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进了高楼层的窗户，为刚入春的时节带来些许温暖。墙壁、窗台上没有落下一片灰尘。这个房间不大，仅有一铺床、一个床头柜、两把椅子和一个洗手间，但依靠整齐又不单调的装饰让空间不至于显得狭小。这就是红堡大学附属医院的特殊单人护理病房。
当米莉特造访时，雪子·扎姆斯塔格上尉半躺在病床上，靠着床头喝啤酒。输液架上吊着的营养液刚打了一半，恐怕还得滴半小时。
“雪子……扎姆斯塔格上尉。”米莉特敬了个礼。
“叫我雪子就可以了。”上尉提醒道，然后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
米莉特将一个苹果放在桌面上。在这个时节要找到新鲜水果并不容易，米莉特甚至不得以动用了艾米莉安上尉的情报网络。
“身体感觉如何？”
“没什么问题，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前骑姬啊。”雪子微笑着回答，“要不是医生不允许，我现在就能吃下三大碗饭。”
听她这么说，米莉特不由得看了一眼她的左手，原本戴着戒指的位置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白印。
“雪子姐，能不能失礼地问一下……”少女有些欲言又止。
大概是看穿了米莉特的想法，雪子立刻回答：“没问题，尽管开口。”
“你是在下了飞机后就失去意识了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我也不太记得了。”雪子说，这对她来说恐怕也算是个丢人的黑历史了，“没想到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放倒了啊。”
“即使是骑姬在没穿甲的情况下也可能会被偷袭。”米莉特安慰道。
雪子接下去说道：“我看过这两天的所有数据了，不得不说，那家伙模仿得还真像这么回事，真想让她代替我上班啊。”
虽然口气很轻松，但米莉特能感觉到这只是苦中作乐罢了。
“你有看到凶手的脸吗？”
“没有，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反应。”
能轻而易举地放倒一个前骑姬，对手着实不简单。即使没有再获得反源粒子的强化，但原本增强的体能并不会丧失，即使是个前骑姬，也比普通男性有更高的身体性能。也就是说，袭击雪子的人，恐怕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这些信息就足够了，雪子刚刚苏醒，似乎也不了解更多的东西。
“说到工作，你对座天使的评价如何？”雪子忽然反问道。
她似乎还没忘记自己来到这座城市的目的。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向特战司令部提交了临时征调米莉特的申请，某人的假期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还是那样。”米莉特思考了一下措辞后回答，“机体操作难度太大，而且不符合如今战场形势。”
“嗯。”雪子点点头。
这姑且也算是个诚实的评价。
“不过在这世上确实存在能将其操作自如的骑姬。而且与畸脑的战争千变万化，我们尚不能估计未来的形势会变成何种情况。”米莉特又补充道。
“至少在这次战斗中，‘鱼座’，我是说座天使，的确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面对拥有动能缓冲盾的畸脑时，低速大质量攻击能切实有效地对其进行杀伤。考虑到大多数的骑姬并不擅长近距离战斗，保有一架应对特殊任务的机体也未尝不可。”
雪子看着米莉特逐渐缓和的表情，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可用？”
少女认真地点点头：“我已经通过艾米莉安上尉向特战司令部提交申请了。”
“动作倒是挺快的嘛。”雪子笑了起来，“少校说的没错，你这个小姑娘总是喜欢不走寻常路。”
“毕竟是非常时期，骑姬人手不足。不仅刚刚损失了水精小队，而且马上就要进行下一次作战，我也是逼不得已。”米莉特适当地停顿了。
接下来作战任务她也不知道雪子有没有权限获知，自然也就不方便继续说下去。
对方显然也很理解其中原由，便简单鼓励了一句“加油吧”。
战场的形势显然越来越糟糕，米莉特可以预见到接下来恐怕难有休息的机会。如果能有更多人手的话……
“可以问你退役的原因吗？”
“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这问题可能很失礼，但雪子依旧没有避讳地回答道，“有阿空那种部件只剩下一半了都还想留在战场上的人，自然也会有面临危险后想要将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的人。”
她摸着自己的下腹，缓缓道来：“我曾经受了重伤，在治疗舱等待身体修复的时间里我思考了很多。最后还是基于个体基因延续的观念占据了上风。”
