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特将双手从镣铐般的控制器中解放出来，跳下驾驶舱。一只漏网的圣殿级从列车残骸中爬出来，一瘸一拐地向手无寸铁的少女挪来。
此时一架白灰色的战斗机甲拖着浓烟从少女的头顶一跃而过，侧身落地，利用三段式设计的腿部减震后，辅助轮划过半圆，直接碾碎了畸脑的脑核。接着它挡在少女面前，机炮以每秒几十发的速度向周围倾泻出灼热的子弹。在动能与热能的撕扯之下，精准地将还潜藏在残骸中的漏网之鱼统统击碎，零星的光粉汇聚在一起，飘向高塔。
不一会，4台白灰色战斗机甲分布围绕在米莉特的周边，间距数十米维持着队形。这些覆盖着曲面装甲的身躯、反关节与加装了辅助轮的腿部结构——米莉特很熟悉——正是班纳海姆生产的游骑兵系列战斗机甲。为首的战斗机甲上除了整体的白灰色外，头部监视器采用了独角式扩展天线，并且外壳装甲涂成了蓝色。
ETO的驻守机动部队来了。
几分钟后，一辆装甲车沿着铁道旁的道路开了过来，将米莉特接到最近的轻轨车站。这里只是工业区的中转站，所以并不算大，但避难所和隔离区设施一应俱全。协助工作的城市警备队被部署在周边，还有大清早被叫过来的身着白色连体隔离服的检疫人员等等。明明还没到上班时间，大家都提前享受了上班待遇。
其他的乘客已经随着列车靠站后进行了简单处理，汇报情况后，列车上的所有人都不得不进行一系列检疫措施。幸亏车上的人并不多，不然检疫部门的人得忙得跳起来。
畸脑入侵到城市的情况不多，但也并非十分罕见。城市里有信号塔，这些千米高的巨塔会向周边扩散反源粒子，将城市及其周边的大块区域笼罩在其中，以此来屏蔽畸脑对人类聚集地的探知，也防止了那些具有传送能力的畸脑直接侵入到城市内。
但这种防御终究还是有缺陷的，比如空中的防御，半径几十公里的城市粒子域，高度却只有数千米，一些具有飞行能力的畸脑就可能会飞掠过城市，甚至对城市进行空中攻击。
所幸目前所知的畸脑中，飞行畸脑的威胁级别大多不高，靠城市防御也足以抵挡住大多数侵袭。
不多会，待周边部队确认了情况后，警报便解除了，人们的生活也重新回到正轨。
在解除警报后，下一辆列车会将疏散的人群运往城市内环。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一些接触者会被禁止进入人群密集的场合，更密切的接触者会被隔离。
米莉特不同，在注射畸变稳定剂后，她只要在原地观察一小时便可以解放了。
人类与这些怪物对抗的历史已有数十年，各项流程都在改进，甚至有的政客说着要做好与“畸脑”共存的准备。
简直是笑话。ETO的士兵们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米莉特在观察期间还必须留在车站内，随着其他乘客离开，车站又变得冷冷清清。那些防疫人员在用仪器快速检测样本，也没有多管她。毕竟骑姬们是近距离接触畸脑最多的人类，她们很清楚应该怎么处理，久病成医嘛。
少女匆匆披了件外套遮住破损的衣服，抱着从自动售卖机买来的咖啡，坐在门前台阶上。
只要携带手环，她几乎可以在地球上任何地方消费。手环与她后颈所埋藏的芯片连接，这是每个地球出生或是常住的人都有的认证方式。
科技的进步导致不少验证方式都变得出现漏洞，随着常规的视网膜和指纹都可以模拟后，城市议会也普及了一种采用DNA认证的植入式芯片，并且与人的支付手段绑定。
虽然也不算万无一失，但确实是多了一层保险。要仿制这种芯片，至少必须取得芯片本身，并且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破译。不过为了小型化和稳定性，该芯片除了身份认证功能外没有搭载额外机能，对外发信基本还是得靠外设。
人工合成的代咖啡几乎能完美还原过去的味道，米莉特很喜欢这种饮料，不过是加奶加糖型。糖分在口中溶解，可以令大脑感受到片刻的宁静。
“没受伤吧？”不久前刚刚听过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
福克斯修女的嗓音比起同龄的少女来说音调更低一些，略显中性，配上她的金色短发和端正的面容，确实有种美少年的感觉。
或许她更适合穿常服而非修女服。米莉特不由得想。
“没问题，就只是衣服破了点。”
米莉特并没有逞强或是夸大事实。在穿甲状态下，骑姬有体表的晶格保护，这层神秘的最终防御即使是面对能击毁装甲的破坏力也能保护骑姬周全。
相反，福克斯修女的左臂做了应急处理，目前吊挂在胸前。似乎是受了点小伤，从她现在还停留于此来看，她大概也注射了畸变稳定剂来确保万无一失。只见她神色安定，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影响心情。
“对了，你的剑，忘在车上了。”米莉特说。
