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到底是什么呢？
字面意义的话倒是很容易解答，可是真正思考自己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米莉特也陷入了混沌的泥潭。
骑姬的任务是守护人类。但这并不是骑姬的梦想。
莉安·修卡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骑姬。然而这只是一个表面的目标，她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呢？或许意外的单纯，比如希望能终结与畸脑的战争后到世界各地旅行之类。
那么，黑崎桃子的梦想又是什么呢？她看起来并不想当骑姬，为什么还要来这个学院呢？
说到这个，自己又是为什么而来到这里？
似乎是当初看到录取通知上的学费全免和各项补助就来了。毕竟当时自己才10岁，什么都不懂。结果把这一决定告诉父亲时，他也完全没有意见。那个老爹平时就一直是放任不管的态度，即使是女儿面临最大的人生选择时，仍旧什么都没说。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米莉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骑姬要干嘛，也不知道畸脑是怎样一种怪物，就傻乎乎地万里迢迢从火星跑过来了。
所以如果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骑姬拯救地球的话，那断然不可能。碧塔说的倒也没错，地球的死活和自己真的没多大关系，自己不过是做了选择，然后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而已，毕竟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所以梦想是什么呢？
少女手中的电子笔随意地画着线条，程序的智能修正功能自动把杂乱的线清理成简单清晰的设计稿。依靠程序的辅助，做设计变得愈发傻瓜——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傻瓜没法完成。
米莉特抬起头，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书堆。她的瞳孔并无聚焦，只是单纯地陷入了无意义的呆滞中。
此时她的课余时间正被银河勇音教官占用着。因为从小在家蹲着无聊，她很喜欢涂涂写写，尽管没能练出一手好字，不过画画水平还算凑活——至少靠软件辅助能完成一些简单的设计。教官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她的这项特长，一边说着“我这有好吃的点心和美味的茶”之类的话，一边把她拽到了办公室，来帮自己搞定下一次课需要用到的说明稿。
虽说的确有点心和茶，不过比起工作量来根本微不足道。
这次的任务难度不小，要参考骑姬甲设计图配上教官的脸来完成她的肖像。虽然自觉实力不够，但是教官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正发呆着的米莉特忽然肩膀耸动了一下，回头随口问道：“教官，你为什么会想要当骑姬？”
“我？忘记了。”
教官正懒散地坐在旁边，明明是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此时却像事不关己般，一边叼着吸管一边摆弄平板电脑。她扫了一眼正在发呆的学生，然后敲了敲电子笔下的屏幕：“你，手别停下，这里这里，加一条围巾！”
听到这奇葩的要求，米莉特下意识地撇撇嘴：“骑姬甲加围巾是什么道理……又不是散热导索……”
“帅气啊帅气！骑姬不仅仅需要战斗力，还需要光彩照人的魅力！”教官两眼闪烁，用和上课时完全不同的语气宣言道，“鼓舞军队的士气也是骑姬的工作！”
“是……是……”
没想到能看到教官不为人知的一面。银河教官她莫非……意外的是个笨蛋？
米莉特心想着，电子笔粗略地加上了代表围巾的线条。
等软件自动修正完成后，身为作者，她仔细盯着看了好一会。看起来怪怪的。少女在内心评价道。
这样真的能鼓舞士气吗？
“骑姬在士兵们眼中到底是怎么样的？”米莉特不由得嘀咕道。
总觉得那群满脑子都是肌肉的家伙看骑姬小姑娘的话，眼里估计不是色眯眯的就是看不起。以前在火星时看电影，地球的大兵们大多是有色又蠢的炮灰，根本没多少战斗力。那时她就想，畸脑连这样的军队都灭不了，也太弱了吧。
勇音教官当然不知道女孩现在在想什么，她拍拍这个学生的肩膀，微笑道：“当然是神圣而高贵的，有骑姬就代表还有胜利的希望。如果没有骑姬，哪怕是用核弹也无法彻底解决畸脑的威胁。”
虽然回答有点公式化，不过也确实说明了骑姬的重要性。
“所以骑姬在军队中会被特别优待？”米莉特追问道。
“多少是有点的吧。我以前就是军校的，对每个人的要求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骑姬对个性的培养就宽松得多，毕竟个人特性成长对于粒子适应性很重要。”