“那你还喝啤酒。”米莉特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啤酒罐。
“我问过医生了，对骑姬来说这个影响可以忽略，前骑姬也一样。”雪子露出了微笑。
这时，门铃声再次响起。
“进来吧。”
得到雪子的允许后，身着蓝白色特殊制服的见习圣骑士蒂兹走了进来。和平日里的修女服不同，这身骑士服上有不少皮带和卡扣作为装饰，十字剑形徽记就装饰于前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普通人。
“扎姆斯塔格上尉。”蒂兹行了个礼。
“叫我雪子就可以了。”上尉再一次提醒。
米莉特见到她，也简单地致意：“蒂兹，处理完了？”
“是的。”蒂兹走上前，将磁性记忆材料文件递给米莉特。米莉特扫了一眼，又转交给雪子。
在上尉查看文件的空档，蒂兹先开口说明道：“警察在杰拉诺的厂区找到了那个大箱子，箱子内残留的毛发和皮屑确实有上尉的DNA。”
可以想象，犯罪嫌疑人就是用这个大箱子转移昏迷的扎姆斯塔格上尉。
“这个大箱子被登记在一个叫‘希尔芙·安吉拉’的人名下。在数据库中，这个身份ID对应的是一个早在十年前就死亡的小女孩，不知为何最近数据被篡改后‘复活’了。”
集中城时代后，人类逐步建立了新的身份数据库，用以防止畸脑的渗透和袭击，但这同样也伴随了大量的隐私空间消失。然而无论是多么完备的系统，终究是存在漏洞的，这次也一样。
“看来这人不简单啊。”上尉感叹道。
“警察按之前提供的信息调查了近期红堡集中城的往来邮件，有不少标记为玩具的零件和‘机器狗’的残骸匹配。”蒂兹说。
私人邮件邮寄零件并不算犯法，而且这些“玩具”也的确有隐蔽性。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恐怕从数个月前‘安吉拉’就和约德·乔布斯先生搭上了线。”蒂兹说着，让平板展示出乔布斯最近一年的通讯记录，然后再筛选出其中的几条。
“乔布斯先生曾经对地球的未来非常绝望，与他相熟的同事也表示他曾经多次吐露将来会去火星。恐怕也因此和火星的商业间谍走到了一起。”
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自从天启危机出现后，许多有钱人都选择了背井离乡移民火星。尽管新的殖民地依旧荒凉，但没有畸脑的威胁，人身安全至少比在地球要好一些。也因此让移民局攫取了大量的利益，无论是城市议会还是ETO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个商业间谍‘安吉拉’的目标，恐怕就是杰拉诺的‘堕天使’，或者说，‘堕天使’上搭载的拟粒子发射器。”蒂兹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就是仿照圣裁官的技术造的东西吧？”米莉特对此略有耳闻。
半年前，正是拟粒子的泄露引发了畸潮，这才让米莉特与蒂兹相遇。而护送圣裁官的随行人员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名圣骑姬牺牲。此次经历对于当事人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想要提起的回忆。
“对，我们都见识过那个东西的威力。”见习圣骑士点了点头，“为了得到拟粒子发射器的技术验证机，她准备了一系列计划。”
借助零碎的信息，这位圣骑士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女妖级畸脑在红堡集中城外游荡。”蒂兹组织着语言，“这虽然是个巧合，但也算是她等待了许久的机会。恰逢后勤部与杰拉诺要就座天使召开评测会。”
“虽然时间紧张，但她还是开始了自己的计划。首先是借着评测的机会，安吉拉进行了身份替换。接着在评测现场，她对座天使的通讯装置做了手脚。这一点恐怕是使用了微型机器人，在评测开始后才进行破坏，否则开始前的检测会发现问题。”
进行座天使检测的是来自海森基地的ETO整备队，存在做手脚的人的概率并不高。而微型机器人的功能非常有限，基本得近距离部署然后远程操控。因此只有在测试场的人才有机会执行。
“那微型机器人不会被发现吗？”雪子问。
米莉特摇摇头：“只要用很小的装药量就可以把微型机器人炸掉，不留一点痕迹。”
在警察局内找到的无人机残骸内的碳粉也正是正电子脑被烧毁后的残留物。
安吉拉显然拥有操控无人机的能力，她所带的箱子大概就是用来走私正电子脑的。只要将正电子脑与之前邮寄过来的无标识配件组装起来，就能做成简易的人工智能机械。
见雪子没有再提问，蒂兹继续说道：“卡汀所认为的‘畸脑’，真实身份就是‘机械狗’。通过模拟的电磁波发射让座天使的系统错误地判断为来袭畸脑，从而刺激了卡汀的过激反应。”
“解决了杰拉诺的测试骑姬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扎姆斯塔格上尉在被替换前曾经向特战司令部申请了梅森中尉的临时调令。”蒂兹看向米莉特。
玫红色长发的骑姬则看向了雪子，对方显然毫无歉意，还回以微笑。
“所以为了把不安定因素解决，还得让梅森中尉退场。” 年轻的侦探思考了一下，继续组织语言，“恐怕怂恿卡汀·五月出逃的也是她，如果这个冒失的骑姬能失手让梅森中尉因伤退出的话就最好了。”
