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现役骑姬和整备班的传言中,米莉特有一个外号,叫“猩红灾祸”。虽然多少有点玩笑的成份,但也并非无稽之谈。至于这外号的来源,前半部分是因为她偏爱红色涂装的机体,后半则是因为——
“我就说嘛,这次怎么可能不出问题是也。姐姐早就看透你了,你数数,新星,龙袭3,还有惧龙,加上这次座天使,哪次不出问题了。”菲比·艾米莉安上尉的声音似乎带着点怨气,大概因为这次米莉特的报告书而烦恼吧,“你这家伙把‘第九条’用得那么溜,是个长官都拿你没辙。”
“第九条”,就是指《ETO战时管理特别法》第九条,是指在战况紧急需要骑姬出动,且骑姬没有其他可使用的骑姬甲时,允许征用厂家的骑姬甲。而这个特殊情况,首先要满足战况紧急到需要骑姬出动,往往就意味着没有其他可出击的骑姬。如果存在其他还具备战斗力的骑姬,或者还有其他可调动的骑姬甲,通常就不适用这条。
米莉特也曾用过这一条把测试用的机体开上战场——毕竟“战况紧急来不及更换机体”——然后把昂贵的测试机弄坏了,事后还因此不得不上军事法庭走一遭。所幸判定是正常战斗损坏,所以无罪释放。
有了这些前科,长官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但艾米莉安数落的这些东西,米莉特可不能照单全收:“也就这么几回。再说,这次又不是我的错。”
明明是杰拉诺的测试骑姬搞出来的事情,我也是被害者啊!米莉特心里暗暗叫苦。
“那前几次总归是你的锅吧?”艾米莉安显然是要迁怒于此。
“为何要借题发挥把问题引到我身上来呢?”米莉特就纳闷了,明明是自己解决了问题,艾米莉安却觉得是自己的错,“你怎么不说这帮无良厂商每次都挑些会勾引到畸脑的日子来搞测试。”
“根据数据统计,畸潮发生频率每天都在增加,最近一个月全球已监测到的小型畸潮平均每天有239次是也。也就是每天都会有接近一半的城市会遭遇畸潮,所以遇到畸潮是正常。可是穿着测试骑姬甲去畸潮里散步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也!”通讯的那头语调高且急促,看来确实是急了。
米莉特也只得乖乖认怂,毕竟对方军衔高一级,平时关系再好,艾米莉安依然是长官。但她又不能立刻就泄气:“那问题都到门口了,我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你只要乖乖地跟着撤离就好了。”
骑姬的任务是展开粒子域辅助队友,以歼灭更多的敌人。骑姬甲的装备更多是自卫用途。早在学院时代,米莉特就被教育过不能过于个人英雄主义。可是问题就在眼前,而她是唯一能立刻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她总觉得不能把问题扔在那。
“你可是贵重的骑姬,ETO损失不起。”艾米莉安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趁着热度反复洗脑是吧。”
看来对方根本不是要追究这次事故的责任,而是借题发挥要让米莉特收敛一点。
骑姬可比骑姬甲金贵多了,培养一个骑姬不仅周期长,消耗的资源更是不计其数。尽管如此,ETO依然坚定地组建骑姬部队,并且由特战司令部统一管理,骑姬确实有她存在的价值。
米莉特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酒店,忙碌了整天,虽然不至于像那些陆军步兵似的一身臭汗,却也因为战斗的粉尘搞得浑身不舒服。从进了电梯开始,艾米莉安就和她争论个不停,让本就疲惫的精神变得雪上加霜。她一进房间,就把外套随手扔进了门边的小型干洗机。
在留下散落一地的衣物轨迹后,她关上了浴室的毛玻璃门。早上就已经设好的定时预热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米莉特连头发也不绑,直接就钻进了温暖的浴缸。
自从人类缩入了集中城后,各种需要土地资源才能获得的东西变得非常稀缺,部分行业的门槛更是高得难以进入,如畜牧业和采矿业。但在电能上,人类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富足,城市地下的核聚变炉会源源不断地提供热能和电能,用以支持各类工业生产。无限的热和可循环的水,让人们无论何时都可以用热水来滋润自己疲惫的心灵。
冲刷掉灰尘后,浴缸的功能性就到此为止了,接着是享受的时间。米莉特仰头闭起眼睛,感受温暖的流体包裹住自己。
就在这时,不识趣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哐哐哐!”
