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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妮絲啊,既然是你的話那我就直說了,奧菲莉婭我看上了!”
露維亞將茶杯放下,揚着下巴看向面前的小個子女孩兒。
或許是因爲身高差距的原因,她看誰都是俯視,或許不僅僅是因爲身高差距的原因,居高臨下、或者說傲慢本就是她的性格。
但是,這樣的直球讓我覺得真的很難做啊……
尤其是當萊妮絲輕輕挑起眉頭,將含笑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總有種說不出的尷尬。大概就像是背叛了舊主人,還帶着新主子上門耀武揚威一樣。雖然說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不,不對,我根本也沒有背叛的打算,甚至都不是帶路黨——
我是被露維亞從訓練場里拉着手臂一路拖過來的。
本來是直奔二世先生的休息室,然後卻被等在門外不遠處的萊妮絲截了胡。
“哦呀,是背叛嗎?奧菲莉婭~”
“當然不是!是搶奪,作爲我看上的人才,搶回愛德菲爾特家自然是理所當然的。”
露維亞將話題從我身上擋了過去。
她如此說着,雖然很霸道也很不講理,但是卻意外地溫暖人心。
無論是曾經的家族也罷,還是如今的埃爾梅羅,我從來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這種我的“價值被人肯定”、“才能被人認可”的感覺,彷彿是從骨髓中開始充盈的暖意,浸透肌膚、融入血液,然後順着遍及全身的脈絡輸送至不甚暖和的心房——
“嘛……真是一貫的‘愛德菲爾特’作風,你身上的血液還是那樣的貪婪。”
愛德菲爾特家族的風評並不好。
被魔術師們在背後評價爲是世上最優美的鬣狗,是於文藝復興時期的飛速發展的家族,喜歡介入到世界上的各種紛爭之中,奪走、或者說是被蔑稱爲“叼走”各種魔術的至寶,因此才得以在短暫的時間裏成爲底蘊厚實到媲美老牌魔術家族的強大家族。
“哼哼,這樣的評價我很高興。”
露維亞滿意地點着頭。
貪婪或許是貶義詞,但對魔術師來說卻是貨真價實的褒義——能夠稱得上魔術師而非“魔術使”的傢伙又有哪個不貪婪呢?
覬覦着根源便是世界上最大的貪婪。
“說吧,多少錢?”
露維亞牌直球發射得猝不及防。
哪怕是萊妮絲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下來了那麼一瞬——幸虧剛剛端起的茶水還沒有入口,不然想必會“噗”地一聲吧?
也是。
對於別的魔術師家族發起交易還需要考慮到珍貴的魔術材料、知識等等難以抉擇的東西是否能夠進行割捨,所獲去的價值又是否與支出對等。但是對於眼前的埃爾梅羅家、對於這個債臺高築的家系來說,還有什麼是用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如果有,那就加錢。
愛德菲爾特家族同樣是傳承自寶石翁的寶石魔術,但是不像遠東那個不善經營的破落戶遠阪家——
錢,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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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當我再次見到二世先生的時候,他正身纏繃帶躺在牀上,閉着眼睛的面龐上填充着痛苦的神情——然而縱使如此,縱使是這般的傷勢帶來的痛楚,卻依然難以掩蓋住那明顯的疲憊氣質。
老實說,從我第一次見到二世先生開始,我就一直在擔心一種常規來說魔術師不該擔心的問題……
那就是猝死。
準確來說是過勞死,常見於現代壓力過大中青年。埃爾梅羅二世先生很不幸地正處於這個年齡區間,而且完美地符合情況所指向的各種特徵。
