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钢铁的手甲敲击在木质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主上，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一板一眼，铿锵严肃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总觉得这家伙愈来愈不可爱了……这么想着，把椅子推开。
「我已经醒了，直接进来吧。」
「哈——欠……咳！咳咳！」
一股带着木材燃烧灰烬的空气渗入肺部，让人弯下腰，猛烈地呛咳起来。
……在这里都闻得到了吗？
一把扯开窗帘，从领主府的位置可以把半个城市的景色收入眼底——本来用于放松的行为此刻却只能让人感觉焦躁不已。原本人声鼎沸的商道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往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惶的神情。几辆马车上绑着一堆杂物缓缓前进——应该是这一家所有的积蓄——在车夫的吆喝声中向墙后的小门驶去。
再远一点是石砌的外城，城门的吊桥已经升起，几队全身着甲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巡视，锁甲和长枪在朝阳下反射着光彩，但是动作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朝气。每个人都板着面孔，仿佛角斗场中握着生锈短刀，面对猛兽的奴隶。
最远处的地平线上，绿色的草地被黑色替代，几根笔直的狼烟徐徐升腾，在高空相互连接成一面遮蔽天幕的黑云，仿佛从地狱中伸出的魔鬼的手臂，牢牢的抓住这个尘世，把它拖入深渊。
看起来，已经是最后的时间了呢。
吱呀——木门被轻轻推开，穿着全身甲的女骑士大步走进房间。
「……主上，您又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吧？」
「呃……其实早上已经休息过了，毕竟要做的事情这个……啊！对了对了，你也没吃早饭吧，还要麻烦送过来，这真是……」
「不要扯远！……谁叫好心肠的领主大人已经把府里的女仆和佣人都遣散了呢」女骑士哼了一声，「幸好厨师不愿意离开，否则就请您亲自准备每天的食物吧。」
虽然被骂了一顿，不过能混过去真是太好了。
「毕竟他们都是无辜的平民，如果有机会逃走还是早点离开的比较好……其实我甚至觉得奥丽雅你……」
话说到一半，一股冷意顺着背后蔓延到全身。
「哦？主上刚才有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们去检查城防吧。」
「很好。」
……………………
一个月来，城里的驻兵数量几乎翻了一倍，除了从各地涌来的败军之外，自发组织起来的平民大概占了三成，军队的物资有限，有些人穿着祖传的锈迹斑斑的半身甲，有的人干脆拿着农具，用木头和麻绳穿成简单的胸甲挡在身前。
每个人手中都紧紧地握着武器，像是要从中得到安慰，可惜作用并不算大，还有的人脸上已经没有了颤抖的表情——这并不是勇敢，而更像是单纯的，麻木。
很正常，毕竟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这场战争中看到获胜——不，活着的希望。
不过，这一切也快要结束了。
「可恶的恶魔，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一个年轻的士兵咒骂了一句，抓起自己的手弩——虽然是禁止的武器，不过现在明显没有人会去在意这种事——对着远方射了一箭。
当然，没有用处。
不过很有勇气。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完整的回答。
「我！我……那个……」
「别紧张！臭小子！」旁边，应该是小队长之类的矮个子士兵踢了他一脚。
「是！我叫艾伦！领主大人！」
「…………好名字。说不定你能活得下来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能猜出旁边小队长的名字。
「谢谢您，大人！」
看着对方稚气的面孔，我叹了口气，这小子，可能还不到十三岁吧。
「你的年纪……太小了，不应该无意义的死在这里，带上你的父母，尽快离开吧」
…………
士兵，不，应该说男孩低下头，手指将手里的长枪握的咯咯作响。
「我的……父母，已经死了。」
猛地抬起头，男孩直视着我的眼睛。
「爸爸，妈妈……姐姐……弟弟，都已经死了。」
「被那些恶魔……杀死了。」
「我不逃，大人，我不逃。」
男孩转过身，没有流泪。
「我要……杀死他们！」
