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我在学校“大闹”了一番，今晚我们把开会地点转移到了图书馆。
“孟老师说那纸条是班上的同学上课偷偷传，被他没收的，而且不止一张。他确实从抽屉里又找出来另外几张，每张纸条都写着‘晚上给你看我的断手’，但字迹却不完全一样。这样看来，纸条的内容不一定是特地写给王雨的，而是班上普遍流行的恶作剧。”陈老师说。
“那他心虚地藏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孟老师确实在抽屉里藏了东西……是钱。”
“私房钱吗？藏在家会被老婆发现，所以藏在办公室！”小离一下子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一般学生不会敢动班主任的办公桌吧，但孟老师被阿七无情硬怼，完全看出阿七不是一般学生了，一下子就害怕钱被抢走，所以条件反射地护住抽屉。”
我又不是土匪强盗。我抱怨道。
“你把人家吓到了嘛。”
“是他先对学生动粗。”
“外强中干的人就是这样啊，平时仗势欺人，其实胆小如鼠。”
“你嘴巴子也蛮毒的。”
“瞎说，我是温柔知性女孩。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大家都喜欢我，主动借我笔记本。”
想必收获不少？我问。
“嗯。4班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完全了解了。”
小离说：“今天我借了各种笔记本、作业、试卷，全班同学都借了个遍。我知道有的学校会硬性规定学生使用某种型号或颜色的笔，比如黑色0.5签字笔，但我们学校算是个例外。同学们有的用蓝色圆珠笔，有的用黑色水笔，有的用棕色签字笔，皆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但是，在自批试题时，所有同学都必须统一用红色笔，佳予捡到的那张纸条，上面写字的是红色圆珠笔。全班39名同学，除去失踪的王雨不在场，有36人用的红笔是中性笔，仅有两人用圆珠笔，其中一个颜色偏粉，另一个则和纸条上的颜色几乎一致。
“于是我还笔记本时，在里面夹了一张纸条，趁上课时还给他。笔记本的主人是个戴眼镜的男同学，有点瘦。他的笔记记得很详尽，看他上课听讲挺认真的，可一看到我留的字条，他就变得心不在焉、局促不安，表情甚至有一点厌恶。一下课，他就跑来找我，抱怨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种事？再说了，我本来也不参与这种无聊事的。”
你给他写了什么？我问。
“我写的是‘你也想看被切断的左手吗？’从他的反应来看，班上似乎曾经有一段时间流行谈论此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至少这名男同学就不在此列。他来找我时，身边还有其他同学在，他们都听到了，替他解释，说他胆子小，从一开始就怕这种东西，还批评我，说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再谈论那个了。”
“因为最热衷的王雨莫名失踪了？”
“没错。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报应，因为可怜的人被残忍杀害，却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恶灵作祟，带走了王雨。种种言论都表明王雨对‘断手’的话题热衷得超乎寻常，所以她的失踪与此挂钩也显得令人信服。对了，我特地去找4班班主任要来了王雨的作业本，比对了红笔的种类，果然与纸条上的一致。那纸条不仅不是有人特地写给她，反倒是过分热衷的她打算传给别人，用来恶作剧的。”
“真不愧是小离，完全解开了纸条的谜。”陈老师赞叹道。但他立刻又愁起来：“可这样一来，王雨的失踪之谜却没有任何进展，我们依然不知道什么人拐走了她。”
小离也面露不悦，说事情并还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说到‘报应’，安宜也说过这样的话。”一直坐在一旁的钱佳予终于说话了。
安宜又是谁？我问。
“就是下午在班主任办公室，跟我在一起的那个短发女生。”
据钱佳予说，为了进一步探究谢兰的失踪之谜，她今天决定去找谢兰最好的朋友安宜打听。4班和3班分别是两名失踪女生所在的班级，也是近日气氛最紧张的班级，而作为失踪女生的好友，安宜的状态自然不会好。被问到关于谢兰的事时，安宜本能地想要回避，好在钱佳予平时在班上人缘尚佳，安宜并不想对她置之不理，于是告诉她说，班主任已经跟她谈过话了，让她不要和其他人谈论这件事。钱佳予是铁了心要调查这件事，想弄清楚同班同学的安危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失踪案的真相不能水落石出，所有人的神经都难以松下来，更坏的情况是受害者可能增加。安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并且这个班里没有人比她更担心谢兰的状况，她也感受得到钱佳予是在为大家着想，于是她忍着眼泪告诉钱佳予：谢兰恐怕是遭到报应了。
