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亿年熊熊燃烧不熄的星球终于结束了每日的工作,收敛了全身光芒,缓缓坠入地平线以下,等待着下一次注定的轮回。
虽然这个即没有年假也没有加班费更没有五险一金的苦逼家伙实际上下一秒就必须要带着饱满的热情变成世界另一半人眼中‘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好吧,让我们忘掉上面那段无视自然规律的修辞手法,至少对于世界这一端的人们来说,夜色如笼罩了天幕的紫色天鹅绒幕布垂下,遮盖了所有的景色。
顺着道路两侧路灯描绘出的线条,一辆辆车上的灯火汇聚成光的洪流在城市的脉络里流淌。以城市中央高塔为中心,旧城区三层建筑边缘的防护栏依次亮起,仿佛要夺取高悬玉壶的光彩。
耀目的灯火勾勒出城市的境界线,将至从黑夜中完全地割裂出来,人的城市与自然的景色之间泾渭分明,如同神话传说中神也要畏惧的叛逆之高塔,自豪的向世界宣称着独属于人类的奇迹。
从最恶劣的纪元中走出。
人类の不夜城。
再一次屹立于大地之上。
…………
当然,他们也许永远意识不到,同享这光芒的,除了人类自己,还有着无数无法看清,无法触摸,甚至无法察觉的存在。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人类的辉煌真是弱爆了……
在散发着‘阳气’的太阳落山之后,夜行种们便从阴影中现身,取代了白昼的子民,在街道上开始了他们的游行,在人类搭建的舞台上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欢宴。
身体如烟雾般缥缈,体积却有几层楼高的巨大身影舒展着身体,让每一寸身躯沐浴在月光中,发出鲸鱼般低沉的呻吟。曲角,蝠翼,羊蹄的妖异男人收起身后宽大的翅膀,混迹在夜场迷乱的人群中。
这一方土地,绝非是一个种族可以上演独角戏的场所。
善意的,好奇的,漠视的……
恶意的。
穿着老式西装三件套,金丝眼镜的短发中年男人,穿行在人群中,拥挤的人潮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步调,每一步都能迈出几乎相等的距离——就像是被设计好的精密器械。
然后驻足。
站立在街角,木然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示——哪怕空气中传来明显带着杀意的波动。
透明,略带浑浊的生命体出现在周围,封堵住男人的道路。
身体轮廓模糊不定,让人想到泡在水中,缓慢溶化的方糖,而从体内散发出的死气则确定了他们的身份——死亡生命。
通常来说,除了少部分非主流,大多的幽魂都可以从身体的凝视程度看出大概的实力,毕竟更稳定的物质躯壳就代表了能承受更大的力量输出和更长的停留时间。
然而眼前这些身体介于虚实之间,好像谁是都会变成一蓬青烟随风消散的幽魂们,身上却发出了比曾经附体树木的地缚灵更强大数倍的压迫力,甚至其中还混杂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高浓度的死气在狭小的空间中激荡,而这一片区域的中心,聚合的死气在不知名力量的影响下,几乎相当于一个半完成的即死法术。如果有一个闲的蛋疼的白大褂在这里观察,就可以惊喜地发现世界上最完美的无菌室。以男人为中心,十米半径之内,已经化作一片死地!
直面这一切的男人,表情依旧严肃而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就好像面前的不是可以把人体轻而易举撕裂的漩涡,而是早春三月,带着青草芳香的微醺清风。
手指探入西装的内袋,再掏出来时,五指间已经夹着七块指节大小,青色的石子。
————唰!!
手腕抖动,七枚石子依次飞起,却没有再落下,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在空中排成一道笔直的竖线。
随后,右足微偏,左足上抬——迈出!
轻描淡写的一步,却好像有山岳随着男人的脚步前移,带着碾碎前方一切的气势,轰然砸落!
漫天的死气,在那一刻凝滞,幽魂们的嚎叫声也在同时静音了一瞬。
姒氏禹也,治水土,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
禹王跛行,而鬼神莫不尊其诏。
挽救生灵于滔天的夏国之王,就是迈着这样古怪,而又如同山岳移位,星斗转移般的步法,治九水,划九州,立九鼎,成千秋!
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左,右过左,左就右。如此三步,当满二丈一尺,后有九迹。
此为
禹步!
遣神召灵,驱邪迎真的道家步法。
每踏一步,空中的石子便有一枚破空飞去,悬停一方,当最后一步落下,所有的石子在同时翻转,将平整的一面朝向下方。其上有古朴的笔法,刀劈斧砍般留下的篆字——山!