“嗯?”
“哐哐哐!”
为什么这敲门声那么怪?似乎是敲打玻璃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毛玻璃外似乎有个人影,正有节奏地拍打着脆弱的玻璃门。
“谁啊?”米莉特不耐烦地问。
如果是服务员的话,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得找经理投诉了。
“长官,是我。”
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杰拉诺的那个测试骑姬。可她不是正在被关禁闭吗?
出于礼节,米莉特还是先问问:“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回答道:“那个能不能当面说。”
明明只隔着玻璃门,这还不算当面吗?
“我在洗澡,你先出去等会。”
“我不走,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这女孩似乎非常死脑筋,是不是智力有什么欠缺?米莉特不由得怀疑。
当然,这只是玩笑。智力有欠缺的人应该没法成为骑姬,大概……
不过让她在门口这么骚扰也不是办法,少女从浴缸里走出来,随手拉过浴巾,在身上裹了一圈,保险起见还在腰上夹了个夹子。
拉开玻璃门,便看到堵在门口扭扭捏捏的卡汀·五月。她仍然穿着测试时的驾驶服,和周围的风格有点不太搭调。
“你怎么进来的?”米莉特劈头盖脸地问。
“呃……因为门没锁?”卡汀指了指半掩的房门,此时门锁和门板已经分离了,锁还留在门框上。
见识过她的怪力后,这个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米莉特心想。
现在应该是晚8点左右,如果处理得快还能赶上晚餐。
“你怎么跑这来的?你不是被关禁闭了吗?”
尽管很想好好说话,但看到卡汀这个模样,米莉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每次扯上她就没半点好处,恨不得立刻将她打发走。
“我偷偷溜出来了,嘻嘻。”女孩似乎并不会读空气,也看不懂米莉特表情的细微之处。
“偷偷?”
“趁他们不注意,我把锁头捏坏了就出来了。”卡汀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能注意到吗?米莉特毫不怀疑等会就会有一群全副武装的特警从窗户外用荡索冲进来。不过现在还没有,是不是这些执法者指望自己来制服她呢?
“你来这到底又是想干嘛呢?”
“那个,长官,能不能帮咱说个好话?”
卡汀的身体扭了扭,不知道是想要展现某种魅力还是单纯的不好意思开口。
“哈?”
米莉特实在搞不懂她的脑回路。这时候来求情?是不是太晚了?
“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丢了这份工作,那就……”
哦,因为会丢工作啊。但米莉特还是不太清楚这个逻辑。骑姬很金贵,测试骑姬难道不金贵吗?任何一个骑姬都是需要大量资源堆出来的,哪可能被轻易废掉。还是说这女孩过于耿直,把某些领导PUA的话当真了?
不过无论是哪种,和米莉特这个被借调来的骑姬都没有关系。
“那不关我的事,你怎么不去找后勤部的?”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
明明雪子和自己就住在同一层,为何她会知道自己的位置却不知道雪子的位置?
看来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的了,米莉特叹了口气,说:“实话说,座天使并不适合ETO的现役骑姬,我想后勤部会有判断的。”
“怎么会!”卡汀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米莉特的评价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鱼座很好的!我会开,要不你们雇佣我,我不仅会开鱼座,我还会开拖拉机。”
“那也不是我负责的,而且那破机子重得要死,坐上去就像被监禁了似的,正常人都不会开。”米莉特摆摆手,她的耐心实在是快要到极限了。
“鱼座是好孩子,不许你这么说!”