……………………
没有人搭腔，城墙上，只有男孩稚嫩而又颤抖着的声音，来回回荡。
视线从其他人的脸上扫过，每个人都带着类似的表情，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什么是他们想要的。
「……抱歉。说了让你们失望的话。」
「已经……死了太多人。」
「或许我们也要死在这里。」
「那么，诸君。」
「在这最后一刻——」
抽出长剑，虽然是装饰功能多过杀敌的仪式剑，但是也有着可以刺穿敌人的刃。剑尖指向远方。
「——复仇吧！」
锵！
锵！
锵！
没有附和的声音，没有齐声的呐喊，剑出鞘，弓开弦，长枪林立。在大地上竖起最后的屏障。
然后，总攻，开始了。
呯！呯！呯！
整片大地仿佛在颤动，一丝微弱的震动感从脚下传来，墙壁缝隙中的尘土被震动抖落，阳光穿过烟尘，映出六角形的光班。
如同大潮时的湖水，一开始，地平线上只有一道细线，很快就渐渐伸展，变粗，奔涌过来。
不可阻挡。
就像是行军蚁的海洋，所过之处，树木倒伏，房屋倾塌，被黑色吞没，然后扑向下一个牺牲者。直到所过之处仅留下一片破败的黑色。
没有想象中的喧哗，没有野兽般的吼叫，黑色的队伍安静得出奇，静悄悄的毁灭者无声地淹没了沿途的一切，终于来到城下。
离墙边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样子，黑色的，烟雾，或者影子般的怪物，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自身的形状，似人，似兽，又好像什么都不是的一团，扭曲着，散发出混乱原始的恶意，要毁灭这座城市，就像他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做得到，就来吧。
「第一队！」
「覆盖射击——」
「射！」
最外侧的弓箭手松开手中的弓弦，如雨的箭矢飞射而出，划过一道道弧线之后没入怪物的队伍中。
轰！！！
沉重的配重落地，带动着木质摇杆的另一端高高抛起，上面的投石被一同抛出，带着呼啸的风响，扑进城外的队伍。
然而，就像是雨水或者冰雹落入黑色的泥土，虽然会溅起泥点，沉默的大地却不会因此被撼动，大军依旧维持着不变的速度，哪怕身边的队友被无数羽箭穿过，或者被巨石砸成一团烟雾，其他怪物也没有减慢自己的速度。
从进入射程到开始攻城，不过三轮箭矢而已。
————咚！！！
这一次，真切的震动感从脚下传来，黑色的两人合抱的木柱撞在城门上，发出震耳的响声，无数黑色的怪物不需要云梯，顺着城墙向上攀登。
然后，短兵相接！
鲜血，在瞬间爆发开来，仿佛映红了天上的阳光。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城头此刻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混乱与嘈杂，士兵和敌人对撞，长剑和利爪交错，竭力的呼喊与凄厉的尖叫相互回荡。像是再滚烫的油锅中浇下一碗凉水，瞬间进入了沸腾。
当！！
一个士兵的长剑被挡住，手臂接着被刺穿，再也拿不稳兵器。
「他妈的……」
受伤的士兵向前一扑，抱住了还要前进的怪物。
噗！
利爪穿透胸膛，从背后探出。士兵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露出带着血沫的牙齿。推着怪物来到墙边。
「……去死！」
抱成一团的两个，就这么从城墙坠落。
「…………」
握着长剑，却没有使用的机会，只能看着周围的士兵再杀死怪物的同时一个个倒下。
「主上！请先回到城主府吧！」
雪亮的光芒闪过，一只怪物被拦腰截断，露出后面女骑士气喘吁吁的面孔。
「……有区别吗？」
「您在说什么啊！这里很危险！请尽快回去吧！」
反手把长剑从想要偷袭的怪物的下颚刺入，女骑士焦急的转过头。
「不，我不会在这种时候回去。」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间！请快点回去！」
「…………呵。」
看着女骑士焦急的面孔，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生气。
「这么焦急吗？」
「当然，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快……」
「这么焦急……让我按照剧本死掉吗？」
……………………
「主上你在说什么……」
看着一脸疑惑的女骑士，我露出笑容。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用这个办法来杀死我，果然还是会让人生气啊。
你说对吗？
奥列·路却埃？
或者说……
「修普诺斯（Hypno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