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灰尘扬起，掩盖了那个的身影。
但是艾露普丝毫不敢移开目光，依旧警惕着那个的行动。
不过现在最优先注意的，还是发出攻击的哪一方。
艾露普已经稍微熟悉了这个森林，这里的土地带着淡淡的灵气，没有过于突出的生物存在。
那么，会在此时此地攻击自己敌人的势力，基本上没有其他可能了。
“呦，艾露普，”作为精灵来说有些过于豪迈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她’会跑回来，没受伤吧？”
拥有火红头发和健壮肌肉的精灵站在上方的树枝上，他身旁又一只比他的身高还要长的弓。
“啊，没事，得救了。”他似乎是叫沸坎吧？
“是我们的失策，”就在沸坎侧面几米外的一段树枝上，文弱的男性精灵无声的落脚，“如果能分析她的行动规律，说不定预测到。”
“总之人没事就好。”
“小心啊，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呢。”
紧接在两人之后，又有几名精灵呈包围状，相继落在艾露普和那个的周围。
和昨天早上一样，大约十名精灵，是这里所有的住民。看了除了莉迪亚以外的所有人都出动了。
“......”
然后，大家都没再怎么说话。
他们都在看着那团即将散去的尘埃。
很合时宜的，一阵风吹过，让那个的身影露了出来。
其实仔细看来，那个的身体即使是以人类的标准，也是相当出色的女性身材，难以想象它能发挥之前那种野兽般的速度。
那个，现在两条腿支着地面，双手无力的下垂着，脑袋也看着脚下。
“嘿。”
沸坎跳起，落在了艾露普身前。高大健壮的沸坎完全遮住了艾露普。
然后，从背后抽出了约有一人高，手臂粗细、削尖的木桩，把它作为箭搭载了弓上。
面对战斗姿态的沸坎，那个却毫不在意的，缓缓抬起了头。
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因为无法通过语言表达感情所以用力把眼睛瞪到最大，甚至连眼角都出现了撕裂的伤口。
“恶...”
沸坎看到那双眼睛也是一股恶寒，不过他发现那双眼睛并非看着自己。恐怕是在看艾露普吧。
“那么...”沸坎将弓弦拉紧了几分。
那个，依旧没有行动。但是艾露普大概能感觉到，它已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沸坎也知道的吧，他看上去也是老练的战士。
那个自始至终都在颤抖的瞳孔终于向沸坎聚焦。
然后，就在树叶飘落的瞬间——
“还是让‘她’跑了啊。”
沸坎横下大弓，看着眼前依然无人的空地。
在刚刚的一瞬间，那个转身逃离，而沸坎则任由箭矢飞出。
然后，那个一人长，与手臂一样粗的木桩尖端插入了那个的左腿。
不仅如此，因为作为箭矢过于巨大，木桩整体在命中那个的左腿后没有减速，而是顺着那个的左腿飞了出去。
当然，那个的左腿也彻底露了出来，这里的左腿指的是骨头。
“那个...”艾露普把头从沸坎的阴影里探出来。
“啊啊，艾露普啊，不好意思，没受伤吧？”
“那倒是无所谓...”艾露普低头看向胸口，那道有些狰狞的伤口，鲜红的血肉裸露在外，但是已经止血了。
“莉迪亚小姐应该也没受什么伤，呃，也许耳朵可能会坏掉？”此时艾露普仍不知道，即使是那天夜里近距离承受他尖啸的露露那孩童的耳膜都没受到什么损伤。
“比起那些，”说着，艾露普有些激动地双手在胸前握拳。“那个，到底是什么啊？看起来沸坎先生你们今天不在这里，好像就是为了追捕它啊？”
“这个嘛...”沸坎看向一旁，莉迪亚已经恢复了意识，被精灵同伴们搀扶着站了起来。
“呐，小艾露普，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少了谁？”
“少了谁...”
艾露普看看周围，虽然他还不能记下大部分人的名字，但是确实能把此时此地出现的面孔和以往经历中的面孔对应上。没错，就在昨天和黛贝拉小姐对峙时听见声音跑来的大家都....
“！不是，该不会...”
“呵...”沸坎轻哼一声，看向被树木分割的天空，“我啊，在看到那一头冰蓝色长发的瞬间就认出来了。”
在林间穿梭。
那个后辈似乎热衷于此。
但是那未免太过轻浮了。
仅仅是高速移动，仅仅是运动就能感受到快乐。
作为精灵有些不妥。
但是她即使以人类的寿命来说也只是个未熟的青年。
算了。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
怎么杀死那个恶魔。
确认身体状况：
唯一重伤，左腿腿部。小腿肌肉缺失超过一半。即使伤口愈合也将大不如前。
战斗预演....依旧可以压制并杀死那个魔族。
但是，无法在有人干预的情况下执行。
...