然而学员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这点她已经有体会了，比起以前参观的军校来说，骑姬学院似乎更随意一些。不过她在意的是莉安的说法。
“对升职发展什么的……”
教官忽然用力拍了米莉特的头一下：“哈，小小年纪你就想这个了？真是人小鬼大。”
“我就问问……”
似乎不是什么好话题。米莉特捂着头心想。
教官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嗯……实话和你说吧，一个普通的士兵在前线混的再好也就当个少校。毕竟我们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作为前线支援。也许一个经验丰富的骑姬能有足够的反应能力当前线指挥，但仍然缺乏大局观和统筹能力。所以骑姬要升职还是很困难的。而且你是火星背景，想进军官学校深造的话，政治审查会更艰难。”
教官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前途渺茫，但也确实是大实话，即使是对这个火星学院也毫不隐瞒。或许这就是银河勇音式的温柔。
米莉特再次停下笔。
“是这样吗……”
教官忽然捏住女孩的脸：“手别停下，干活干活。你也别沮丧，说不定哪个将军看上你了，嫁个好人家就搞定了。”
“哎~？”米莉特捂着被捏红的脸抱怨着，继续修正设计稿。
“我有两个老战友都结婚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这里这里，加上个涂装，就要火焰形状的，对对。”
“呼……”画完这最后一笔，米莉特无力地瘫在桌面上。这种奇葩的要求实在让她脱力。刚开始她还碍于教官的威严不太好表现，现在她实在撑不住了。
明明自己的未来是要成为骑姬而不是个设计师，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活呢……少女的内心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
“怎么，累了？”
教官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要看笑话似的。哪有骑姬会因为区区修图的活就累得不成的，简直是可以谈上一周的笑料。
米莉特涨红了脸，口不择言地说：“只是有点腰疼，大概是手术的后遗症。”
“什么手术？不会是骑姬手术吧？”
米莉特正想说是骑姬手术，教官却抢白了。
“不可能啊，手术会强化体能，不可能还会伤到腰啊……”勇音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最好还是检查一下。”
瞬间切换到严肃模式的教官让米莉特多少有些不适应，她只好坦白道：“没事啊，我说笑而已。”
“你的话还是小心点好，毕竟手术的成功率一直不高。实话说，我还是挺喜欢你这个学生的，如果出了问题的话，对我也是种麻烦。”教官轻轻把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那种温柔看起来都不像她本人了。
“其实是因为我打杂最勤奋吧……”
“算是吧，其他人的身份我也不太好抓来干活。你先休息一会再走吧，反正你下午也没什么事。”
勇音的诚实让米莉特也不好再吐槽什么，也只能接受她的好意。
不过会让教官如此紧张的手术，莫非自己在手术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吧……
“教官，你说手术成功率不高，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宣传上不是说成功率增加了吗？”米莉特略显紧张地问道。
尽管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最近吃得多睡得好，身体素质能感觉到明显的改善，应该不会出岔子。可是如果有个什么万一……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课？以同样样本的情况下来说手术成功概率并没有上升。只是依靠各种筛选和前期工作直接排除掉大部分不可能成功的人。不过就算这样，手术仍然有失败者，你看看那些被卡在各个学区的同学吧，那些就是失败者。所有的骑姬都是万里挑一。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是幸运者。在战场上，幸运可比你的技术有用多了。”
每一个都是幸运者吗？
自己是幸运的。确认了这一点，少女略感安心。
所以，黑崎桃子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骑姬呢？挑战成功率如此低下的事情，对升职也并没有帮助。如果是为了仕途，直接进入军官学校就好了——莉安的父亲似乎也打算让她走这条路来着，那才是正确的选择吧——根本没必要花费4年来赌不一定能成功的手术。
教官的说法让米莉特再次产生了疑惑。
稍微休息，米莉特告别了教官。在历经两小时的艰苦奋斗后，少女终于完成了任务。临行时教官再次督促她记得去看看校医，可她嫌麻烦，径直回到了宿舍。