卡汀急切地挥起一记右勾拳,也许她只是单纯想表示抗议,但米莉特感觉到拳上的力量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急忙侧身闪过,拳头轻而易举地将门框打歪了。震动连带浴室内阻隔视线的强化玻璃都碎成了粉末。卡汀似乎还没有消气,左手接着挥出直拳。
米莉特当机立断,扯下浴巾,甩在卡汀的脸上,然后抓住她挥出的左手,一脚侧踢在她踏前的右脚踝上。卡汀顿时失去平衡,被倒栽葱地摔在了浴缸里。
倒在浴缸里的女孩扯掉脸上的浴巾前,米莉特已经回到了房间内,从衣橱里扯出一件袍子披上。
“行啦,我知道了,你家的好孩子对你来说确实是个好孩子。座天使只有你能开,这点我不怀疑。”米莉特尽量安抚道。
“对啊,对啊,那当然,只有我能开,我最厉害了,诶嘿嘿。”卡汀从浴缸里爬出来,一脸傻笑地回答。
这家伙,变脸变得和变天一样快。或许卡汀只是单纯的耿直,想到什么就直接动手了。
“好了,你回去吧。”见她已经冷静下来了,米莉特挥挥手。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可卡汀还没有忘记最初的目标。
“答应什么?”
“雇佣我啊。”
不对,最初的目标好像不是这个吧?米莉特有些疑惑,她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你为什么要加入ETO?”
“如果鱼座卖不出去我就要失业了……反正那个西装男也说过,哪怕白送也无所谓。雇佣我的话,就有人能开了吧!”卡汀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而且我也挺舍不得这孩子的。”
显然她的担忧是不现实的,可是为了一台机体,卡汀竟然愿意上战场?这种逻辑米莉特也想不通。能成为骑姬的,首先政审肯定没问题,所以她毫不怀疑卡汀是个正直的人。但正直并不能让她在战场上幸存下来。
“加入ETO就是要为人类而战,你可能会牺牲,你的鱼座也可能会被击毁,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没问题,咱妈……我是说五月说,我们就应该为人类而战。因为我们有能力这么做。能为人类而战,为人类牺牲,只要能发挥应有的作用,鱼座那孩子也会很高兴的。”
所以她其实是在寻求一种价值的实现吗?
米莉特仿佛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有着一头玫红色的长发和迷茫的表情。
“为什么而战?”
这个问题问出来,每一个ETO的士兵都能给出最标准的答案,但内心中真正的想法,未必每个人都一样。因为每个人来自的地方不一样,并非所有人的家乡都受到畸脑的威胁,无论是月球、卫星殖民地还是火星,他们与地球人作为统一战线,都只是因为他们源自地球,都是人类,却并非受到实实在在的威胁。
而哪怕是同为集中城的住民,北半球每天都受到畸潮的威胁,南半球却许久未有战事。
像卡汀这样直率的人,也许ETO会非常欢迎吧。
然而……
“我知道了,我会向特战司令部提交你的意见,你回去等通知吧。但如果你再闹事把事情搞砸了,我也救不了你。”
虽然很对不起卡汀,但现在还是先用缓兵之计好了。米莉特毕竟不是征兵办的,实际上也没法掺和这件事。
“是,长官!你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说着卡汀就张开双臂,湿漉漉的身子就准备向米莉特扑来。
“滚!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米莉特吼道。
“是……”女孩有些沮丧,但还是答应了。
就在她拖着湿漉漉的脚步往门口走去的时候,米莉特叫住她:“等等……”
还有一件事,她想弄清楚。
“你今天为什么发疯?”
对于米莉特的问题,卡汀侧了侧头,显得有些疑惑:“我没发疯啊。”
“那你为什么肆意攻击无辜的人,还破坏库房?”
女孩努了努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警察也这么问了,但我只是要揍那些畸脑而已啊。”
“那你为何攻击我?”
“阻止我揍畸脑的,都是和畸脑一伙的!”
这也太二元论了。米莉特不由得想扶额。
“那么你看到畸脑了?”
卡汀点点头:“是啊,有两只,大概这么大,像狗一样。一靠近就让人感觉脑袋嗡嗡响的,可难受了。”
她张开双臂比划着,可是外人完全看不懂她比划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白了。你先回去休息。”米莉特摆摆手,但像是想起什么,又叮嘱道,“要是有人拦住你,千万别动手,知道吗?”
“知道,咱妈说,只可以和骑姬动手,对普通人只能动口。咱不能和普通人一般见识。”卡汀率真地回答道。
“你妈应该告诉你,和骑姬也不能动手才对……”米莉特吐槽。
卡汀满意地离开后,闹剧总算结束了。米莉特立刻拿起内线电话,拨通酒店前台。
“喂?前台吗?我要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