总之先想办法处理伤口。
“魔兽化？那是什么！？”
精灵们，还有艾露普，席地而坐围成一圈。
“艾露普不知道嘛？”细瘦的男精灵卡梓斯看向艾露普，“我以为艾露普身为魔族会很了解。”
“算上今天我的寿命也只有不到一周而已...卡梓斯先生，魔兽化是什么？”
“魔兽化啊...”
与女神滋润万物的<无数光>在象征上持相反地位，偏向物质一方的称为魔素。一说是用以与圣素平衡的调和剂。相比影响生物精神，引导其晋升的圣素，魔素则是改变生物的基因，将其化为‘活生生的恶魔’的存在。
与圣素一样，无法被以除生物体主观感知外的一切手段观测，一度被质疑存在的东西。
更甚至，其能打破生殖隔离，不同物种间的结合若有魔素作用，则可直接诞生理论上能够稳定产生后代的生物。不仅如此，这样诞生的新物种更是具有父母双方在生态系统中的生存特征。
魔兽化，则是通过失控的精神以操纵魔法的理论直接对个体的体细胞加以改造，极度的强化身体能力并大幅改变外观。
但是，经历这种变化的生命往往及其不稳定，基本无法诞生可生育的生物，组成生命体必须的器官甚至都缺失。存在因为没有呼吸系统所以在魔素影响结束后短时间死去的特例（当然也有不需要常规呼吸的例子）。
“....简单来说，就是变成怪物了。”
“变成，怪物？”
“啊啊，就像你看到的。”
“但是，为什么？”
“这个嘛。”卡梓斯看向莉迪亚。
“目睹同族被侵犯，被艾露普身上的魔素诱导，或者...”
“或者是被艾露普你那一吼给吼傻了。”沸坎接过了话头。
“这...这不就是因为我才...”
“别太泄气了。”坐在艾露普身边的精灵拍了拍艾露普的肩膀。
“那么，”沸坎站了起来，“是时候继续了。”
精灵们也相继站了起来。
“等等，大家是要？”
“显而易见的吧，艾露普？”沸坎背对着艾露普说道，“不能放任那家伙胡闹。”
“不...但是...”
没等艾露普说完，周围的精灵已经一个接一个的向魔兽化的黛贝拉离去的方向赶去。
最后，艾露普身边留下的，就只有一开始便待在他身边的莉迪亚。
她沉默地走到艾露普身边坐下。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地上。
精灵集落中为了方便精灵们来回走动移除的多余的树木，在这里抬头可以看到未被分割的一片晴朗天空。
“呐，莉迪亚小姐。黛贝拉小姐，平时是怎样的人？”
“......”莉迪亚无声的叹了口气。“如果那个真的是黛贝拉，那我觉得，可能我从未了解过黛贝拉她，但是...”说着，莉迪亚抱着膝盖埋起自己的脸，“黛贝拉她，是很可靠的前辈，虽然有些不苟言笑，甚至平时话语都很少，但是她真心地爱着这片森林，真心地爱着我们大家。”她的声音有些迷茫，“对待勿入的人类也只是放箭警示，从没夺取过任何人的性命...”
是这样吗？艾露普在心中发问，但他无论怎样回忆，那天早上张弓搭箭对准他的那双与发丝同色的冰蓝色眼眸中，有的只是冷酷、杀意和冻结的憎恨。
“直到现在，”莉迪亚抬头，她的眼中洋溢着水光，“我还记得她虽然细微但是确实存在的温柔...可是...”
可是，或许再也无法切身体会到了。
“......”艾露普有些不忍的低下眼，“莉迪亚小姐....不恨我吗？”
“艾露普？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沸坎先生他们说，是因为我，黛贝拉小姐才变成怪物的....”
“别这么说！”
莉迪亚就像情绪爆发一样，迅速的从身后抱住了艾露普。
“说不在乎黛贝拉肯定是骗人的，但是不能因为失去伙伴的事实而排斥留下的伙伴啊。况且，刚刚是艾露普保护了我对吧？”
艾露普能感觉到，莉迪亚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虽然她手上的力量很大，但还不至于带来不适。
“明明看上去已经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才会挡在艾露普面前，结果那个是什么啊？”想起刚刚度过的危机，莉迪亚稍微放松了一些。“就算有那样的力量，却不能用来保护自己么？艾露普，真是奇怪呢...”
