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回来了？”
巴弗罗仰面朝天躺在躺椅上，如同一只翻了个个儿的海龟。
克雷兹瞥了一眼桌面上随手乱丢的馅饼、果汁，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是想起来就吃一口，想不起来就是不饿。
“你这么工作下去回把自己身体拖垮的。”他劝道：“多少吃点，至少对身体好受些。”
“光荣的事业摆在我面前，区区一具肉体凡胎又算得了什么。”他懒洋洋地说。
克雷兹不吭声，把尚且热乎的土豆放在桌上，转头躺进安排给自己的棺材，顺便盖上了盖子。
透气性还不错，不过盖盖子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防止变成魔女时被发现。
不是为了防掉床，他一直是打地铺的，怎么可能掉床！
“今天意外赚到了这么多钱……不过把魔女的力量，利用美色去赚钱，我这样的行为绝对是犯了大忌。”
密闭的棺材里，克雷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支票取出。
“但这真的是……一大笔钱。一晚上就有八千，虽然嗓子很疼，但是相较之下，实在是太轻松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已经舍去姓氏，宣誓侍奉吾主，作为圣骑士。或许真的会接受签约吧。
但想着想着，克雷兹又想起来那个地下城遇见一面之缘的大胡子男人。
“即使是歌剧演员，也是在被剥削吗？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雇佣关系都是剥削的形成，那么是不是还不如回到封建时期，至少不会让穷人……”
克雷兹顿了顿。
实际上，他自己也很清楚。
王国现在就是封建社会和资本社会的混合形态，人们生活如何，比起过去，怎不是天差地别。
“算了……不管是不是剥削，还是如何解除剥削，那都不是我能做到的。毕竟，我连自己的性别都不能决定，又有着魔女的身份。我肯定连正常人都不是了，又怎么说是去改变别人？改变这个社会？”
克雷兹眼神一黯，不禁叹息。
希洛说他有成圣人的可能，但是那些圣人都是什么身份？什么功绩？
牧狼者：将信仰传播给野兽和动物，牧狼而行，创造了‘牧师’这个词。
国教士：提出了‘国教’概念，将宗教之于国家之上，皇帝从此登基需要得到教宗的认可。从而才有了‘教皇’的称呼。
维序者：一手缔造出圣骑士体系，最辉煌时圣骑士人数近百万，征战传教，立足于乱世。
缔炎的圣女：统一秩序，与精灵王庭群臣雄辩，斩杀深渊魔龙，感化了非生命的机械泰坦，可以说是一手将机械神教的前身建立起来。甚至是为了人类向苍穹之上宣战，反过来却被钉穿脊骨，死后撑起来天地。
每位圣人都是传奇，缔炎的圣女撑起天穹后，化解魔潮后，世界上的超凡人士就少了许多，原本拥有的成熟力量体系，逐渐恢复了常态。原本不可匹敌的圣骑士，也变成现在如克雷兹这般罕见的存在。
当个人武力对世界的影响减弱时，侧面加快了工业化进程。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个肮脏而繁盛的时代。
不过那些都不是克雷兹要考虑的问题。
他明天要帮着巴弗罗完成一些工作，得尽快找出来自己怎么样才能尽快恢复圣骑士的姿态的方法，而不是一直保持魔女样子去悲天悯人。
剧院肯定还得去，起码把下半场唱完，然后找个理由拒绝后面的邀请就行了。
反正克萝莎化了妆，装束又那么怪异鲜艳。倒是不担心以后被认出来。
“那么，接下来去好好想想——唱歌、蔷薇之间有什么联系。”
首先是接触变身前，有很反常的失控感。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皮肤被点燃，翻卷的感觉。
其次……
唱歌和蔷薇，都是克里斯汀娜生前最喜欢的。
“也许是因为，我仍然没有和克里斯汀娜留给我的融合完善，所以才会需要触发她生前最喜欢的媒介，才能达成自由转换的地步？”
他检索了一下克萝莎的记忆，那些刻在灵魂上的对于‘权柄’的记忆被他下意识略过。
很奇怪一点，克里斯汀娜花了两年多才逐渐掌握权柄，而自己只是不到半个小时就学会了。
而且一直让人心生疑惑的是，她的尸体也不见了。
正因如此，才让克雷兹伤感之余，心里还保留一丝警惕。