两人间宿舍里整顿得井井有条，米莉特自己的习惯倒不是特别喜欢收拾，但室友严谨的生活作风让她不得不提高对自己的要求……至少部分上……
莉安还没回来。因为下午不用训练，加上已经临近考核，这个勤奋努力的室友大概在训练场自主练习或者在图书馆巩固战术要点吧。
午饭已经在教官那里蹭过了，还顺了点水果和点心回来。但现在她还饱着，过了饭点还吃东西总觉得微妙的不适应。而大好时光拿来睡下午觉又好像有点于心不忍。
看书……果然还是看不进。米莉特无奈地摇摇头，否定了这临时起意的想法。
“还是，串串门吧。”
把想法低声念叨出来后，米莉特提着零食敲响了隔壁宿舍的房门。
三声过后，里面没什么反应。
唔……看起来黑崎桃子还是不愿与人接触的样子。米莉特皱皱眉头。邻居一直都窝在宿舍，又阴沉又冷淡，在大多数人印象中都属于“惹人厌”的类型。
但是想到那天黑发少女无意识地拉了自己一把，米莉特又觉得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
其实黑崎桃子这样的表现很可能是因为一直没什么朋友，所以不懂如何与人交往。对此米莉特深有体会。在火星生态城里几乎没什么小孩子，她的童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如果没有网络的话，陪伴她的就只有机器工人而已。然而就算网络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实际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她也曾不知所措。
黑崎桃子似乎就是这种类型，整天和电脑泡在一起，却不懂如何与人交流。
这种时候看来需要些许强硬态度，就像教官那样。
打定决心后，米莉特不再使用叩门这种轻柔的手段，她张开五指，用力拍在门上：“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啦！”
“啪啪啪啪——”
一连串毫不停歇的快节奏拍门声响起，持续了10分钟都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大概是受不了噪音干扰，门最终还是打开了。
黑崎桃子顶着乱发从门缝里向外瞅了瞅。大概因为刚从暗室里出来，她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确认了是米莉特后，黑发少女立刻想把门甩上。可惜她的动作太慢，米莉特早就把一只脚挡在了门框后。
“你想……干什么？你的房间在出门左转。”桃子用力推着门，但在米莉特的阻挡下，门纹丝不动。
“你吃过饭了吗？一起吃午饭吧。”
“咿咿咿……”桃子根本没有回答，使出吃奶的力气推门，可惜就算她两条腿想不断前进也只是在原地打滑而已。
要比力气是吗？地球人的礼仪还真是奇怪。心想着，米莉特调皮地笑了笑。桃子死脑筋的推门行为激起了她的对抗心。
“力气是这么用的。”身材更为高大的火星少女仅仅把身子稍微前倾，整个身体顶在门上，原本半合的门直接就被撞开了。自从手术后，米莉特的力气与日俱增，桃子就算加上体重也架不住她的蛮力。
门哗啦一下打开了，几乎被挤到了杂物堆里的黑发少女呆愣愣地看着不速之客。
“要吃吗？”米莉特举起手中的袋子。
黑崎桃子愣了愣，然后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问：“你……你有什么企图……我这没有你要的东西。”
“说什么呢，你的东西我才不要呢，整天堆在这都快发霉了吧。倒是我这有你要的东西啊，吃不吃？”米莉特偏过头，微笑道。
“我，吃过外卖了。”
桃子这话应该是拒绝的意思吧。然而米莉特并没有打算要走，她按亮了电灯，随手关上门，自顾自地说：“那就来下午茶，有水果，听说还挺贵的。还有甜食，蛋糕哦。都是银河教官给的，不用客气。”
“蛋糕渣……会影响设备……”
“你讨厌甜食吗？”
“也不讨厌……”桃子顺着话回答，但她立刻就后悔了。
“那不就行了，来，收拾一下。”
米莉特就像得到了应允，擅自行动起来。无视掉桃子软弱的抱怨，她先将东西暂时扔在一旁，然后开始收拾空间。
设备什么一时半会没法移动——倒不是她没法动，区区一两个机箱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在运行状态下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损坏设备——所以她挑了些看起来能移动的东西，比如堆在一旁的书本。
米莉特刚俯下身准备摞起书堆，本来缩在角落的桃子惊得跳了起来：“哎……那个……不行……”
“这是什么书啊……”米莉特随手拿起一本，看也不看便伸出手挡住了向自己扑来的黑发少女。
由于她身高比桃子高不少，手臂伸直按住桃子的头后，这个矮小的同学就只能无力地挥舞小手，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还给我，那是个人隐私！不许看！”