“啊呀呀……哥哥大人才只是半天的功夫不見就已經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嗎?還真是讓人放不下心呢,像個小孩子一樣。”
萊妮絲陰陽怪氣地說着。
我看不出這到底是她獨特的關心方式還是說她本來就是冷漠無情的人——我的常識告訴我魔術師應該都是後者,但是直覺卻似乎隱隱指向了前者。
“運氣真好啊,格魯多亞如果鐵了心的要殺人滅口的話,現在的你大概已經死無全屍了。”
露維亞將雙手環抱在胸前,俯視着躺在病牀上的二世先生。
具體的情況她已經在情報上了解過了。
格魯多亞終究只是一個跟不上時代的老古董罷了。
若是放在一百年前,那時古老的電氣系統很難排查出大規模消耗的漏電,而人口失蹤在那時也大多會因爲證據難以獲得而淪爲一些無頭公案——在那樣的時代裏,那名動物科魔術師養電兔子殺人的事情只要做得隱蔽一些的話並沒有什麼問題。可是放在如今,這個信息化的時代註定了隱匿的困難性,做得那麼粗魯被發現了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動物科會配合二世先生的現代魔術科逮捕那名魔術師是因爲內部鬥爭。
法政科則是出於“埃爾梅羅二世可以僅憑網絡上查到的表面信息推理出結論,那麼或許普通人的偵探也能做到”這樣的理由,以涉嫌神祕泄露的罪名參與了逮捕。
“是啊……其實我算是在虛張聲勢吧。”
並沒有睡着的二世先生嘆了口氣,擡起胳膊用手背遮擋住眼睛正對着的燈光,然後睜開了眼睛。
“不過時機到了就堂堂正正的迎戰,纔有可能帶來出乎意料的結果啊……我總不能直接投降吧?若是那樣做了,無論如何也都保不住埃爾梅羅家的君主地位了。”
“呀,這麼看重我們埃爾梅羅的地位嗎?是不是產生了‘這也是我的埃爾梅羅’的想法呢?其實仔細考慮的話,讓你成爲‘駙馬’也不是什麼壞的提議吶……”
“——唉……”
本來手心朝上手背向下用來擋住燈光的手猛地反覆在了臉上,我想我是能夠從那聲百味雜陳的嘆息聲中感覺到二世先生此時格外複雜的心情的。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啊萊妮絲……”
這麼說着的人沉沉地睡去了。
捂在臉上的手被人輕輕挪開時,露出的臉即使在睡眠中也彷彿得不到輕鬆一般地、眉頭緊鎖着。但那隻被挪開的手,卻是死死地握住將它挪開的手怎麼也鬆不開了。
“呀……沒辦法啦,我家哥哥大人就是這麼一副離開了我就不行的樣子呢。這下子只能麻煩特里姆送你們出去了~”
萊妮絲小姐用罕見的、輕輕的聲音說道,並用沒有被拉着的另一隻手對我們做出了送客的手勢。
“不用。”
露維亞豎起手掌,拒絕了剛剛挪動一步距離的月髓靈液女僕——
“魔術禮裝還是留着保護像你這樣脆弱的小女孩兒吧,我自己可以離開。”
特別罕見地,露維亞也用了壓低的聲音作爲回答——我實在是想不到,如露維亞這樣光芒四射的女子也會因爲照顧到別人而刻意收斂自身的光華。
“那就不送啦~”
“行吧,再見了。那麼,關於你讓我調查的情報……”
“明天咯~”
對話到此結束,那麼我……
“跟我走吧,雖然不能徹底買回去,但是想想的話租借品有時候比收藏品很容易受到珍視呢。”
是這樣。
交易的結果便是如此,我,奧菲莉婭,所有權依然屬於埃爾梅羅、準確說是萊妮絲-埃爾梅羅-阿奇佐爾緹個人,但是在露維亞沒有離開時鐘塔之前,使用權暫時歸露維亞澤琳塔-愛德菲爾特所有。
“畢竟徹底屬於自己的寶物一般都會珍重地鎖進透明的保險櫃用來觀賞纔好,只有暫時擁有才會讓人珍惜把玩的每一分鐘。”
這是雙方成交之時,露維亞說出的話。
畢竟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是一個“喜新厭舊”,“永遠追求更好的東西”的人。
至於我的姓名……
奧菲莉婭,奧菲莉婭-法姆索羅涅。
並非埃爾梅羅、也並非愛德菲爾特甚至是維爾維特。
“我喜歡看別人在見到我後難看的表情,這是一點小小的個人興趣。”
萊妮絲小姐這樣說道。
啊,確實。我已經能夠想到法姆索羅涅家族的人發現我這個已經被革出家族的人依然沿用着“法姆索羅涅”姓氏時的表情了,確實會變得相當難看呢。