培训教材上写过，魔女死后，尸体仍然储有魔能的效力，大部分地方已经出现了魔化，尤其是内脏和眼睛，曾经被炼金术士认为是绝佳的材料，因此不乏有盗窃魔女尸体者进行试验和交易之人。
运气不好的，因辐射染上病而死。运气好的，真的研究出来什么东西，由于魔女的行踪罕至，也不可能流通出来危害社会。
起初，克雷兹担心的是，克里斯汀娜的尸体会不会是被修士一并带走了，或者交易给其他人。
但现在看来，或许要担心的人……
是他自己。
“记忆也直到了最后倒在血泊里的画面……既然我处处受到克里斯汀娜的影响，尸体又不见。那么她的身体，会不会——”
等等。
倒在血泊里的，也有我在，而且我和她的尸体挨着很近。
克雷兹在胸口随意敲打的手，突然僵住了。
“难道是说，这具身体是我以前的尸体，和克里斯汀娜的尸体，由于某种原因所以被结合起来了……”
话说，这不就是——死灵吗？
不会的吧……死灵这种东西，已经七百年都不曾出现过，缔炎的圣女可是当初下到深渊斩杀魔龙了，不可能再会出现这种问题。
而且，人间早就和平了那么久，哪来的死气给亡灵复苏？
何况自己复活后不也是逐渐变化为了魔女姿态，虽然起初并不能融合完好，所以还以圣骑士模样进行追杀，连‘权柄‘，都没法掌握。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原初之生命，原初魔女的力量。”
惟有蔷薇追溯到了原初魔女的地步，她才有可能做到扭转超越她‘权柄‘的人类之间的生死。
不过就算她做到了，仅仅是下位魔女的她，也只能说是‘做到’。
蔷薇，不，克里斯汀娜没选择复活自己，而是寄希望给了克雷兹。
只是……或许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有吸收魔女能力的天赋吧。
别说是克里斯汀娜，克雷兹也不自知，没人会意料到是这个结果。
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克雷兹与克里斯汀娜的尸体，融合为一，而灵魂只回来了一个。
毕竟，如果按魔女的说法，找不到传承，她们就去地狱侍奉她们的魔君锡卡兰。
魔女们不是都自称‘地狱魔君的新娘’或是‘女儿’么，起码，她又可以有能感受家庭温暖的地方了。
所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克里斯汀娜已经回到地狱，回到她真正属于的地方。
“这么想的话，倒是没觉得那么难过了。对于这具身体，自己也不需要太排斥——只要完全融合她，一定就可以恢复男儿身。”
克雷兹不禁兴奋起来。
他正准备踢开棺材板儿去写计划书时，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魔女死后去侍奉锡卡兰……而魔君还把克萝莎当魔女看待。
那我是不是死了，也得下地狱？
我，好像，进不了伽蓝庭了？
一想到自己死后面临的不是光辉的天国净土，而是深不可测，邪恶与黑暗，战争与鲜血挥洒的恶魔故乡——
“呀！这不是克雷兹吗？你怎么也来地狱了？咦，你的外表和我好像啊。人也变成女孩子了。”
魔君的宫殿前，长着角和尾巴的恶魔女子笑呵呵地看着一脸懵的克萝莎，开口便是邪**落的恶魔语言。
“你是……克里斯汀娜？蔷薇的魔女！”
“你忘了？现在你才是蔷薇的魔女呢！走吧，我来带你去面见一下我们伟大的地狱魔君、无尽维度的恶魔之主、冥河之王、湮灭一切的黑暗，终焉的魔君——锡卡兰陛下！”
她被牵起手，这时克萝莎才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雪白的肌肤转变为无比堕落的艳红色，充满妖媚和淫邪的气息。
“啊！我怎么会这样？”
她摸向头顶，发现那里生出尖锐小巧的黑色刺角，身后更是甩着一条荆棘似的尾巴，顿时惶恐不已。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地狱？”
“我们死后会被转生成恶魔哦。你正好被转生在和我一族的魅魔族群里，很美丽吧？嘻嘻。魔君大人一定也会喜欢你这么难得一见的新生魅魔的。”
“魅魔——等、等等？莫非你这是要我去侍奉魔君吗！？”
她被一路拖拽进了雄伟狰狞的魔宫，沿途都是各种妩媚妖娆的恶魔女子，她们都是魔女转生的形态，克里斯汀娜一路和她们打招呼，并介绍身边的这位新人‘最后一代的蔷薇魔女’。
“我不是魔女！我是——圣骑士克雷兹!”