「风定!」
直到这时,两个字终于从男人口中吐出,其音叱咤。
传说中,鬼混可借阴风,古时常有人在房屋的阴位安置铜铃,一旦铃响,便是有鬼魂从此路过。
反过来说,一旦锁住了阴风的走向,鬼魂的动作同样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吼——————」
感受到定风咒的压制,幽魂们并没有退却,反而像被激起了凶性,身上的死气再一次升腾,让身体变得愈发朦胧,却也暂时挣脱了咒术的影响,最当先的几只更是只剩下一颗阴森可怖的头颅包裹在一道黑雾中,空洞的眼眶,惨白的牙床清晰可见,向着男人扑过去!
对着卷携着腥风扑面而来的幽魂,男人仰起头,眼睛后面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甩出,手掌翻转,一枚黑色的锥形体摊在掌上,左手二指骈立成剑诀,带起一点星火,落在顶端的尖角之上。
随后,光芒大作!
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晋书》
野史言曰,燃犀角,其光亮可照见鬼怪。
普通的光亮,靠近就会觉得刺眼,而燃烧犀角得到的照鬼之光,一旦过度,同样可以化作刺伤灵体的剑芒!
忽然亮起的光芒暂时阻止了幽魂的冲锋,身形也仿佛在照耀下短暂的凝实起来。
在这短暂的间隙中,男人的脚步第二次迈出,依旧是禹步,只不过比起定风咒的厚重,这时的步伐却变得飘忽不定,和空气中的死气交相呼应。
「岱宗生,阴阳连,人魂去兮不归天。」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泰山门,监万鬼,五千九神定死生。」
「生人止足府君殿,亡者速去毋流连!」
从古时起,泰山就是传说中亡魂归去的住所之一,人间的阴阳交汇节点,凡人死去魂魄便要先归泰山,管理此处的,则是东岳天齐大帝,也就是通常所说的。
泰山府君!
悬在空中的七枚石子再一次发出呼啸,本来就是从泰山石上雕琢出的法器,在同源咒术的催动下展现出了超出原本的威力,旋转着掀起法力的狂澜!
联通阴阳两界,泰山门的一部分,在咒法的召唤下,降临于此!
幽魂们嚎叫着,向着目标伸出手臂,尖端锋利的指甲能够洞穿钢板。携带着能够腐蚀生灵肉体的死气——然而他们再也没有使用这些武器的机会了。一缕极细的雾气被从身上剥离,然后,构成身体的物质能量就像是从布中抽出的线条,飞快的从幽魂身上脱下,源源不断的飞向虚空中洞开的‘门’。
几秒钟前还凶神恶煞的幽魂,此刻却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哀嚎。
「虽然看上去是被控制……但既然是死者,就老老实实的回归轮回吧……呜!」
因为同时超度了数只幽魂,稍微有些松懈的男人,在感受到后方危险气息的时候,没能及时的做出反应。
手臂上,鲜血淋漓。
黑色,像是废弃玩偶一样有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小臂却锋利如刀的古怪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男人身后,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抬起手臂挡住刺来的刀锋,男人被贯穿的地方就会变成心脏!
「这个感觉……是那个?」
沿着伤口涌进来的能量被体内的咒力隔断,两种力量冲突带来的痛感深入骨髓,但男人却无暇顾及,从这个不明生物——不,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活着的都无法确认——身上感觉到的,正式藏在刚才几只幽魂体内的不知名力量!
「虽然不在目标内……但是既然见到了,就顺路……消除吧。」
还能活动的手臂伸入衣领,拉出一根短香,男人的口中,再度诵念起驱邪的咒语。
「兜率……我去!」
令男人气结的是,在法术刚开始运行的时候,刺伤他手臂的家伙就收回了架势,以罕见的疾速窜入黑暗。
「哼……你以为……跑的了?」
正方形的绢纸在手中翻转,变成一只鹤鸟的形象,伤口的血液滴落在其上。
「……缩地!」
景色变幻,最后停留在一处对于男人而言有些陌生的位置——毕竟他刚来到这城市不久。
不远处就是城市的边缘地带,整夜不息的灯火照亮了脚下的道路。放眼望去,下方的点点灯火璀璨如星河。
然而男人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眼前的景色上,而是停留在了一家早已关上大门的店铺。
「又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