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纱轻拢,月曜星稀。
晚上的城市在深紫色的夜幕下失去了白昼的喧嚣熙攘,被月色披上神秘的外衣。
整座城市的最高处,也是新旧城区的中心,矗立的高楼在比平时更大的圆月上投出一道歪斜的阴影,看上去犹如童话里囚禁了公主的魔塔。
而在顶楼的天台上,两个身影站在对立的两端,遥遥相望。
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如同起落不定的海潮,随着呼吸从体内涌出,又再次收回,呼吸之间强横的妖气将周围的事物一遍遍的冲刷。
然而,身处妖力场中的另外一人,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任由身上的长袍被往来的妖力鼓起,负手而立,巍然不动,像是海水中历经浪涌拍打而默然挺立的礁石,不曾移动一步。
「土地,我并没有恶意。」
首先开口的,是将城中数百只流浪犬半妖化寻找目标而让人群陷入了不小混乱的妖怪。
对于他的说法,土地用冰冷的口气回应。
「抱歉,看不出来。」
伸出右手,古篆书写的咒文浮现在虚空,有幻影般的物体从中浮现。
「但是,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手指紧握,虚幻的影子化作实体,一柄镌刻着游龙图案的长枪在手中旋转一周,舞出一团金色的光影,最后,尖端直指向妖怪的咽喉。
「给我,滚出去。」
于是,在层层叠叠的不绝妖力中,一道锐利的杀意冲出,虽然细微,但却将阻挡在前面的妖力层层贯穿,最终停留在妖怪的面前,缓缓消散。
那是代表这一片大地最终意志的警告,也是最后的驱逐通牒。
——不离开,就永远留在这里!
作为回应,妖怪伏底身体,浑身的肌肉蹦出咯吱的响声。如果没有完全碾压的实力,没有人敢说在一个土地的主场上能够轻易取胜——但是,有不能放弃的理由。
从那一天起,还活在世上的,唯一的理由。
不惜以今后的自由与意志为代价,从此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而换来的没有偏差的信息。
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
所以。
无论什么,都不可能阻挡前进的决心。
此刻的妖怪,哪怕对面站着的是天下的妖王,想必也只会咆哮着突进吧。
双方的身影在下一秒同时消失在原地,又同时出现在天台的正中央。
碰撞!!
金色的长枪如游龙般刺向妖怪的肋下,却被迅速收回的肢体夹紧。无视了从枪身传来的灼烧感,紧紧攥住,带着狰狞的笑容猛然向后拉扯,同时带着妖力的右臂像石柱一样对着土地的侧脸挥落。
轰!!!
千钧一发之时,土地顺着拉扯的力量前倾,脚下的步伐却瞬间变换,身形如影绕到长枪的另一侧,沉肩扬手,把枪杆推向斜上方。
铁拳与长枪首次正面碰撞,两人谁都没有后退一步,但从第三者的角度观察,整个天台上的空气却都好像因为这一次对撞而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同时向后退开回到初始的位置,妖怪的肋下留下一道焦灼的黑色痕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而土地将双手再度收回身后,手腕处已经被震散成溃散的烟雾,在意念的控制下缓缓复原。
微不可查的皱眉,土地活动着复原的手腕。
长枪是这片地界「敌意」概念的具现体,同样,对于它的攻击也会被视为针对整片土地,换句话说,除非妖怪有能力同时对整个A市进行全面的破坏,否则对于这把枪而言就毫无意义。但是,虽然武器不会被破坏,掌握武器的「人」却远没有那么坚固。
不如说,在武器占优的情况下出现这种平手的局面,这根本是「技不如人」的另一种说法……
然而
同样的
不会退却
无论是为了追寻的妖怪还是为了守护的土地,在执着这一点上是相通的。
哪怕燃烧躯体也不放弃的坚定。
那是相互碰撞的,对立的决意,不退之理!
「再来啊……」
有些沙哑的嗓音平静地说道。
妖力与死气,从二人身上同时爆发出来。以身体为圆心,绘成两个不断接触弹开的漩涡。
然而,在下一次对撞即将到来的前一刻,一道漆黑的裂缝出现在冲突的中心点上。
打着双色阳伞的黑衣男人从中漫步踱出。
「啊呀……这还真是——可怕呢——」
依旧用歌剧台词一样的夸张拉长音感慨着,男人刷的一声张开手里的阳伞,若隐若现的风铃声再度响起,原本激烈冲突着的两种气息在这声音中渐渐平息,不再试图扩展疆土,而是开始顺着已经占据的空间边缘缓速盘旋。
「不能打架,不能——打架,金坷垃……咳咳,抱歉,台词拿错了……」男人伸出手挠了挠脸颊,然后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看起来对自己的幽默表演十分满意。
「姬君的使者,为何到此?」土地的长枪掉转了一个方向,斜指向穿着古怪的男人。
「吾与姬君的约定尚未完成……」妖怪同样皱眉说道。
「不对呀,不是那个~」男人晃动着身体,摇摇晃晃的走近,「鄙人这次来,是为了给二位一个不错的建议。」
阳伞下,一到熟悉的裂缝再度张开,露出其中变幻不定的色彩,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颇为简洁——甚至可以说简陋的房间中,黑发的娇小少女盘坐在只铺了一层毯子的硬木床上,怀中抱着一把细长的利剑。
借助童子切安纲的杀意,多多少少的抑制了噩梦的出现,但少女时不时颤动一下的眼球表示她此刻也并不是在享受什么美好的梦境。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少女又一次沉浸在同样的梦境中。
一望无尽的,狭长的道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路的尽头有着温暖的光芒,而身后则是一片混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少女本能的去追寻那一道光点,然而,无论怎么拼命地奔跑,脚下的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那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光芒,看上去也是一个温暖的假象,每一次的结局,都是筋疲力竭的少女被身后的黑暗吞噬,堕落到冰冷黑暗的世界。
然而,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边总是响着微弱的风铃声。
而那一直在远处的光芒,好像也越来越近。
于是,带着期盼与欣喜,少女向着梦中的救赎,伸出双手。
一个透明的身影,从少女的身上分离,带着迷茫懵懂的表情,走向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色的缝隙,而剩下的身体,则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脸上的表情渐渐由紧张变为放松的安详。
捕获到「猎物」的陷阱在墙上愉快的扭动着,最后化作一个月牙形的上扬的嘴角,闭合,重新变回一尘不染的洁白墙体。
穿过层层迷乱的色彩,梦世界的最底层。
这里是一切生物梦境的终点,一切幻想与妄想的投影之所,无论什么都会在这里变成最真实的样子,展露出最真实的或者最破灭的一面。真实世界的「理」在这里寸步难行,取而代之的则是混乱而随意的「梦之理」。
大地上「生长」出的楼房伸出水泥的枝桠,上面结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具,地上奔跑着奇异的野兽,看上去都是由不同生物的一部分拼接而成,几只半机械的古怪生命正顺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彩虹向天上攀爬,却在快要到顶端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钱币雨」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
而天空则永远是一片混乱不堪的色块,看上去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不同的色彩混在一起,变成杂乱无序的样式。那是无数生命的梦相互影响层层叠叠覆盖的结果。或许,这是整个世界最接近「混沌」的地方吧……
而在这一切的一角,一方红白相间的地毯看上去尤为醒目,那似乎是唯一不会忽然改变样式的东西。地毯上摆放着一张四角的茶桌和两把高背椅,浑身绷带的怪人畅快的看着周围变幻无常的景色。
男人端起茶杯,期待着刚刚落入网中的,特别的猎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