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把你们开除掉。”教官银河勇音说。她坐在舒服的旋转座椅内，毫无礼节地翘起二郎腿。
“唔……”米莉特低着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悬吊在胸前的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将整只右手裹得和木乃伊似的，行动极为不便。可这是自找的，她没有朝任何人抱怨的借口。
“没有修卡管着就放肆得令人发指，你们是小学生吗！”教官用力拍打桌子，若不是经过强化的材料，恐怕桌子这时候已经变成碎屑了。
米莉特依旧看着纱布，低声应道：“我看着伤口都愈合了，所以想试一下……”
“试你个头啊！弄坏了身体是一回事，贵重的实验器材都报废了！你以为这些东西不要钱的吗！”
教官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语言用尽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放弃所有语言，转而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的两人。
离上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米莉特和桃子都回到了学院本部。身上留下的伤口多数都愈合了，可体内的伤似乎并没有那么快能恢复。据说是因为粒子剥离的效果，导致恢复能力下降。
明明被医生叮嘱要好好休息，可见到新型训练机，米莉特又不知好歹跑去试用了，结果令右手伤势加剧不说，训练机也被弄得返厂维修。黑崎桃子作为伪造使用证明的帮凶也一起被带到银河教官这里受训。
在长达十数分钟的凝视攻击下，米莉特和桃子终于从攻击中幸免于难。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教官挥挥手，让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离开。可两人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米莉特仍然站在原地，小声问道：“那个事件……”
那个事件，当然是指一个月前发生在班纳海姆的事件。
“相关文件你们不是已经收到了吗？”银河勇音显得有些不满。她看起来并不想旧事重提。
“但上面什么都没说清。”米莉特握紧正常的左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银河勇音看了看两人，最后又是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你们也算当事人，我告诉你们也无所谓。剩下的你们只要按照上头指示的做就好了。”
“是。”米莉特和桃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银河勇音靠在椅子上，慢慢说道：“这大概也算是保密级别提高的好处吧。不过，说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按照班纳海姆的报告，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恐怖事件。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剥离器。事情很单纯，根本没有什么绕弯子的地方。最后的结果是，你们挫败了恐怖分子，没了。”
“就这样？”米莉特感到难以置信。
教官只是点点头：“就这样。”
“根本什么都没说嘛！”只是这种程度的说明，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勇音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内幕呢？帮凶呢？班纳海姆想这样就洗脱嫌疑吗？”米莉特激动得手舞足蹈。
教官皱起了眉头，用问题来回答了她的问题：“你指什么？”
“走私的畸脑，融合试验机，还有奥克·威廉姆森，第四开发组……”
银河勇音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顿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米莉特瞬间被那气势吓得闭上了嘴。
“没错，那些恐怖分子应该是在班纳海姆内部有接应的人，而且策划者本身就应该和班纳海姆有关。但很可惜，乌的嫌疑很小。”银河教官瞥了一眼米莉特，“他从中拿不到任何好处，也没有蛛丝马迹表明他和事件有关。”
“班纳海姆的确在隐瞒偷运畸脑的行为，追究起来也算是班纳海姆的过失。”
“那ETO追究了吗？”米莉特追问道。
“追究？上面的家伙被金钱和打折产品塞住了嘴。而且几乎所有相关研究机构都在干这勾当，包括ETO直辖的那几个，要处理就等于打ETO自己的嘴。”教官一脸不屑的样子，似乎对此决议非常不满。
“所以这事就结了？”
“就是这样。”教官闭上眼睛，十指交握放在肚子上，一副不打算继续深入交谈的模样。“可是……”米莉特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被一句话堵了回去：“修卡那边，她父亲可是准将。”
是的，莉安的父亲是ETO的准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爬不到的高度。女儿遇到这种事情，父亲不可能不管，如果真的没什么动静，那恐怕就是连他也无法插手的泥潭了。
桃子见米莉特没有开口，便朝着教官行了个军礼：“谢谢教官，我们先回去了。”说着便拖住发呆的友人往门口走去。
就在她们即将离开的时候，教官忽然开口叫住：“你们两个……”
“嗯？”
“……已经足够努力了。”
……
……
离开教官的办公室，两人走在校园里。骑姬学院的校区所在城市比新艾达城要大得多，可同样没有多少娱乐设施。大量的空间被建造为各种训练场和驻地，防守严密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军事基地。这里有最先进的预警塔、轨道电梯、训练场地和医疗设施，一切都是为了培养“超级英雄们”。
参观学习归来后，她们很快就回到了正轨。那次事件没有公开，因此“骑姬学院学员阻止了恐怖分子的阴谋”之类的标题也没能出现在头条，包括她们的同学对此也知之甚少。所有信息都被严密封锁了——这也难怪，毕竟是班纳海姆——米莉特等人也从班纳海姆拿了一笔数量可观的奖金，或者叫“封口费”。不过米莉特将贵重的新星测试机弄坏一事，让这笔钱打了个折扣。
在岔路口前，两人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你要去医院吧？”桃子问。
米莉特默默地点点头。她的伤势需要定期检查，而且还有别的理由要去医院一趟。
桃子没有多说什么，独自往宿舍走去。
分道扬镳后，米莉特径直前往医院。她没有立刻去自己的主治医生那里报到，而是乘坐电梯来到特护病房所在的楼层。病房门口站着两位哨兵。确认过身份后，米莉特才被允许走进病房。
