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像是被雨水洗过的视景,一切的一切,哪怕一粒石子,仿佛忽然都有了只属于自己的色彩。
「雨水」继续冲刷,于是整个世界,在洗刷下开始褪色。
先是其他的颜色开始脱落,只余下三原色,眼前的景物变得像是劣质的塑料玩具,接下来,这样的颜色也如同水迹般快速褪去,变成了单调的黑,白,灰。
没有色彩的世界。从我的脚下延伸开来,迅速侵蚀着原本正常的世界。
最后,我看到的,是只余下黑与白的,图画般的景色。
如同未上色的草稿。
所有的事物都像是三维模型中的角色,无数没有宽度的二维黑色线条勾勒出立体的图形,原本应该是空无一物的地方,相同的黑色线条互相交叉,像是蜘蛛的巢穴,每个「图画」身上都缠绕着无数的丝线,如同被操纵着的木偶,相互联系着,没有能够独立的存在,活动的「图画」们从中穿过,却对此毫无知觉。
这是?!
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刺激的几乎宕机,下意识的低头,胸口原本是伤口的位置,组成我身体的黑色线条在那里断裂,断开的线头向外翻卷着。
试探着伸手,拉住翻出的线头,压回原处。
胸前的痛感在同时消失。
是这样做吗?
如法炮制,暂时把手臂的伤口接合。
这样做吗?
伸出手,拉住身边的一根黑线,向后用力拉扯,这条线的另一头连着莹水源脚下的土地。
还是……这样做呢?
远处,代表男人的影子正在不断地躲闪着左菁的攻击,看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一根手指压在稍远处的一条线上——连接着男人身体的一条——微微用力,轻微的疼痛感从指间传来,无视。
一滴血液渗出,同时,黑线在手下折断。
从断口处,像是破裂的彩色打印机,乱七八糟的色彩一起涌了出来。相互吞噬融合,显出的色彩也飞速的变换着,最后融汇成一道不断扩散的,纯粹的白色光芒。
然后,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这是第几次了!
…………
「阿语~——醒——一——醒——」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家院里的长椅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左菁蹲在一旁的石头台阶上,用不知从哪折来的一根草叶一下下拨弄着我的脸。
「做恶梦了?」
就因为你在一旁捣乱我才会做噩梦啊!
话说回来……我刚才做了什么梦来着?睁开眼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在梦里那种绝望与无力的感觉……
「是啊,做了个噩梦来着。」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原本是因为左狐狸想要在院子里烤肉才把大家都叫出来的,结果这家伙果然打的是划水摸鱼的主意,在辛辛苦苦烤了半天肉,成果却半点都没落进自家嘴里之后,自助烤肉彻底宣布告吹,吃的肚子滚圆的左菁对此表示毫无意见。
「主上,如果被噩梦困扰的话,请到在下这里歇息吧。」
坐在另一边的罗兰娜也换下了平日的服装,穿了一套更加宽松的家居服,少了几分飒爽,却凭添了柔和的美感,此刻,骑士丽人微笑的向我示意着……膝枕?
你的节操呢?
最近在严打的好吧!
「喂你这死人骑士!不要用这种方式来诱惑阿语啊!」
「无论以何种方式,为主君分忧都是骑士的职责与荣誉,哪怕上帝也无法剥夺这个权力。」
不不你完全没有这种职责,而且上帝也没那么闲……
「更何况这完全是因为一直以主母自居的某人完全没有自觉的关系所致。」
「啊啊啊啊我和你拼了!!!」
冷静!冷静!
再一次的,狐妖与死灵间的对话以某只妖怪被气得自寻死路告终。
一边两个人熟门熟路的打成一团,不过毕竟都是朋友(大概),这种日常的打闹嬉戏还是要多过认真的……
则么听着像是猫科动物一样?
「……狐火·幻萤渡!」
「——黑剑·裂伤!」
但愿如此吧…………
和这边的热闹相比,另一边的情景就要和平的多,中央草坪的空地上,元首大人正一脸肃穆地接受着小火狐们的拜见,顺便心安理得的享用作为每日供奉的炸鸡,眯成一条缝的豆眼加上一张透着和蔼的圆脸那叫一个宝相庄严……前爪饶有介事地比划着,身前几只小狐狸频频点头,我仿佛看见邪恶轴心正在夜家悄然复兴,整条街的炸鸡店都将围绕其旋转……
还真是和平的轴心组织啊……
虽然吵闹,但这种感觉……真的是,不错啊……
「呐,左菁,罗兰娜?」
「有事?」
「主上?」
「我啊,只是个普通人,和你们比起来,大概很快就会死掉吧。」
「我其实不怎么怕死,也不关心死后能不能被记住。」
「但是啊……这么说大概有点自私……你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可以一直的,在我身边吗?」
………………
「区,区区人类,也妄想着把我绑在你身边吗?……不过,虽然只是个除了好脾气完全没用的家伙……看在你不收我房租的份上,稍微的当做白住的房子,待一段时间,多少也可以考虑下……」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看来是完全没打算还钱啊!