而我大概也會變得相當危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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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走進了時鐘塔附近那座傳說中的咖啡廳。
據說是“一旦不能正常營業,連君主也會覺得苦惱”的咖啡廳在時鐘塔的學生間以一種誇張的方式傳播着,只是幾天,就幾乎快要成爲都市傳說一類的東西了。
拜此所賜這家店最近生意好了很多——
“這邊這邊~”
洋娃娃般精緻的金髮少女獨自坐在桌邊朝着我們揮手。
我是第一次見到沒有帶着魔術禮裝的萊妮絲。
想想也是,畢竟這裏是時鐘塔外的咖啡店呢,神祕不能泄露於神祕之外是魔術師必須遵守的東西——但考慮到她身份的敏感性,或許那個被成爲“特里姆”的水銀女僕兼保鏢就在她衣服裏的某根試管中藏着吧。
“就是這裏?”
露維亞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大概也是聽說了那個傳聞的原因吧。
“就是這裏啦,接下來哥哥大人馬上就會帶着他的弟子來吃午餐——看吶,正在推門的人是誰?”
——是埃爾梅羅二世先生。
這次因爲朝向門口的是我的左半張臉,所以稍稍轉頭便看到了推門進來的二世先生,以及他身後那個陰沉沉地裹着斗篷、低着頭使得整張臉除了下巴和嘴脣以外什麼都看不到的灰袍人。
原來是弟子嗎?
我一直以爲那是保鏢……大致就是和特里姆差不多的東西,月髓靈液禮裝之類的。
“啊……是你們……”
二世先生捂住了額頭。
大概在他看來麻煩又上門了吧。
“總之……有事情坐下再說吧,老闆還要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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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大學的老師還懂得驅鼠的技術呢?”
看到店家在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用於感謝的贈品點心並離開以後,萊妮絲揶揄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在復讀剛剛咖啡店老闆的話。
至於所謂的“驅鼠”……或許昨天晚上的大行動對於普通人來說只是“老鼠咬壞了電線,而熱情地提供了驅鼠援助的大學教授在下水道里發現了殺死修電工的逃犯,然後立刻報警得到了處理”這樣的情況。
“反正差不多就是那樣。”
二世先生拿起一塊兒三明治放進口中,咬合然後開始咀嚼——
“唔姆……好吃,這樣子又可以專心寫論文了。”
“兄長大人的腦袋還真是單純啊……”
“……閉嘴,午餐時間特地來這裏等着我到底有何貴幹?”
黑着臉,二世先生終於還是問起了這個身體本能地想要回避的事情。
“兩件事情。”
“首先,我是特地來告訴你一個專門找了露維亞才調查確切的情報……嘛,雖然對哥哥大人來說是個壞消息就是了。”
露維亞接過話題:“是叫‘聖盃戰爭’對吧?時鐘塔的兩個參加名額已經確定了,一位是巴澤特-弗拉加-馬克雷密斯,是以現任封印指定執行者中最強人物之一而聞名的實戰派怪物;另一位則把自己的名額賣給了一個新人,是叫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中東土財主。”
“……”
沉默幾秒以後,二世先生搖了搖頭。
“參加聖盃戰爭的方法也不光是通過協會提供的資格……那麼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呢……我又帶來了新的委託喲,目的地是在遙遠的東方。”
“……那個國家嗎?”
二世先生皺緊了眉頭——
“具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