然而这如意算盘并没有能实现，卡汀只想着如何跑路。米莉特在内心中暗暗吐槽。卡汀·五月这个人，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骑姬，她过于单纯，但在为了世界而战方面，她又有着许多人都没有的觉悟。
“随后的一件事情让安吉拉找到了机会，乔布斯先生让她以梅森中尉的样子与自己约会。安吉拉将计就计，在获取了堕天使的资料后杀人灭口，将嫌疑转移到了梅森中尉身上。”
根据安吉拉自己的说法，这是个不幸的意外。乔布斯邀请她变成米莉特的形象共进晚餐应该是个突发事件，毕竟那个男人实际上一开始邀请的是米莉特本人。
但恐怕意外仅限于机会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摆在眼前和实际实施的杀人手法外罢了。无论如何，她从一开始就冲着将事情嫁祸给米莉特去的。
安吉拉还利用空调系统释放高浓度是麻醉药品，以及屏蔽手环的信号来确保米莉特·梅森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的不在场——也许又用上了微型机器人。
“想想就恶心。”米莉特打了个冷战，没想到自己会被陌生的男人和奇怪的杀手给盯上了。
“这部分已经有确凿的证据了吗？”雪子问。
“是的，在您预订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蒂兹伸手在平板上划到一块布的图片，她将其放大，旋转，然后拉伸，画面上的图形也像是被手拉扯一样，展示出各个面和造型。
“这是和骑姬驾驶服类似的记忆塑形材质。”年轻的侦探向旁边划了一下，画面上出现了半是明亮的红色半是黑色的布料，“在通电后会变色。”
通电后会重塑造型和颜色，这种技术并不算很难，但在平民里并没有人会选择这种布料来做衣服，不仅是价格原因，还有时尚方面的问题——地球的文化圈一直是以实用化为主，并没有多少时尚的概念。
“围着这块布的时候，供电设备会一目了然吧？”米莉特说，“除非体内供电……”
蒂兹看了看米莉特，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继续说下去：“对……正是体内供电，她可能是个使用了正电子脑的人造人，火星产品。”
听到这话，米莉特毫不意外。
变换外形的能力，只要不攻击就不会被畸脑视为敌人，以及在穿上骑姬甲后也不会触发晶格。各种迹象表明，“席尔瓦·安吉拉”是一个特殊的人造人。
但正电子脑人造人是禁止进口的。
“在排除了所有的障碍后，安吉拉便以第九条的方式夺走了‘堕天使’。随后不知是误启动还是有意为之，堕天使的拟粒子发射器差点引发畸潮。”
“如果是故意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雪子问。
“为了验证拟粒子发射器的机能吧，而且她自信自己不会被畸脑袭击。”米莉特思考后，以认真地口吻回答。
在正面交手的过程中，她觉得那个“安吉拉”就算是故意引发灾难也不是不可能。
席尔瓦·安吉拉的脑子里缺乏身为“人”的某种东西。
“所以你的嫌疑洗清了。”蒂兹转告了警察的判断。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米莉特耸了耸肩。
“警察的结论是，这是一起横跨地火范围的商业犯罪事件。具体情况大概还要收集更多的证据，可能需要蓝船事务司和火星相关部门配合，最后由法院来裁决。”
“虽然被夺走了‘堕天使’，但该机体是杰拉诺与红堡大学科研用的验证机，与军队没有任何关系。”
ETO只是保护人类的枪，在这件事上不能越界去处理。
无论后续如何，这已经不是米莉特和蒂兹需要关心的事情了。企业和企业之间的问题，这些都应该由集中城议会方面去解决。
尽管这事还涉及到了骑姬，但ETO直接插手畸脑以外的事务，容易引起某些团体的反感。这点特战司令部应该会基于稳定考虑而不会正面操作，但幕后有啥动作就难说了。
在确认了雪子没什么大碍后，三人寒暄了一下，米莉特便打算与蒂兹返程。
就在米莉特站起来准备互道告别的时候，雪子叫住了她。
“梅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真正的后勤部上尉以再次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要来后勤部干活吗？”
米莉特摇摇头：“还没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现在最需要我的还是战场。”
骑姬人手太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而且她本来就是为了组建新的小队才来到了这里。
“也是，那你什么时候有意向的话，我可以替你提交申请。”雪子笑道，“对了，你的小队叫什么名字？”
米莉特看了身旁的蒂兹一眼，对方即刻回以信任的眼神。
“小队就叫‘冥河’吧。”来自火星阿刻戎生态城的少女如此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