看来是时候把房债肉偿提上日程了!
等着被切片吧死狐狸!
「这还用说吗?」
罗兰娜再次露出了笑容。
「哪怕主上再一次离去,也不过是短暂的分别罢了,在下一定会再一次找到主上……我啊,会一直陪在主上的身边哦。」
「那拜托下辈子见面的时候不要再给我一剑就好了……」
「主上!」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啦,不过,这么说起来,罗兰……娜?」
咚。
某个「噩梦」,与现实,重合了。
毫无征兆的,一抹血痕,从粉颈上延伸开来。直到脖子再也承担不住它原本的工作。
金色的长发上沾染了斑斑血迹,脸上还挂着平日少见的温柔笑意,然而前一刻还笑着说要一直在身边的女子,就这样失去了头颅。
「罗兰娜!」
睁开眼,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罗兰娜,也是真的……
「主上,身体无碍吗?」
「哦,还好,没什么大……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真不能怪我,无论是谁刚被噩梦吓醒就看见肚子上放着一个人头,没永远睡过去这份神经绝对可以笑傲所有惊悚片……
尤其是这颗人头还在一本正经的向你问候的时候!
告诉你们我没被吓死绝对是平时身经百战的关系!
「罗兰娜……你……没事?!」
「当然啊,主上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个……我当时不是看到,你被……」
「你说斩首?没关系啊……在下以前没有和主上说过吗?我啊,现在是……无头骑士来着……」
无头骑士?
无头骑士!!!
你TM在逗我?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
忽然变得这么欢乐多少也考虑一下我的心脏吧!
说好的转型黑历史高冷男主呢?
亏老子自责这么久还差点……哦,已经化身野兽派了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
你这简直……
简直……………
简直是…………
太好了啊………
「没事就好,就好……还有,谢谢。」
「保护住上乃是骑士的职责!还有……那个……能先把在下的头放下来吗?」
「啊啊啊失礼了!」
我才认识到自己的举动相当失礼,急忙小心翼翼的放下罗兰娜……的头……
怎么他就这么别扭!
…………
「我说,虽然被你救下来是很感激啦……但是,下一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把罗兰娜的头小心地放在面前,我板着脸说道。
「……主上的关切,在下收到了,但是,保护主上的安全乃是职责所在,还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我再说一次,罗兰娜小姐!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做看过!我也……不是你的主人。」
「其实呢……」
就在我以为这一次的争论又要以无结果告终的时候,罗兰娜忽然岔开了话题。
连语气也与平时截然不同。
「最开始的时候啊,我呢,也不愿意承认一个即没什么魄力,性格也软得不像话,只有烂好人这一点没有变的男孩是我的主人呢。」
……实话伤人你懂不懂啊。
「不过啊,昨天晚上,多少有一点的改观了呢。」
「主上,果然一直都在的啊。」
罗兰娜的头颅忽然自己飘了起来,摇晃着飞到我的脸前。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凶残的功能了?
「昨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哦。」
「左狐狸给你的追踪器,也有录像和录音的功能嘛。」
………………
我的人权呢?我的隐私呢!
信不信我分分钟把你的私房照买到班级里赚外快啊!!!
「能说出那种话,虽然记忆不在了,主上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啊。只有到了危险的时候才能拿出干劲来呢。」
你这是在夸我吗?
「啊,就当夸奖听吧。」
还真是不负责任的安慰啊!
「所以啊,多少也松了一口气啊,作为魔物的我,还能不能追随在主上身边呢,曾经这么怀疑过,现在看来,也只是我在自寻烦恼吧。」
「知道吗。我和主上啊,过去其实是一同长大的哦。」
「所以,如果主上真的不愿意接受我的效忠,就请让我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你身边吧,直到你重新接受我的那天。」
「这样……好吧。」
又受了一次伤,反倒解开了罗兰那心结的样子,也算是不错了……
「那么,还请多多指教啦,主人大人~」
………………
等等等等!为什么又叫主人啊!
「啊咧?主人不知道吗?对于无头骑士来说,第一个被同意拿起他们脑袋的人,就是要献上忠诚的主人啊。」
这是哪门子的习俗啊!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手呢!
「所以啊,作为骑士的罗兰娜,是阿语的朋友,但是作为无头骑士的罗兰娜,就是主人大人的下仆了~」
罗兰娜……
「主人有什么事吗?」
我才发现你有腹黑的属性啊!
难道头摘下来之后性格也会变化吗!
「啊呀,不是说了要从朋友做起吗?我只是在回忆我在成为骑士之前我们的交流方式嘛~」
原来我上辈子也要被你欺负的啊!
………………
伸手,抓。
「哎,主人要干什么?」
我摇我摇我摇摇摇——
「唔啊啊啊啊头好晕我错了了了了了了!!!!!」
给我把原来典雅大方的骑士小姐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