“嚯……你喜欢肌肉吗？果然啊，人是没有什么就喜欢什么。”不管桃子如何抗议，米莉特依旧慢悠悠地扫了一下书的内容。接着她立刻兴味索然地将这些玩意扔到了一旁。都是些筋肉模特而已，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明明标注着什么“王”啊，“终结者”之类霸气无比的称号，结果也不过是在平面杂志上秀秀肌肉而已，对人类的未来毫无贡献。
米莉特放下书似乎也令桃子安心下来，她垂下手，再度缩回一旁。米莉特俨然成了房间内的霸主，根本不管原主人的心情如何。
不一会，入侵者就从这拥挤的空间中清出了一隅，这才得以将零食铺开。
“来来来，吃。”米莉特一边将桃子按在座位上，一边将蛋糕递给她，“你要多吃点才能长个子。”
桃子接过蛋糕，警惕地看了看。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啊，我就是想和你搞好点关系嘛，毕竟大家是邻居。”
桃子似乎还是警惕着。不过米莉特确实没有什么有求于她，就算桃子是特权阶级，米莉特也不知道她能干啥。作为火星人背景，那远在天边的故乡也不是地球的特权阶级能随便干涉的。
也就是说，米莉特和桃子基本上属于利益关系没有任何交集的类型。
桃子略微思考了一下，大概也觉得米莉特说的应该属实，加上既然已经无力反抗就干脆逆来顺受吧。于是便自暴自弃地啃起了蛋糕。
米莉特自己倒不是很饿，随手拿起个香蕉剥开皮。
“以前我就觉得，在学院里说是什么都有，但还是缺少‘享受’啊，提供的东西都只是满足生活需求而已。真想每天都吃好吃的甜食，逛逛街，逗逗狗啊”
学院的确设施齐全，但都是基本的生活设施，像零食店和游戏厅什么的就不会有。这对于只有十多岁的少女们来说多少有点残酷。
桃子似乎并不算在“十多岁的少女们”的范畴，她对“享受”的话题也提不起兴致。她瞥了一眼米莉特：“就你那点信用点……能享受什么？”
“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挺有钱的，反正我爹也不需要我往家里给钱。”米莉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明明是因为货币不流通吧……”
“是，是，就是货币不流通。啊……本来还想着高补贴和学费全免来着，结果都是空头支票。拿到的信用点都只能屯着，连出去花的机会都没有。你说学院为何还要在火星招生？全都要地球人不就好了？”
因为地球的信用点在火星无法使用，兑换火星货币的手续还复杂得要死，所以米莉特的补贴只能在集中城内使用。不过骑姬学院的补贴似乎并不少，至少让她在偶尔的休假中能尽情放纵一下。可惜学员的休假太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和训练，基本上没什么自由活动的机会。
“单纯的火星人。”桃子低声吐槽了一下。
接着米莉特发现桃子的身体僵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口无遮拦有可能会触及到人种的敏感点，桃子慌忙看了看米莉特。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黑发少女匆忙想要解释的时候，米莉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要你管，家里蹲！”
不知不觉间，两人似乎可以正常对话了。虽然桃子似乎总在吐槽，但这至少说明她也在试图回应他人。
这是个好的开始。米莉特心想。
趁着这个气氛，米莉特抛出了自己的疑惑：“倒是你，明明是个家里蹲，为什么要跑来骑姬学院？”
桃子沉默了一会，回答：“并不是我想来。”
米莉特想起莉安说过，黑崎桃子是特权阶级，但是父亲似乎并不是ETO的高级将领。
“那是你的家里让你来的吗？”
桃子没有回答。
看起来就是这样。米莉特心想着。
“莉安的父亲似乎不希望她来当骑姬。”
室友的梦想明明就是当骑姬，可她的父亲却不让。现实就是这么不遂人愿，黑崎桃子的意愿并非成为骑姬，却被迫接受骑姬的命运。
“正常人的父亲哪会想让自己女儿上战场……”桃子低声说出了真相。
“你父亲也不会让你上战场吧？莉安说你就只是来混个身份而已。”米莉特小声问。她并不想挑拨两人的关系，不过莉安那样的表现根本没有掩饰，即使是桃子应该也能看出来了吧。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嗯……我不确定……”桃子竟然没有否认。
可是这并没有解决米莉特的疑惑。
“但是为了这个身份真的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风险？你是指……”桃子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侧过头反问道。
这一瞬间，米莉特似乎看到她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
“我听教官说，骑姬手术成功率非常低来着。你花费那么多时间在这上面，万一手术失败了岂不是血本无归？”
黑崎桃子低下头，这下米莉特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了。
“没有万一，我必须成为骑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