而魔宫里并不只是魔女。
“不可能的，你的名字是克萝莎，末代蔷薇的魔女。放心吧，不论你是什么出身，到了地狱都一样，作为魔女只需要安分守己和侍奉主子就足以。”
“我是绝对不会侍奉邪恶黑暗的魔君的！作为虔诚的信徒，死后却到不了伽蓝庭。呵……请毁灭我，让我魂飞魄散吧。”
克萝莎悲哀地说着：
“让我作为人类而死，而不是魔族之身侍奉什么魔君。”
一路上见到的血翼的魔龙、阴险深沉的巫妖、沉默不发的无头骑士、不成形的扭曲、憎恶狞恶的怪兽——这些造型远远超过自己认知的骇人存在，让克萝莎彻底心灰意冷。
它们并没有对她的言论有什么反应，也不动手制止。
魅魔克里斯汀娜理解地看着她，看着魔女，看着克雷兹，开口道：
“作为魔女，我们生来和死后都是为了伺候魔君陛下而服务的，毕竟……”
她眯起猩红的魔眼，扭头看向那骸骨王座上之存在。
随后，克萝莎见她单膝下跪，眼中绽放着狂热与痴迷的光彩。
“锡卡兰陛下！”
克萝莎浑身一颤，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高达百米的巨大王座上的身形。
恐怖！
他，他的身体比已知的任何存在都更加扭曲和完美，那种兼容了混沌与秩序，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力量躯体，无光之耀眼，漆黑之夺目……克萝莎找不出任何词汇去描述，仅仅是直视都让她几乎崩溃和下跪。
邪恶！
缠绕着亡魂的诅咒之躯，能够随意地在冥河中走动，那将灵魂都能冲刷成齑粉的冥河，对于魔君来说只不过是一滩溪流似。亡魂们低语着种种罪孽，罪民，罪行，诉说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与邪恶。仅仅是听到就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克萝莎跪倒在地，痛苦地尖叫着。
而最恐怖的却是，亡魂们并一遍又一遍地念诵，歌颂这魔君的姓名：
【锡……卡……兰……】
【伟大的魔君……冥河之主……锡卡兰陛下】
【地狱的魔君……锡卡兰·凯……】
什么？
【锡卡兰·凯利文，无上崇高的奈法沙！无尽的维度里，你是唯一的真神魔君！】
魔君微微抬起头，将洞穿世界、位面、次元、过去与未来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克萝莎——她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力量，一把翻身起来，不屈地捂着耳朵，迎头与魔君对视：
钴蓝的魔眼，迎上的却是两轮破灭太阳的光辉，与无光的身躯不同，魔君的双眼却无比闪耀。
灿烂金色的双眸，引领宇宙走向尽头。
无数岁月不回首，以来往昔回忆峥嵘。
但是……和民间的传闻不同，魔君的双眼，实际上没那么可怕。
却让克萝莎惊悚至极。
因为那双眼睛，和自己几乎一样，金色的闪耀散去后，只留下一双冰冷、孤独的灰蓝色眼睛。
那是人的眼睛。
“你……”
克萝莎跪倒在地，难以置信。
“你是……人类？”
魔君凝视着她，眼中没有感情，也没有动容。
他仿佛真正是一个父亲似的，在她心里，淡淡说道：
【曾经】
克萝莎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魔君，克里斯汀娜全部扭曲变换。
不，我还想问更多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变成魔君？为什么会背叛人类？
为什么，你要把我也变成魔女？
