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沉闷地响了三声。
四个人各自坐着,静默无言。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大,雨点拍落在屋顶宛如千军万马踩踏在人的心上,叫人惶惶不安。
“我借用一下洗手间。”我举手发言。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门前挂着紫罗兰编制的花环。花朵是院子里种着的那种,大概是管家先生采摘之后精心编成的。从这边能一眼望到玄关处,中年人冰冷的尸体寂寞地被盖在床单下。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的橘子汽水,空瓶子依然摆在我的房间桌上,我曾考虑过要不要随便插株花进去。被大雨困在这里时,是他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留我们过夜,还为我们收拾了房间。我无意探究他和Jane之间存在何种隔阂,我只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从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叔那里得到的只有热情和善意。
我感到一阵悲伤。
用冷水洗一把脸后,我漫不经心地朝客厅移步。轰隆的雷声依然响个不停,像野兽滔滔不绝的悲鸣。突然,我注意到异样的声响。
首先注意到的是轻微的嗡鸣声,那频率很熟悉,让人想到手机震动。我驻足寻找声音的来源,声音不甚清楚,但给人感觉很近,像是来自一墙之隔的房间。慢慢地,我发现声音似乎来自脚下。待我把耳朵贴到地板上仔细听,声音却消失了。
也许是幻听吧。听说长期使用手机的人,很容易幻听到手机的提示音,总觉得有人联系自己,其实多是自作多情。
我站来朝客厅走去,再不回去小离可能会担心。刚迈开步,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我确定绝不是幻听,立即俯身侧耳倾听,果然,从地板下方传来震动声,同时伴随电子铃音——无疑是手机的来电提醒。
这个房子有地下室?这倒不奇怪,如果是由度假酒店改建的,理应有地下仓库。那么,谁的手机在地下室响个不停?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冲进了我的大脑。如果我想得没错,事情可能比原本预料的更糟糕。
震动声很快又停止了。我用小离给我的手机打电话给医生,请他给我Leo先生的手机号码,然后拨通。听筒传来电话接通的“嘟——”声,与此同时,脚下空间再次传来震动声。我立刻挂断电话,震动声随即停止。
——是Leo先生的手机。
我呼吸急促。如果是这样,管家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才匆匆出门,打算前往地下室?
。
“这个房子好像是有地下室的吧?”
走回客厅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
“是的,因为这座房子是度假酒店改建的,过去地下室是仓库。但我们家搬进来后就没有用过了……吧?”
Jane征求意见般朝Daria看去:“我记得通往地下室的门在房子后面,门上有一把锁,从来没见过它打开的样子。对吧?”
“我也……如果管家还活着,他肯定知道详细情况。”
“我想看看地下室,我还没见过度假酒店的仓库是什么样呢!”我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样子,“反正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可能回去睡觉,我相信现在没人能睡得着。”
Jane看了看门外的大雨,踌躇道:“可是这个天气别出去比较好,而且我没有钥匙……”
“管家一定有钥匙,可以从他身上找找看。”
“阿七,翻逝者的口袋不太好。”小离否决我的提议,但她接着说:“钥匙应该不止一把,Leo先生肯定有备用钥匙。”
“但是父亲不在家啊。”
“Daria有没有备用钥匙?你在这个家里做帮佣,常常要打扫各个房间,门钥匙应该都有吧?”
一直低头不语的Daria突然被问到,半张着嘴,像电脑死机一样卡了一阵。“钥匙……啊,我有的……”
“真的吗?带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听到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Daria无法掩饰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拜托了嘛!”小离双手合十恳求道。这样一来,Daria完全拒绝不了,她被迫点点头,去拿雨伞。
我和小离互通眼色,赞叹配合默契。
。
雨伞只能遮挡头顶,纷乱的雨点肆意拍打在肩膀上,鞋子和裤腿早已湿掉。
黑夜里我们一路小跑,沿着房子边缘绕到屋后,手电筒的光束被纷落的雨点遮蔽,松散地落在一扇灰色的铁门上。
Daria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一手举伞,一手开门,挂锁咕咚一声掉到地上。她弯腰捡起挂锁,小心翼翼地放到门旁靠墙处。一进门便是朝下的狭长楼梯,我和小离收起伞,跟在Daria后面进去。
楼梯间没有一丁点儿光,门外远处山间的路灯仅能让我们看见靠近门前的几个台阶。Daria摸着墙壁找了一阵,没找到开关。“难道电灯开关在外面?不好意思,我几乎没来过这里,我出去再看看。”
她自言自语着,从最前面穿过我们走回去,到门外。我等着头顶上那个隐约可见的电灯泡亮起来,然而,我眼前一黑,就连远处路灯的光也瞬间消失。
咔嚓。
身后的门被关上,清脆的上锁声没能被雨声淹没,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Daria!你干什么!”
我的喊声在狭长的空间回荡,振聋发聩。没有人回应我,我用力敲打门。
小离捂着耳朵摇了摇头,叫我别费力气了。
“她故意把我们关在这里,你叫再大声也不可能让她回心转意。”
“没想到……”
“倒是你,偏要来地下室干什么?”
我告诉她我的发现。
“既然如此,我们不必急着出去。”
小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刺眼的白光照亮脚下的路,灰色的水泥台阶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油漆,想必是粉刷墙壁时滴上去的。我们一前一后拾级而下,地下室只有一层,空气比想象中清新,不像是长期无人使用,也没有灰尘和霉菌的气味,似乎有空气交换系统在运作。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脚下的触感变得柔软,原来地上铺了地毯——这绝对不是仓库。
小离站在我面前,没有继续往前走。她用手电筒照亮的前方,一个肥胖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是Leo先生。他双目怒睁,面色狰狞,睡衣的前襟被鲜血染红。
我接过小离朝后递给我的手机,举着帮她照明。她俯下身子去探Leo先生的鼻息,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可怕的猜想得到了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