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常說的“Far East(遠東)”,其實是西方國家開始向東方擴張時,對亞洲最東部地區的通稱。
以歐洲爲中心劃分地理,把東南歐和非洲東北稱爲“近東”,把西亞附近那片地區稱爲“中東”,而更遠的東方則被稱爲“遠東”——這其中便包括了今天俄羅斯的東部、東南亞和南亞、日本……
以及那個國家。
對於魔術師來說,所謂魔術換言之就是神祕。而如果說到神祕,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立刻聯想到那個古老存續至今的國家。
中國,China,以歷史文化的悠久性和神祕的“KongFu”而聞名的國家,與目前通用的魔術基盤相差甚遠的獨立體系讓整個國家都宛如被的一層神祕的迷霧所籠罩着一般。
“啊……爲什麼會是這個國家呢……”
二世先生皺着眉頭髮出了慣例的嘆息。
“師父,很麻煩嗎?”
灰袍的少女、也就是埃爾梅羅二世先生的入室弟子,斗篷之下確實只是一個年輕女孩兒而非什麼月髓靈液的格蕾問道。
“也不是很麻煩,怎麼說呢,這個委託其實只是很簡單的處理一下吸血生物的問題。可關鍵就在於,雖說魔術協會這種神祕側的組織是不受非神祕側國界劃分限制的,但中國那邊所用的是和我們所使用的不同的魔術基盤,這樣就產生了明確的區分……”
埃爾梅羅小課堂開啓,二世先生總是有着能夠不區分場合便讓自己進入講授模式的特殊能力。
至於最先提出話題的人……
我看向格蕾。
從灰色的斗篷兜帽下露出的小嘴張了張,就像是脫離了水之後茫然的魚,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麼,但是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實在是很正常。
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對她的瞭解便停留在了“似乎是個倚仗天賦與本能的女巫”這種程度,似乎是在鄉下成長起來的她對於成體系的魔術什麼的本來就不擅長,而開口說話什麼的就更不擅長了。
很多時候格蕾都會用灰色的斗篷將自己藏在陰暗中,然後像是一個影子一樣靜靜地跟着二世先生,有時候還會像是分裂出另一個人格般地用一種咋咋呼呼很是嘈雜的男性聲音自己吐槽自己——
因此在我看來,格蕾也的是一個十足的怪人。
爲什麼要用“也”?
因爲在埃爾梅羅教室裏我已經見過不少的怪人了,這裏充斥着哪怕是在魔術師這一特殊羣體中也顯得格格不入的人,是名副其實的“怪胎集中營”。
或者說是用“怪才集中營”來描述更爲精準?
反正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回事。
從起初的好奇,到現在饒有興味地觀摩着格蕾與二世先生間的互動,我平靜的面容底下大概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啊啊,不得不承認,女生對於戀愛話題的興趣幾乎是與生俱來。
“師父……魔術基盤是什麼?”
“啊,魔術基盤嗎——所謂魔術基盤,是魔術師的各門派刻在世界上的魔術理論,魔術會遵照其規則和系統啓動。就像是先輩們發現了公式並將其記錄在世界上,後進的晚輩們只需要學習掌握這些公式的使用方法,然後便可以直接將魔力輸入到其中,然後按照對應的規律進行操作從而得出結果。”
“但是,中國的魔術基盤和我們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說我們是傳授規律,通過規律探索知識,那麼他們就是傳授思想,通過理解思想來‘悟’知識。”
“wù”?
奇怪的單詞。
我想要開口詢問,但是身後座位上的弗拉特已經先我一步喊了出來——然後因爲過高的音量而被二世先生狠狠地瞪了一眼。
即使這個季節乘客並不是很多,大家都坐得稀稀拉拉的,可飛機上仍然還是有着十幾名乘客的。
只是此時的他們似乎無動於衷——
“老師,雖然你壓低了聲音,但是爲了以防萬一我可是在你一開始說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覆蓋我們這一小片的隔音結界啦!”
弗拉特如此說着,卻是讓在場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幾天前,魔術結界變成破壞術式的一幕還歷歷在目,結果我們不知不覺中這人居然在飛機上搞了這麼一出?
“斯芬!你怎麼能看着弗拉特在你眼皮底下做出這種危險的事情?這種高度,我告訴你就算是**魔術,自由落體運動下去也是必死無疑!”
