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陷入寂静。
士兵和怪物统统停下手上的动作,呆立在原地,连同飞射的箭矢,和划过的石块也一同停在空中,原本喧嚣的战场在瞬间静滞,变成一场无声的滑稽哑剧。
然后,周围事物的‘生机’和‘灵气’如潮水般褪去,虽然保留着原本的形象和颜色,却丝毫没有活力,像是一群展出的蜡像,泛着滑腻的光。
一道黑色的缝隙在我身边延伸,把周围的景物像台布一样撑开,最后啪地一声变成一把张开的黑色阳伞,在我面前摇晃了两下,然后一个人影就从里面‘掉’了出来。黑色的礼服,袖口和下摆却挂着鸦羽一般的饰品,裸露在外的身体被白色的绷带层层包裹,顶着一个单片眼镜。脚上穿着白色的袜子,踩在冰冷的石墙上。
这家伙……挺会玩啊。
「别担心,鄙人没有对骑士小姐和狐狸小姐下手,这里只是一般的‘梦’构成的场景而已。」
「…………」
绷带怪人脸上的绷带动了两下,似乎是在笑。
「不,鄙人可没有读心的能力,仅仅是从您的脸上猜出了想法而已……鄙人好奇的是,您到底是怎么发现在下的身份的呢?」
我一挑眉毛:「你猜?」
绷带怪人:「…………」
「其实也不算太难,只是一点点联想,加上一点点运气而已。」
我转向绷带怪人,不,现在应该叫修普诺斯,微笑着说道。
「从最开始的线索,对小孩子出手的,打着伞的男人,最先想到的是日本的‘伞神’,或者别的什么,毕竟那边拐走孩子之类的怪谈相对而言多一点。」
「但是伞神并没有‘催眠’的传说,被妖怪拐走的小孩应该是‘消失’而非沉睡,再加上你的样子也不符合内容,就把这个选项排除了。」
「…………」
修普诺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等着我说下去。
「推翻了这个结论之后,再把‘梦境’,小孩子,伞,西方,几个关键词联系到一起,我恰好记得一个类似的故事,或者说童话,虽然对于那个作者而言不是最著名的几则之一,但是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夹着伞,带着牛奶,让小孩子走进梦中世界的梦神——奥列·路却埃。」
「当然,毕竟那只是一篇童话,想要恰好出现符合其描述的角色未免有些勉强,但是无论是童话还是怪谈,甚至与神话本身,都涉及一个‘原形’的问题,在故事里,他有一个同名的兄弟‘死神’,而巧合的是,我知道有一个神话中的家伙有类似的描写。」
手中的仪式剑举起,摇摇指向依旧沉默的男人。
「原始神,黑夜女神倪克斯(Nyx)的儿子,比宙斯更古老的神明,其右手为罂粟,左手为牛角,代表睡眠这个词的现象神,死神的孪生兄弟,使人入梦者——睡神,修普诺斯!」
「确定了身份之后剩下的东西就很好猜测了,虽然传说中睡神的神力可以让所有人与神陷入沉睡,但却没有伤害的能力,那么,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在梦中的动作。虽然潜意识这个理论已经被用烂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它也非常有效。」
「为了达到目的,你编织了三层梦境,第一层是我的梦,人是可以认识到自己在做梦的,但是永远也没有办法认识到梦中的不合理,尤其是这个梦的源头就是我自己,在这个梦里通过潘宇给出了‘阴影’的暗示,然后是第二层左菁的梦,给出了‘妖怪是存在的’这样的暗示,最后是罗兰娜的梦,通过她自己的经历来让我像那个可能的不知道多少代前世一样死掉。」
「自身的梦最不容易被看破,但是也永远不会伤害到本人,左菁……大概是她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危险的事情吧,而罗兰娜,无论是经历还是危险程度都恰好合适——而这个必死的命运正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的确是非常合适的死法。」
「但是……也正因为这个梦并不是我自己的,也就有了被看破的可能。比如我现在完全想不起来昨天做过什么,如果旁边有一本书,恐怕里面也会是一叠白纸,又或者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你觉得我会不会直接醒过来呢?这不是我的梦,或许在罗兰那看来这很正常,但对一个外来者而言发现异常则非常简单——尤其是感到生命威胁的时候。」
「…………很不错的推理。」
挥动着手里的阳伞,发出一串风铃的响声,修普诺斯欠了欠身,终于开口回答。
「但是,您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水源,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被你当做猎物,而不是引导我的陷阱,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左菁是妖界的狐狸,也知道罗兰娜和我前世的结局,但是,我除了知道水源的身世,她的其他经历我完全不清楚,想要凭空捏造一个梦境,恐怕更容易被我看破吧。」
「正是如此。」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夸张。
「那么,您还记得……入梦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吗?」
…………!!
「是忘记了,还是故意没有提及呢?」
「被那个女孩刺中的场景?」
周围的景物开始不自然的抖动,一丝裂纹从远方的天空出现。
「梦中的时间和现实并不相同,我可以让梦中的一百年等同于现实的一秒,但是终点也终将到来。」
「所以,再踏进这个梦境的时候,您的结局就已经决定了。。」
他把阳伞的顶端朝向我这一边,一颗巨大的独眼在伞面上张开,黑色裂缝化作一个扭曲的笑容。
「现在,选择吧。」
「是要死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呢?」
掌管睡梦的神,发出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