然后，莉迪亚稍微动了动脸部，把嘴唇贴在艾露普耳边。
“我，想要相信艾露普...”可以感受到她的吐息拂过自己的耳垂。“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起黛贝拉，但是，如果黛贝拉变成怪物真的是因为艾露普的话，那我也相信，那不是艾露普的错...”
“莉迪亚小姐....”
艾露普轻轻推开莉迪亚抱住自己的双臂。
“艾露、普？”
“既然莉迪亚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必须做些什么。”
“这边。”卡梓斯再次确认了血迹和足迹。魔兽化之后，力量会在各种意义上变得难以抑制，所以久居森林中的精灵能够轻易辨认她留下的痕迹。
（血迹变得越来越新，这样应该能够赶上...）
“大家，再加把劲。”
“哦。”
...
对于精灵来说，“如何死去”，和“如何活着”相比更为重要。
因为他们的寿命太过漫长，几乎不需太多作为就能抵达永恒。
但也因此，他们不得不目睹与其生命周期对等的现实。
精灵的死亡方式，一般有两种。
相比于肉体的衰老，心灵的衰老会更快的来临，当精灵的感情不足以在让他对他人、食物、水、和阳光做出回应时，他就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化作自然的一部分。可能是一棵树苗，一些飞虫或小型动物，或者一片花圃。这也被称作精灵的自然死亡。
而另一种，就是被杀害。
精灵不同于独角兽或龙，他们的身体上没有珍贵的素材，也不会囤积财物，饶是如此，在精灵不高的死亡率中，被谋杀依旧占据了大部分。
所以，只要一只精灵的年龄足够，他总能够知道同族被人类或其他种族杀死的事情。
但是，极少有精灵选择为同伴复仇。而选择复仇的那部分会被其他精灵排挤，更有传闻说，复仇的精灵会在下杀手的瞬间黑化（堕落）。
至于原因吗......
沸坎，身体健壮，性格豪爽，就像是融入人类的兽人战士一样。
卡梓斯，谦卑认真，有如人类的学者。
莉迪亚，温柔善良，自初见就像姐姐一样对待着艾露普。
似乎只有黛贝拉符合精灵“高傲”的刻板印象。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精灵，是诞生于自然的生命，虽然他们的身体类似人类，但是在学术上不认为精灵属于“类人型”或“亚人”，而是独占一类“精灵”或“精灵种”。因为他们是基于“灵”而存在的，即使他们同样需要进食作息，也不能认为他们是为了“生存”而一步步“演变”“进化”直到今天的生物。
换句话说，精灵，自这一种族诞生的瞬间就以进化完成。
而在那之后，和龙同时期出现，甚至先于人类种族诞生的精灵，自人类诞生起就蔑视他们的贪婪、傲慢、胆怯等等恶性。
但是，人类拥有其他种族无法比拟的优点，那便是人类的社会性。
籍由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人类的价值观缓慢的浸入了精灵种族中。
当然，这需要很多时间。实际上，精灵经历了数次人类种族的覆灭之后，才真正能够正视尊重人类。
然而，这不意味着精灵的高傲消失了，它们只是沉淀到了更深处。
精灵对于自身与自然的尊崇，渐渐变为了对善性的绝对信奉。
绝不去嫉妒他人。
绝不去憎恨他人。
绝不将错误归谬于他人。
这不是规则，不是宣言，甚至不曾被明确总结过。
但是这是每个精灵在心中得到的答案。
所以...
如果大家看到了同样的事情，却只有她无法承受，
那么只能认为，是 她 心 中 的 黑 暗 暴 露 了。
...
沸坎在奔跑中看了一眼身旁被强力踩踏而断裂的树枝，那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绝对不能让变成那样的精灵随意行动....）
他再次加快了速度。
“呼、呼....”
奔跑着，奔跑着。
虽然比昨天和莉迪亚一起时要轻松一些，但艾露普知道，这样是不足以和全力追杀的精灵们相提并论的。
但是这不是自己放弃的理由。
(我大概，能感受到他们在哪里...）
之前被魔兽化的黛贝拉袭击之前也是，艾露普感受到的不是“危险”，而是生物。
在之前，和凯特露露他们被袭击时也是，艾露普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感知生物的存在。
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即使不用眼睛看，也能感受到它的热量。
现在，是艾露普第一次主动去寻找这种感觉。
（那边...)