而且还钉在了地板上，不知道卷刃了没。不过少女没敢说。
“会找回来的。”福克斯修女平静地说。
一架头部是蓝色的战斗机甲从车站门口路过，它似乎刚完成了周边巡视，忽然辅助轮发出刺耳的急刹声，然后停在少女前方不远处。它将三段腿折叠在一起，打开上部舱门，驾驶员攀着外甲落到地上。
从战斗机甲上下来的士兵摘下头盔，向米莉特敬了个礼。他有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这对于满世界调兵的ETO军人来说并不出奇。
“ETO红堡集中城防卫营机动步兵连3排1班班长成斌。”年轻的士官即使穿着厚重的抗荷服也依然站得笔挺。
“我是ETO特战司令部所属骑姬，米莉特•梅森。”米莉特一手拿着咖啡，一手回礼。
虽然她也很想认认真真回礼，但现在实在身心俱疲。对方大概也确认过了米莉特的身份——毕竟能驾驶骑姬甲的只有骑姬，且任何一个骑姬至少也是个少尉。基于军衔的差异，士兵也不好对长官抱怨什么。
“长官，可以详细说一下列车上发生的情况吗？我必须要做现场情况汇报。”士兵说，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示意要进行录音。
米莉特觉得这人第一印象还可以。
年轻士兵中有不少把骑姬当成偶像和救世主的人，然而这个成斌似乎不是这类。他的口气不卑不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畸脑的脑核被破坏后，原本的组织会变成毫无生气的泥土，这也是它们身体组成部分本该有的形态。除了少数多核型畸脑，这些怪物被击败后几乎不会留下痕迹。所以记录战果本来就是ETO士兵必要的程序，否则很多牺牲的人都会变得默默无闻，功绩也无从考据。
然而……
写报告实在太麻烦了……
少女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这时，不远处的白衣在点名了：“米莉特·梅森，米莉特·梅森在吗？”
“抱歉，我还在休假中，要不就当作是你们解决的进行汇报好了，过程随意。”米莉特将咖啡放在士兵手里，“这杯我请。”
“等等……”
见士兵好像欲言又止，米莉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能不能合个影？”
“抱歉，休假中。”少女重复道。
头也不会地跑远后，米莉特隐约听到修女小姐在安慰情绪低落的士兵：“中尉开玩笑的，报告我来帮你补齐就好。”
逃跑似的来到检疫人员这边，刚要向他们打听还有什么要处理的，只见一个身穿西服，拖着巨大旅行箱的女性迎了上来。她身高与米莉特接近，一头乌黑发盘在脑后，佩戴无框眼镜，身着干净笔挺的窄西装，给人一种果断干脆的印象。
“我没有请求接站服务啊？”米莉特有些纳闷。
而且现在自己也还没到站吧？莫非是艾米莉安帮叫的？
“米莉特·梅森中尉。”
没想到对方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军衔，看来不是普通的接站服务。
“我是ETO特战司令部后勤部上尉雪子·扎姆斯塔格。”女性面带微笑地说道，“你的宾馆已经预定好了，我来接你过去。”
“扎姆斯塔格上尉……”米莉特犹豫不决，有些话，她不知道当不当讲。
“叫我雪子就可以了。”她推了推装饰用的平光眼镜。
最后，少女还是鼓起勇气向这个军衔比自己还高一级，年龄也大了好几岁的长官强调道：“我正在休假中。”
“我知道。”
“我有自己的安排。”
“没错。”
“所以……”
米莉特深吸一口气，但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中，雪子再度把话语穿**来：“正式的借调文书之后会由特战司令部的线路发到你的终端上。来，请上车吧。”
只见她摆摆手，一辆无人驾驶的小型轿车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客运通道上。
看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米莉特在内心暗暗感慨不妙。过去的两年中，她几乎没有多少时间休假，连家都只回过一次，每次要休假，就被指派和平时作战任务无关的七七八八的事情，仿佛假期就是用来加班完成非战斗任务似的。
看着雪子将巨大的行李箱塞上车后，两人一左一右坐上了前排座位。尽管驾驶座也有操控的方向盘和各种踏板，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人驾驶。自动驾驶已经将道路情况早就规划得好好的——尽管城市议会有立法规定不能使用决策型AI，但辅助AI是合法的，并且早就使用在了方方面面。
啊，好像忘了和修女小姐道别了。米莉特忽然想起。