因爲飛機安全帶固定的原因無法“制裁”弗拉特的二世先生立刻把注意力轉向了坐在弗拉特身邊的斯芬——
在這裏,就讓我來先說明一下我們現在的座位分佈狀況。
格蕾在右邊靠窗的位置,埃爾梅羅二世先生在右邊靠近過道的位置。
我一個人坐在過道的左邊,與二世先生相隔過道,而背後分別是靠窗的弗拉特與靠近過道的斯芬——
“格蕾親親……啊?”
回頭,有着如同石雕藝術品般美麗形貌的少年彷彿剛剛回神一般,都沒怎麼搞明白狀況的他愣愣地應了一聲,一臉茫然。
此時的他,身體已經整個地都偏向到右邊去了。如果不是還有着安全帶的固定,說不定斯芬已經脫離了現在的座位、越過過道一直跑到最右邊的靠窗位去了。
二世先生用一隻手捂住了臉。
嘆氣、捂臉、皺眉,總是苦着臉的二世先生似乎總是在這幾個模式裏來回切換,頂多時不時在加上一根雪茄作爲道具——事實上,埃爾梅羅教室裏奇怪的人真的很多。
說過了弗拉特,說過了格蕾,這次,就說說美少年斯芬-雪拉古特其人吧。
——這傢伙,是個只針對格蕾的癡漢。
沒了。
介紹只需要到這裏便足夠,具體的還是看看此時的他吧——
粗重的呼吸,塗滿了臉頰的可疑紅暈。
有些發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饞小羊羔的餓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格蕾的椅子靠背——就彷彿他擁有一雙透視的魔眼,可以穿過那座椅看到前面的人兒一樣。
怪不得是被勒令“沒有特殊情況斯芬你不準進入格蕾半徑5米之內”的人。
“嘛,嘛,路希安君就是這樣啦……”
“弗拉特!要多少次你才能用你那空蕩蕩的腦袋記住我的名字!是斯芬!斯芬-古拉雪特!”
勢如水火,瞬間清醒。
因爲是在飛機上,這次斯芬沒有發出那種有如實質化碾過的咆哮,只是大聲的反駁。
惡狠狠吊起的眼角間露出了兇赫的眼神,讓人不禁感覺有些後頸發涼——眼神能傳遞“殺氣”是在各種文學作品中被廣泛描述的東西,這種類同於野獸殺氣凝聚出來的東西本質上類似於初級的詛咒,所承載的無非是“殺意”、“仇恨”、“敵視”、“憤怒”之類的東西……
硬要說的話,這不算是魔術。
對於斯芬而言,這只是他的“生態”,是隨着生命活動自然而然進行地本能,就像是人生來就能夠呼吸、知道進水進食一般。
到這裏,此行的五人便徹底揭曉了——
分別是我、二世先生、格蕾、斯芬以及弗拉特。
●
我們是在北京下的飛機,然後轉乘火車我們的目的地,也就是甘肅那邊去。
一路上,二世先生都在跟我們講述那邊的地理,什麼地處西北氣候乾旱啊,水源稀少需要南水北調啊,植被稀少水土流失嚴重、到處都是荒漠和沙塵暴之類的東西。
用弗拉特的話說,“老師每次去一個地方都要事先了解很多的信息”——我記得當他說出這樣的話時,二世先生雖然臉色依然疲憊但還是微微露出來了一點點的得色,甚至還點着頭補充了一句“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這是東方古之賢者的思想”這樣的話。
但是。
在我個人的視角里,這裏的植被已經足夠茂盛了。
相比於灰濛濛的倫敦,這裏有着足夠豐富的色彩。
天是乾乾淨淨的蔚藍色,點綴其上的白色流雲不像是工業城市中那讓人區分不清到底是雲還是霧般沉重低垂着壓抑在頭頂、彷彿全靠樓房作爲承重的柱子支撐着纔不會墜到地上來深灰,顯得高而遼遠。
大山是青色,蟲鳴鳥語,各色各樣的生命充斥其中。
越過登山口附近叢生的低矮灌木葉叢,就是常青闊葉林、落葉闊葉林與針葉林交錯的混交森林。漫長的坡道從其中延伸開來,踩在黃色的土路上,與混凝土和地磚截然相反的觸感從腳底傳來,讓人打心底裏覺得放鬆。
是的,放鬆。
飛機、火車、公交、最後的山路徒步。
連番折騰下來弗拉特已經整個人都爬到斯芬的背上了,而我和格蕾則一左一右地支撐着勉強讓自己的腳虛拖在地面上“行走”的二世先生堅持前進——至於我提出的、可以更快到達目標地的、介於二世先生身材過於高大不好背而只能以“公主抱”方式進行的趕路計劃則被以“成年人最後的尊嚴”爲由給予了徹底的否定。