就在艾露普前进的方向，因为森林里没有可以称为“路”的东西，只要直线前进就好。
或许是受到艾露普坚定的意志影响，他总觉得身体的力量变强了，而且也不怎么累。
就这样，保持一定速度前进。
（但是，感觉不到距离...）
只能感觉到他们所处的方向，但是，那个感觉却像地平线一样可视却遥远。
在高速移动中，卡梓斯的耳朵晃了晃。
他沉默不语的从背后取下自己的短弓，搭上一只与短弓匹配的箭，向前方不断涌来的阴影中射出。
要被追上了。
要被追上了要被追上了要被追......
“呃啊...”
黛贝拉因疼痛闷哼出声。
卡梓斯为了保证命中而选择瞄准躯干，他也达到了预期目标。
呼吸的节奏被打乱，在加上拖着一条伤腿，黛贝拉不得不停下来脚步。
“停下吧，黛贝拉。”
就算不说，她也这么做了。
“受这样的伤还坚持逃跑，你辛苦了。”
卡梓斯这样说着，同时搭箭瞄准了黛贝拉。
“————”
黛贝拉牙缝里挤出野兽的低吼，怒视着卡梓斯。当然，这还不至于让存活以久的精灵动摇。
“那么，虽然很遗憾...”
说罢，卡梓斯放开了弓弦。
“嗯？”
艾露普第一次觉得自己对气味如此敏感。
也许，是因为他闻到的是血腥的味道吧。
其实在弱肉强食的森林中，血腥味并不稀罕。
但是，刚刚发生的事实在无法让艾露普有无关的联想。
绝对出事了，说不定黛贝拉小姐已经被他们...
比起胡思乱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更为实际。
这样思考，艾露普加快的脚步。
很快，林间的风带给了他不同的信息。
正在战斗中。
呻吟声，喊声，吼声，带动空气的声音，那绝对不是单纯的生存斗争的声音。
黛贝拉小姐已经受伤了，看她的样子是不可能和沸坎先生他们争斗，但是，这究竟是...
战斗。
疼痛能激发身体隐藏的力量。
指间离散的血肉带来的温暖，陌生却令人安心。
啊啊，就让我这样
要到了，艾露普这样想到。
战斗的声音近在咫尺，也许就在百米之内。
在某片树叶的后方，艾露普终于看到了。
树木被波及，纷纷倒下让出一片空地。
精灵们，十数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七七八八的躺在地上。
那个看上去很知性的男精灵，躯干和四肢的主要肌肉被撕扯的像坑坑洼洼的烂泥一样。
在战场的中央，燃烧的弓翼被当作近战武器四下挥舞，沸坎健壮的身体留下了不同深浅的割伤。
而他的对面，是怪物。
碳色的皮肤和冰蓝的长发表明她是刚才的人，但是她的一只眼睛，准确的说是一个眼眶中插着一只箭，而她的身体体积似乎比刚才变得更庞大了。而且她的胳膊相比身体比例变得异常的长，手指弯曲成爪状，看着就像昆虫的腿，不断威胁着和她周旋的沸坎。
“哦？艾露普？”沸坎发现了赶来的艾露普，他把脸庞微微向艾露普的方向侧去，但是眼睛一直锁在黛贝拉身上。
“沸坎先生，这到底....”
“————————”
吼声打断了艾露普的话，化身为怪物的黛贝拉伸展双爪向艾露普袭来。
那双大手，恐怕直接能把艾露普的头握碎吧。
然而，那只铁爪落空了。
现在的黛贝拉看上去更为无懈可击，但是无法发挥出之前那让人不及反应的速度。她冲刺的时间足够艾露普跳起并挂在他上方的树枝了。
“不要，无视我啊！”
伴随着这声怒吼，沸坎飞身赶上，弓翼横扫重击了黛贝拉的后背。那声音有如巨树倒塌。
但是黛贝拉只是身体短暂的麻痹了，她缓缓的回头，激射凶光的眼睛自进入沸坎的视野中就一直盯着他。
“呦，小艾，你先走开一下，我正收拾发狂的可怕大姐呢。”
“小..小艾？”
现在的状况不容艾露普插手，沸坎的弓和黛贝拉的爪子来回碰撞，发出巨石落地的声音。
“......”
艾露普犹豫的张口，但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就算要说，又该说什么呢？
让沸坎先生离开？黛贝拉小姐现在的样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是精灵也无法摆脱发狂的魔兽。
给沸坎先生加油？先不说这行为有没有意义，如果是沸坎先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现在的黛贝拉小姐吧。虽然艾露普和沸坎相处的时间也就一两天，但是他觉得沸坎会这么做。
两人的交错愈发激烈，一方是满腹怒意挥舞爪牙的野兽，另一方是以长兵作战誓要消灭怪物的勇士，他们两人的战斗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