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迪翁右手摩挲着胡须,透过他的手指,卡尔隐约看见他的嘴角上扬。
「果然,圣座那群人,他们急了。」
「是啊,父亲,越是穷途末路的人,越是歇斯底里。圣座教团若冠上谋杀贵族未遂的罪名,他们很快会不得人心。」
「他们一开始都不得人心,」公爵冷笑道,「之所以还能苟活,只因教团的剑锋利依旧,可惜,他们遇上了我们。当人们畏惧我们的剑,甚于教皇的鞭子,便是他们毁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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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此。
从弗朗索皇帝征服以来,圣座教团历经百年历史,在圣鸢尾帝国的势力盘根错节。
他们借传教敛财,贩卖赎罪券,压迫乃至屠杀先民,甚至想染指教职任免权,凌驾于皇权和贵族之上。恐怕帝国的每个阶层,都有仇恨他们的理由。
他们还在帝都部署五百多人的兵力,无一例外是忠诚的狂信徒。
原则上,诸侯部队不能开进帝皇领,加洛林在此处的卫队不过百人。
所幸此处距东境不太遥远,仅需三四天路程,数千加洛林骑兵便能快马加鞭赶来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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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测,圣座教团准备走下一步棋了。」
「他们已经走了。」
「嗯?」
卡尔疑惑地望着父亲。
「我刚刚在皇宫打听到的消息,基本可信。圣座教会提出《神佑宣言》,索取各地教堂的任免权,并为君权神授造势,可惜他们做得太过火了,指派手下散布皇帝蔑视神灵的谣言,却被我们的人抓个正着,这消息极大冒犯了皇帝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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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卡尔心想,皇帝与圣座教团相斗,加洛林便能渔翁得利,凌驾于两者之上。
「我以为教皇大人早和皇帝陛下和解了。」
「确实是和解了,不过。」
卡尔在父亲眼中看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有意思的是,主推这件事的人不是教皇,而是圣座骑士长。据传言,他带人武装接管了几个教堂和教团堡垒,杀了一些教士。看来,他们内部似乎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这对我们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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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那岂不是?」
「没错,教团内部已经站成两派了。主张依附皇权的大祭司,和主张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骑士长。」
窝里反吗?和之前猜测的一样呢,对加洛林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圣座教团结构游离于封建秩序之外,他们不看出身且纪律严密,不过,他们终究是教团,无数次模仿神的声音,自己也会产生幻听,内部的极端派自然觉得受到神的感召,便做出冒险的举动。
但女神真的存在吗?
卡尔不了解这个世界,至少在21世纪,神大概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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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能和温和派的大祭司接触一下。」卡尔提议道。
「我已经安排了与她的会面。另外,和铁十字联邦诸侯的交涉,结果如何?」
「十分顺利。他们一盘散沙,没有能力进犯帝国东境。」卡尔自信地说道。
一个月来,最大的成果之一,便是和东方异国达成互不侵犯条约,阻止他们在关键时刻袭扰东境。东方的铁十字联邦和圣鸢尾帝国完全不同,联邦候国间几乎相互独立且战争频繁,只要能纵横其中,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便不难形成有效的制衡。
三年前,在一位明君的带领下,铁十字联邦几乎达到实际上的统一,并举兵进犯圣鸢尾帝国。
造化弄人,决战前夜,联邦军队发现他们的国王溺死在河边,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铁十字联邦的命运就此改写,帝国军不费吹灰之力反攻入联邦境内。
除了国王本人,没人希望国家统一而强大,尤其是那些尾大不掉的诸侯们。联邦的选王侯们趁机从年幼的新国王手中夺回权力,修改联邦律令,提高独立性,使得铁十字统一变得遥不可及。
一件小事便能扭转家族乃至国家的命运,铁十字国王悲剧在前,让卡尔无时无刻保持嗅觉的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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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迪翁调整坐姿,从盘里拿出一个饼干。
「卡尔,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帕斯卡」
父亲竟有心思询问自己的意见?这让他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他的父亲是好人,对家族忠心耿耿。」
「但他是叛徒。」父亲说。
克罗迪翁望着卡尔,希望得到答案。
对叛徒的处理,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竟对自己追问到这种程度,看来,父亲不在乎帕斯卡,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得出什么答案。
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给出正确答案吗?
既然如此,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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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钱收买的叛徒,是不能为加洛林而战的。」卡尔知道父亲喜欢什么答案。
「既然钱能收买,那就出价,让他们为钱而战。」
「他们会为钱而战,但不会为钱而死。」卡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望着父亲饶有兴趣的表情,卡尔知道自己说对了答案。
帕斯卡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克罗迪翁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会不会犹豫不决。现在他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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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能松口气,出乎意料地,公爵望向银发的少女。
「那么,您愿意为加洛林而死吗,希尔莉雅小姐?」
「父亲!您在说什么?人家只是客人而已。」卡尔慌忙不堪。
「不,我只愿为卡尔而死。」
卡尔有点受不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希尔莉雅总是语出惊人,将事态变得越发复杂。
这句话和表白有什么区别吗?卡尔分不清,希尔莉雅究竟是常识缺失,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就连刚刚一言未发的爱莲,都噗嗤笑了一声,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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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克罗迪翁眉头舒展,轻轻笑了笑。这像极了面对儿媳妇的老父亲,这让卡尔极度不安。
「卡尔就是一名加洛林,就算他娶了塔塔利亚家的姑娘,也还是姓加洛林。为他而死和为加洛林而死,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他和你们不同。」
「您了解他多少呢?」
「我当然了解!卡尔最爱的,是牛肉干和女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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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与吸血鬼的羁绊,将是罪恶的旅途。
但他没想过,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果然神灵还是存在的吗?
