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陈文轩见少女已经不再哭泣后,便单手一挥,将那柄掷出的长剑招了回来。
同时,他还瞧见那位名为画王的老者,居然仍站在原地。
此人的墨染江山图被轻松破去后,非但没有逃,反而还瞪着那对浑浊的大眼,怒视着陈文轩。
“怎么,你还不走,莫非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陈文轩有些疑惑,于是便朝对方问道。
可画王却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只见他不忿地说:“老朽对于争狠斗勇之事向来不屑一顾。”
“喔?那你这是何意?”
“老朽之所以还留在此处,只是心有一问,想要请少侠替老朽解答罢了。”
老者讲到这里顿了顿,继而恼怒道:“少侠的剑法虽是精妙,但在我观来,也无非是取巧之技,徒勇之剑,小道而已,而老朽的墨染江山图却是不同,仿天地之威,借造化之能,乃是无上大道!凭彼之取巧小道,如何能破得了老朽这无上大道?!”
听着画王那气急败坏的声音,陈文轩顿觉好笑。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之人,输了不逃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自夸贬敌。
这让陈文轩来了兴趣,问:“难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然而,画王竟连一点恐惧的感觉也没有,一脸平静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旁的少女闻言,也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苏昕儿深感好奇:“是呀,画王前辈的神通奇妙非常,大多数入图者甚至连自己何时被困的都不知道。公子您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陈文轩看着眼圈尚红的少女,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说与你听便是。”
话音落下,老者赶紧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只听面前的俊俏少年侃侃而谈道:
“那墨染江山图看似不凡,实际上却是狗屁不通,一文不值。画中仿佛自成天地,但从根本上来讲,也不过是阵法幻术中的一种,将画罩在敌人的前方,与现实重叠,使其误入图中,让敌人以为自己仍身处在现实里罢了。只仿不造,已是落了下乘。”
画王呼吸一滞,脸色霎时铁青起来。
陈文轩撇他一眼,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既是阵法幻术,就该以假乱真,让人分不清真假才对,可这老头偏偏自诩文雅,非要自作聪明的在画中乱添几笔,使山如墨,水如镜,自认为写意好看,实则是画蛇添足!我只需一眼,便可断定这一切皆为虚幻。如此一来,那墨染江山图便更逊几分,沦为三流了。”
苏昕儿扭过头,朝上台湖放眼望去。
起初,她们就是在这上台湖中泛舟前行的。
少女仔细一瞧,发现那里分明是一副水流不息,波光粼粼的模样。再看远山,清风拂动间,漫山遍野的树木丛林,便如绿色汪.洋般一阵起伏。
此番一看,高下立判。
画王也跟着看去,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了惨白。
纵使如此,老者也依旧没有彻底崩溃,强自争辩道:
“少侠,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要主动入我画中,又为何要等到我与横剑书院的那两位道友出声之际方才动手?可见你起初也未曾发现老朽神通的破绽!”
“非也非也!”
陈文轩哈哈一笑,“我且问你,你这神通,是否画中人初入之时便可轻易挣脱?”
画王不解,点头说道:
“的确如此,老朽的墨染江山图,只有当人陷入画的最中心处时方能稳定下来,所以我们那时才敢现身,出言讥讽。想要脱困,除非画中之人早已瞧出虚实,朝虚处全力一击……等等,莫非你之所以会入我画中,只是为了……”
“没错,我之所以会入你画中,只是因为我早有把握破阵,不过是借此打坐,恢复一下体内真气而已!那时你们若出手,我们根本无力反抗,可笑你们却放过了最佳的时机,以为我们中计——哼,聪明反被聪明误,那神通就算是有三流之威,最后在你手里用出来的时候,实则也不过九流了!”
“呕!”
听完后,老者登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墨染江山图本是他修行了一世的神通,同时亦是他最为得意的神通。
而今却被陈文轩贬为了最低等的九流神通。非但如此,这一切还都是事实,让他无力反驳。
俗话说得好,要一个人认清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件极难的事。
更何况那还是老者平生最得意之事。
但画王竟能全盘接受。
老者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豁然,他朝陈文轩长鞠一躬,花白的长发几乎碰地。
“少侠真知灼见,老朽深感不如。如今我已再无疑惑,输得心服口服,还请少侠收下老朽的这颗糊涂人头罢。”
画王不愧是画王,表里如一,纵使落败也仍有一派宗师的气度。
说罢,他便以鞠躬的姿势伸长了自己的脖子。
引颈就戮。
苏昕儿心有不忍,当即扭过头,不再去看。
哪知道,陈文轩却是摆了摆手,无所谓道:“算了,我不杀你,老头儿你走吧。”
“什么?!”
苏昕儿和画王一同看向陈文轩,脸上尽都写满了疑惑。
“废什么话?看你还算老实的份上,要走便赶紧走,否则等我后悔你就死定了。”
“这……”
画王犹豫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两眼一张,再向陈文轩施了一礼:“少侠高义,您的大恩大德,老朽来日必将加倍回报,多谢——”
说完,老者终于起身离去。
待他走远,已经看不见身影的时候,陈文轩这才闭上双眼,长松了一口气。
只听“咚”的一声响起,陈文轩的身体已经无力瘫倒。
“公子,您怎么了公子!?”
苏昕儿急得那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再次涌了出来,她赶忙蹲下身子,扶起陈文轩关切问道。
“嘿,嘿嘿,没事,只是真气用得太多,所以有些乏了……”
少女闻言,这才明白了陈文轩的心思。
原来对方之所以会使出那几剑,之所以会放过长须男人,之所以会和画王讲那么多,全都是为了将敌人吓退,掩盖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假如那三人二话不说,直接动手,陈文轩和她就死定了。
以画休养,破画撼人,一剑退敌!
局,早从一开始的时候,从她还一无所知,只想着钓鱼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
张狂却不鲁莽,随性却不粗心。
一言一行自有其深意!
这是已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的苏昕儿,对陈文轩的评价。
不过,惊讶归惊讶,在少女的心中,更多的却还是感动。
为了她这个无家可归,举目皆敌的人,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