不巧的是，这一幕恰好被教室外的班主任孟老师看见了。孟老师把她们叫去办公室，让她们不要在教室谈论这件事，还说谢兰并不是下落不明，只是身体不适请假了，并严厉地提醒她们别造谣别传谣，不要传播恐慌。安宜一听就慌了，说你之前让我别乱说我明白，无非就是学校不想负面消息传出去，但你说谢兰在家休病假不就骗人了吗，请假在家也不可能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啊。孟老师一听她顶嘴，脸色瞬间阴了下来，他不正面回复安宜的质疑，反倒转移话题叫她不要整天只想着跟同学发短信聊天玩手机不务正业，最近学习成绩又下降了云云。
“我听着来火……后来的事阿七你也知道了。”
“谢兰也是恶作剧的狂热分子吗？”
“谢兰虽然很喜欢新奇的事物，但据我了解并不热衷于恶作剧。如果失踪案真的是所谓‘报应’，我也不认为谢兰排得上第二个。”
“‘报应论’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因为十年前根本没发生过那样的悲剧。”陈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十年前我就在这所学校读书，没有学生失踪，更没有人尸体在天台上被人发现。”
“呃，老师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钱佳予你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啊……你想想看，如果十年前真的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们家长不会没听说吧，谁还敢送自家孩子来这学校上学？警察也不会不知道吧，肯定优先调查失踪案和那起案件的关联，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把调查重点放在失踪学生的家庭上呢？”
“说得也是……”
钱佳予有些丧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对“报应论”抱有期待。
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好像是人们长久以来的美好愿望。正因为世间常有不公平，“报应”这个词才听起来大快人心。虽然拿可怜学生的死当作消遣确实不地道，但就值得人间蒸发作为代价吗？如果这是代价，是不是过分夸张？如果过错和惩罚不对等，无非是天平往另一边倾斜而已。
既然十年前的悲剧根本不曾存在，那么二人的失踪是不是与那完全无关呢？我们的思路是不是根本都是错的？今天的讨论依然没有任何结论，陈老师也没从警察那边得到案件进展的消息。时间拖得越长，两个女孩的处境就越不妙，念及此，我的心情愈发沉重。
解散后，小离说有事要外出调查，留我看家。我闲得无聊，去咖啡厅坐坐，恰好有几名读者在那儿研究拉花，我有幸被邀请品尝。拉花图案很精美，咖啡的味道也很棒，我怀疑这群人在各自的世界都是咖啡大师，聚集于此处炫技。喝完看一眼钟，已是晚上八点，恐今夜无眠。
我想起上次摆在书柜旁的书堆。那肯定是钱佳予的杰作，但陈浸老师最近去过那里吗？他会注意到钱佳予的心意吗？我有点在意，不知不觉散步到那附近，不料，竟恰好遇见钱佳予。我叫她时，她正对着书柜出神。
“这么晚还不回家？”
“哦……阿七啊。没事儿，我爸妈今晚不在家，晚点回去也没人管我。”
“夜不归宿，混得挺野的。”
“要我看，住这里反倒比外面的世界还要安全。”
钱佳予漫不经心地说着，低下头去整理她那一摞书。我发现书已经换了一批，不再是原本那几本了。
《International
College》《Little Toy》《OK PUB》《Vivian said Fxxk》《E and N》《Yesterday in the Africa》《OH》《Under Flat》……
但隐藏在开头的“ILOVEYOU”依然没变。
“阿七，可以暂时不要把它们收拾起来吗？”
“嗯，放这儿没关系。”
“谢谢。”钱佳予抬起头来，顺了顺头发。
“闲来无事，我带你去你喝一杯，如何？”我发出邀请。
“未成年人说什么呢？我看你混得也挺野的。”
“你想多了，我说的是咖啡。”反正我已经没得睡了，你也别想睡安心觉。我告诉她咖啡厅那边有一群大师在炫技的事。
钱佳予冷笑起来，那表情显然是——别想害老娘，老娘明天还得早起上学。但三秒之后，她的态度突然反转了：“嘛……偶尔迟到一次也无妨。”
我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端起咖啡杯的钱佳予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我也头一次知道了她和陈浸老师之间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