公爵瞟了眼卡尔,挤出一个微笑,而后者整个人麻木着瘫在座位上,内心默默地祈祷。我没罪,我不爱吃牛肉干,女仆装虽然棒但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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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父亲,我能解释。」
希尔莉雅没给他机会解释。
「不仅如此,当我换成女仆装时,我能感受到卡尔眼神里的赞许,就我所知,除了我以外,他从没尝试过让其他女孩穿女仆装。这便是独一无二羁绊的证明吧。」
她说完,朝卡尔戏谑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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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竟然做到这个程度,歹毒的女人。卡尔心想。
明明社会性死亡的不止卡尔,还有希尔莉雅本人,何必如此玉石俱焚呢?
也许,这位吸血鬼少女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
将卡尔弄得心神不宁,就算她最大的快乐吧。
不过,拥有两百年智慧的希尔莉雅,真的会像小孩子一样胡闹吗?他不觉得。
少女应当有自己的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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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姐您陪伴,我儿子想必会开心许多。希望他结婚后,也能一样开心。」
卡尔听出来了,父亲的前半句是玩笑,后半句是警告。
克罗迪翁公爵一向不干预子女的情感问题,不过,卡尔有婚约在身,这是加洛林与南境公爵塔塔利亚结盟的关键,他不能允许这方面出差错。
只不过,也远没到发脾气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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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请您别再刁难希尔莉雅小姐了,太过分了。」
爱莲抱怨道。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只是和女士开开玩笑。」克罗迪翁挠挠头,满脸堆着微笑,原本的冷漠一扫而光,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这就是差别待遇吧,卡尔心想。
「卡尔,事情平定后就回学校吧。把差了一个月的课程补起来,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没有问题。」问题很大,穿越穿的好,日常赛高考。
「另外,所谓枫丹白露皇家学院,其实就是一群纨绔子弟交朋友的地方。卡尔,你的性格不如加兰开朗,学习固然重要,但不能放弃社交,这事关家族的利益。」
「明白,父亲大人,我会和他们好好交往的。」卡尔点点头,前世的社交恐惧在这个世界已经治疗得差不多了,让他少了点压力。
毕竟,人变帅了,家境变殷实了,自然就不会社恐。卡尔内心苦笑。
「在学校里,多和塔塔利亚小姐谈谈,她可是你的未婚妻,最好要让全校人知道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和感情。」
「可是,我还没和她搭过话。」卡尔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期待已久的家族聚餐变成了过年催婚,让他略有些头疼。
「不碍事,那就从现在开始加油。在这方面,你得学学你哥哥加兰。」
「您就别取笑我了。」
「呵呵。」公爵笑了笑,
「塔塔利亚小姐外貌出众、才华横溢,配得上你。当然,更重要的是,塔塔利亚公爵膝下仅有两个孩子,大儿子生活作风不检点,典型的纨绔子弟。」
「试想一下,如果他遭遇不测,翡冷翠的继承权就到了塔塔利亚小姐......那时候,她应该叫加洛林小姐了吧。届时,你与她携手统治南境,大半个帝国将是加洛林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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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想法,父亲。」
卡尔笑了笑,他知道,这只是个玩笑罢了。如果塔塔利亚长子去世,南境公爵就算捡来一个儿子,也绝不会让领地被加洛林联合统治。
嘛,如果届时翡冷翠城下有加洛林的大军,他可能会考虑尊重女儿的继承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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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的宝贝女儿呢?你也到这个年龄了,有没有看上的人选?」
「我以为父亲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呢。」爱莲冷冷说道。
妹妹的冷漠挖苦,让公爵大人都有点谨慎。
「当然没有!爱莲可以自由选择对象,如果是公爵的子女当然更好。」
公爵咪缝起蓝色的眼瞳,
「就算不是大贵族,只要他聪明能干,可以独当一面,加洛林也欢迎他当入赘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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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双重标准了,卡尔心想,作为儿子的他也想得到点父爱。
在贵族政治的时代,每一位子女都是重要的外交资源,让他们自由恋爱,既容易招致异议,也对家族没有好处。
即将面对复杂局面的加洛林家族,按理来说,这份联姻的资源更显重要。次子卡尔与南境贵族联姻,长子加兰保持单身,也是考虑为政治联姻留足底牌。
即使如此,克罗迪翁铁了心,将爱莲的幸福置于家族利益之上。
挺好的,卡尔心想,不得不分别的话,至少让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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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爱莲一言不发。
面对父亲的宽容,她沉默着,脸上竟看不见开心。
她摩挲着一角,抿着嘴巴欲言又止。
「父亲......您说,四大领地的家族可以考虑吗?」
「当然,不如说,这样更符合家族利益。不愧是加洛林的女儿,比我想象中的听话啊。」
父亲摸了摸女儿金色的卷发,
「不过,公爵家族的儿子们,大概是不会同意入赘的,爱莲得做好出远门的准备。就算你的姓氏改变了,但在你心里,我们心里,你永远是加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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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父亲。」爱莲微笑着点头,「那......一言为定哦。」
克罗迪翁楞了一下,他没听懂爱莲的后半句话,卡尔也没听懂。
「当然,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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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用餐,在嬉笑和欢快的氛围中度过,爱莲仿佛重新变得开心,在希尔莉雅与父亲之间串联着氛围,一边讲着不重要的小事,一边享受满桌的美食,沉浸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
卡尔仍在思考着。
分裂的圣座教团,咄咄逼人的骑士长,与伸出橄榄枝的大祭司。
他的敌人究竟是哪位?昨晚的闹剧又是谁一手导演?看来,想问辖区主教的问题又多了几个。
他微笑着,用手帕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