不过总觉得以后还会在哪里见面。
上车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看着眼前空旷的道路，少女深感无聊。于是她率先开口道：“上尉，到底是什么事？”
“叫我雪子就可以了。”雪子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做样子。她按了下按钮，将车顶收起，轿车变成了一辆敞篷车。
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对普通人来说恐怕会如刀割般疼痛，可对于米莉特来说，这倒是刚刚好，至少让她不至于睡着。
“好吧，雪子小姐，这次又要叫我干什么事？”
她刚才曾经试图呼叫过艾米莉安上尉，作为ETO特战司令部对接骑姬的专属通讯管制官，一般调令都会通过她来下达。可是此时线路还是白噪音，恐怕城市对外通讯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干扰。
对此米莉特也习以为常，通常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不过有些人可能此时会相当暴躁不安，毕竟断了网对他们来说和人生完蛋差不多。
现在与其白白等着调令，少女打算先打听下情况，也好早做准备。
雪子也没打算藏着，她转了转手腕，米莉特立刻收到了密语通讯的请求。
在同意后，两人建立起了连接。
雪子没有动嘴巴，但声音仍然进入了少女的耳朵：“特战司令部指定你作为代表，参加预定于明天早上9点举行的骑姬甲测评会。”
“测评会？那不是你们后勤部说了算吗？”米莉特一听就觉得头大。自己本来就只有一周的假期，这种评测会往往又不是一天就能搞定的，弄不好还得好几天，天天去围观奇怪的人开奇怪的机体在干奇怪的事情。
雪子目视前方，没有否定米莉特的说法，而是反问道：“但用户体验很重要，不是吗？”
上头的人每次都这么说，然而现实却并不想口头说的那么好。
“说到底不是价低者得就完事了吗？”米莉特抱怨道。
“也不一定……”上尉的语气微妙地发生了点变化，“毕竟骑姬甲是为了保护骑姬而存在的。”
的确，最终骑姬甲的使用者还是骑姬，骑姬到底能不能用好装备，决定了在战场上的生还率。哪怕是有晶格这种“超自然”的力量保护，骑姬仍旧是依赖于骑姬甲才能战斗。没有装甲就没有火力，也没有机动性，更无法提供支援。一旦装甲被击破，落入敌群，就只是待宰的羔羊，在晶格耗尽之前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
“上尉，你是骑姬吧？”米莉特忽然开口问。
雪子也没有避讳，点点头，亲口承认道：“曾经是。”
米莉特瞥了一眼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该为她感到高兴还是为她感到惋惜。看得出，雪子对骑姬和战友们还是有感情的。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新的岗位和新的工作。
建立的私密通讯忽然断了，米莉特接着感到轻微的惯性，车在一栋高楼的半腰停了下来。凌空的高架道路正在这栋巨大的建筑中段，从桥梁的缝隙往下看，深不见底，整栋楼少说也有百层，但不远处就是城市中心的信号塔，和那上千米的巨塔比起来，这建筑又如此渺小。楼顶上的招牌用花体写着凯宾斯基，红蓝紫色霓虹灯交替闪烁，在早晨的薄雾中分外显眼。
雪子下了车，从车子后部拖出箱子，然后抬头看向高耸的楼宇。她用手肘碰了碰米莉特，然后介绍道：“这里可以看到城市街景，风景可算是全城最好的。有空中花园和室内泳池，也有酒吧和餐厅。走廊和房间没有安装天眼，你就算裸奔也没问题。”
不，我才不会裸奔咧。米莉特在内心中吐槽。
话说，这么豪华的酒店，她还是第一次见，大多数北方城市的规划都和森林似的，高楼林立，公共设施就把大多数的地皮给占了，哪还有那么多空间来搞供人消遣的东西。高档酒店的价钱一定不便宜，万幸是公款——既然都得干活，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吧。
“好吧，那么资料呢？”
“事关机密，明天测评会的时候才会给你。”雪子说完，摆了摆手。
汽车合上后仓盖，慢悠悠地消失在引桥的拐弯处。
“今天就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我估计菲比给你准备了全套的方案。不过不要太疯，明天早上我要是见不到你，你今年的评价报告可能会不那么好看。”这位前辈说着，自顾自地拉着自己的行李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