但是意识越发淡薄，头皮在发热，指尖传来一些冰冷的触感。
不行……
不……
“救命啊——”
突然间，克雷兹抬起一脚，直接踹飞了棺材板，猛地坐了起来。
“该死的，怎么回事儿？”
他浑身冷汗淋漓，但是马上他就意识到，这不只是冷汗。
周围的环境温度越来越高了，这不对劲，空气中有烟熏味——她娘的！这是走水了。
巴弗罗人不再，克雷兹随手从桌子上抓根扳手，推开门，却见到了一幅在地狱中不曾见过的地狱画面：
整个机械神教楼层被掀飞，火焰和爆炸不断,教士四处乱窜，他们大声吼叫，却没人能腾出来时间去救火。
教士们披上铠甲，蒸汽机疯狂推进，一群有一群的武装教徒前赴后继地冲进火场中央。
他们没有再喊光荣，而是不要命地往火海里钻，燃烧的烈焰把钢铁转瞬间便熔化，令人反胃的熟肉味儿在空中渐渐传开，即使是硝烟毒雾都无法掩盖。
“怎么回事？”
克雷兹正打算截住一个教士去询问时，突然间，大地开始晃动，他连忙扶住墙壁，没有摔倒在地。
危机感浮上心头，但是他并不知道这种心悸来自何方。
“这里发生什么了？！”
轰————
巨大的机械卷须轰开墙壁，路过的一位乘坐着高大机械的教士被瞬间砸入墙壁之中，合金的触须瞬间把他卷起。
粉尘遮蔽了克雷兹的视线，他正想发动圣言去拦截，但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
【如果动用力量，那魔女的身份会暴露的】
可是……
“混账！你这忤逆的机魂——”
卷须逐渐缠绕握紧，犹如蟒蛇绞杀，合金瞬间挤压变形，寸寸镶嵌入血肉之躯。爆裂的铠甲中，教士的唾骂立刻失声，触须瞬间抽回，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克雷兹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或者说，凡人做不出什么。
“我她妈的——做了什么？”
克雷兹狠狠一砸大地，钴蓝的双眸浮上怒意。
我又害的别人因我的能力不足而死去了。
无辜的生命，还是魔女的身份，哪个重要？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犹豫什么？
克雷兹，你这没用的东西！这种时候还犹豫？还在这里自怨自艾？
你在犹豫什么？
被魔君拉入地狱吗！如果你继续这么见死不救，那你活该下地狱！
“如果人类的我这么没用的话，那还是让魔女来吧！”
他猛然抬起头，一跃而起，爆发出远远超过凡人认知的速度，向着被轰开的裂缝中跳去！
月白的发丝飞舞，克萝莎随手扯开外套和不合身的教袍，棘刺和蔷薇藤瞬间覆盖纤细的身躯，花朵绽放，脸上的魔纹闪耀，钴蓝的双眼倒映着这世间万物规律运行的真理。
【播撒魔化蔷薇搜索生命气息】
【利用富含水分的蔷薇枝条，聚集在一起可以抵御燃烧】
【右前方10米位置有教堂地图】
【蔷薇钩刺抓握点已标明，使用蔷薇钩刺在复杂环境中移动】
“我知道了！啰嗦！”
克萝莎抬起左手一指魔眼中标明的蔷薇花纹，钩刺弹射钉穿，随后猛然将她拖拽过去，顺势她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机械神教内部地图。
【记录完成】
“分析最快的路径——标明那东西的痕迹！”
【最佳路径规划中……】
不管什么下地狱不下地狱了。
克萝莎一跃而起，沿着着机械触须留下的痕迹迅速前进。火势被身上的蔷薇枝条抵挡。
“如果什么时候都是把时间浪费在抱怨和恐慌中，什么都不去做，天国也不会欢迎这样的懦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