偌大的病房中只有一张床，两排床帘将床铺与周围的空间阻隔开。不过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一个瘦削的影子被投在帘布上。
少女坐在床上，似乎是刚刚起来。米莉特绕过床帘，问道：“感觉好点了么？”
“嗯，感觉挺正常的，其实根本就没必要住院啦。”少女露出笑容。
那个笑容有说不出的落寞。米莉特不忍心指出这一点，只是简单地回应道：“那就好。”
虽说是来探病，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脑子只是想看看友人的情况，实际见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莉安依旧像平常一样，关切地询问友人的情况：“期末总评如何？”
参观学习之后就是期末总评公布的日子，米莉特在不久之前已经知道了结果。“比之前好些，算是中等偏上的程度。”托实际操作的福，米莉特才能挽救一下被笔试拖低的分数。
莉安听到后露出喜悦的表情：“有进步啊，以后可要连着我的份一起努力哦。”
连着她的份一起。米莉特紧抿嘴唇。
“其实……医生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她试着安慰卧床的友人。
可莉安并不打算怀抱虚假的希望：“不用安慰我，那一瞬间我已经能感觉到了。”
那一天，新艾达城的人们都看到了冲天而起的光柱，随后，所有的畸脑都消失了，那可以说是“奇迹”般的景象。而奇迹的代价是——莉安再也无法成为一名骑姬。
这样的结局令人伤心，却也无法用“运气不好”来概括。她们被带来第13实验室并非偶然。
入侵者们需要骑姬。
不是莉安或者桃子的话，那就是米莉特。
入侵者们需要骑姬的身体。
单纯的粒子剥离器作为武器是失败的，它无法剥离出畸脑体内的惰性粒子。但粒子剥离器能从粒子合金中剥离出活性化的反源粒子，这些活性化的粒子对畸脑来说就是毒药。班纳海姆无法利用这种东西，是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粒子合金可以作为“存储器”使用，包括存储非活性化粒子的存储罐也不行，使得计划陷入了瓶颈，进而封存。
但骑姬可以。正如畸脑是惰性反源粒子聚合体，骑姬则是人类与活性化反源粒子的完美结合体。将骑姬本身作为容器的话，剥离的活性化粒子量应该足以产生远超单个骑姬的庞大粒子域——如集中城的信号塔一样广阔的覆盖面积。
剥离了粒子后，骑姬就再也不是骑姬了。
而如果这一构想真的能实现，战争将再度改变。骑姬不再是“必要的”，也不再是一个战士，她们将成为容器，或者……消耗品。
入侵者所要展示的就是这样一个“可能性”。就结果而言，他们赢了。
可是这样的世界真的会更好吗？米莉特不由得怀疑。
如莉安所说，她感觉很“正常”，如凡人般正常，不再是一个骑姬，只是一个普通的14岁少女罢了。不需要再去面对可怕的怪物，也不需要背负超越常人的能力。被剥离粒子之后，她的身体严重受损，下半身没了知觉。
目前的诊断报告上就只有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则被列为机密。无人可知到底还有什么负面影响。将来有一天她或许能恢复走路的能力——就算靠着现代医学能治好神经损伤，她的身体也无法再与粒子结合了。
米莉特看着友人的脸，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变化。两人又聊了一些，就像普通少女该聊的那样。
“可我还是想当骑姬……”莉安忽然说。她的声音变得哽咽，笑容僵硬在脸上，大大的眼中不断漫上晶莹的水珠。
米莉特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看着泪水决堤的友人，她递出面巾纸外没有任何办法。
莉安没有接过面巾纸，而是一头扑在友人的胸口大声哭诉：“我用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接近了梦想……”
在梦想，就要实现的时候……
这些都可以理解。米莉特默默地忍耐着，任由泪水打湿胸襟。好一会，莉安才擦去眼泪，用呜咽着说：“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但我只是……想而已。”
无论理性如何告诉自己现实不可改变，感性上依然无法接受。她到底只是14岁的少女罢了，要一下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确实太难了。不用成为骑姬的诸多好处说再多也没用，毕竟那是她的梦想。
要怎样才能安慰她呢？
米莉特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莉安压力的来源——她是个骑姬，而她已经不是骑姬了——到底如何才能让友人打起精神？
如果当时是自己执行最后一击就好了。米莉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至少自己不会因为无法成为骑姬而绝望。怀抱梦想的莉安和她这个半吊子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
到底要怎样才能代替友人实现梦想？
在直觉的驱使下，米莉特忽然开口说：“我会成为‘王牌骑姬’。”
骑姬的顶点，被冠以“王牌骑姬”称号的强者——迄今为止只有十数位骑姬获得如此殊荣，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足以被镌刻在ETO、乃至地球的历史。“黎明魔枪”杰米莉亚、“突袭者”绯野、“女武神”索拉丽丝，每一个都是骑姬后辈们耳熟能详、景仰万分的名字。
像米莉特这样的新人要成为“王牌”几乎可以说是“无法实现的空想”。
可她仍然面无愧色。
“我会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包括那些不信任骑姬的人，无论他们怎么看、怎么想，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骑姬还是骑姬！”
“半吊子”的粉发少女如此大声的宣布道。
“骑姬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我们成为骑姬，比当个普通女孩度过平凡一生更有意义！也许有一天骑姬会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但那一天，将是畸脑消失、世界重新迎来和平的一天！”
“……”
听到友人自不量力的宣告，惊讶瞬间就写满了莉安的脸庞。
“还真像你会说的话啊，未来的‘王牌’米莉特·梅森……”
在最初的困惑过去之后，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冲着面前一脸正气的同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但在那一天到来前……你还是先考虑一下升级评定测验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