然後……
“抱、抱……歉,能……能不能走得稍微再慢一點……”
劇烈的喘息。
胸膛、肋骨、肺臟就像是劇烈拉動的風箱一樣,空氣彷彿不再是自然地從喉嚨裏柔順地進出,而是轉爲以“灌製”和“嘔吐”的方式替代了吸氣與呼氣——
就像是一頭垂死的牛。
“可是,天已經快黑了……”
我有些爲難。理論上,作爲埃爾梅羅所屬的我不應該違抗君主-埃爾梅羅二世所發出的指令,但是我也是一個女孩子、不怎麼喜歡蟲子的女孩子。
蟲鳴聽聽或許還覺得美妙,但是如果想到那些一節一節扭來扭去、軟軟滑滑就算踩死也會流出噁心得體液的蟲子……
抱歉,請容我拒絕。
綜上所述,我實在是不想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裏露宿野外——尤其是在這個所擅長的魔術使用起來能夠感覺到明顯削弱的國家裏。
“抱歉……”
剛剛開口的那一段話徹底打亂了呼吸的節奏,二世先生已經連長句子都說不出了,兩個字後便是夾雜着喘鳴的一大片“呼哈”聲。
我是真的擔心他的身體——
“如果埃爾梅羅大人擔心被女生公主抱被人看到有些難堪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讓斯芬來揹着您?換我和格蕾去帶着弗拉特走……”
“我拒絕!”
這次提出反對意見的是斯芬。
他強烈反對讓格蕾和弗拉特進行肢體上的接觸——
“……我可以背上老師,然後再將弗拉特夾在手臂底下。”
反對之後的斯芬提出了這樣的建議,我不由得對那隻弗拉特產生了片刻的同情……然後轉向二世先生。
盯——
我的一隻眼睛看着他。
盯——盯——
斯芬的兩隻眼睛看着他。
“師父……”
沒有掀開斗篷的兜帽將眼睛露出來的格蕾低着頭,輕聲呼喚道……
“好、好……吧……呼哈,麻……煩你了,斯芬。”
二世先生終於妥協了。
因爲天已經快黑了,因爲他實在是走不動了,最主要的還是因爲……
“這就是《西遊記》書中所言的‘望山走倒馬’嗎?”
趴在斯芬背後飛速前進中的二世先生看着終於快要接近了的目的地,低聲嘆息道。
“老師,我身上的**魔術並不是以馬作爲目標——而且這樣的距離也不會讓我累倒。”
嘆氣。
“斯芬,這是中國的一種說話方式,意思並不是在討論你是不是馬,而是用於表達路程特別的遠。大概就是說當你看着遠處的大山,以爲近在眼前,實際上卻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到達。”
“所以……這個時間就是指馬跑到累死需要花費的時間嗎?我想我大概明白一些了。”
斯芬若有所思地點着頭,看起來很可靠的樣子。事實上如果排除掉“接近格蕾半徑二十米有概率理性蒸發”這個問題,斯芬很多情況下都是個可靠的前輩。
對於老師嘴裏的那些漢語我也很懵。
總之聽不懂就看着斯芬行事吧——我這樣想着。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這就是漢語嗎?如果接下來都要用這種方式對話那我真的要瘋了啊啊啊!”
至於弗拉特……
請無視這個人。
●
終於,在日落之前,我們到達了目的地。
山頂,被修整成了一個正方形的平臺,純黑色的地磚鋪滿了平臺。
我仔細地看過去,這裏的每一張地磚表面都是光滑的釉面,上面既沒有圖案也沒有什麼裝飾或是防滑的紋路。全部黑色的地磚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什麼顏色方面的深淺變化,自然也談不上構成錯落有致的圖案了,只是黑黝黝的在夕陽下反射着深沉金紅色光芒,就像是一塊平整的鋼板鑲嵌在山頂。
平臺正中是一座白色的建築……
不,並不是白色。
只是那建築頂部的白色半球狀結構實在是過於顯眼,不由自主地就將我的目光給牽扯了過去——
“……這樣嗎?”
二世先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他也在看着那座建築。
“在中國,‘天圓地方’的世界觀曾經持續過很多年的時間,黑色象徵着‘地’而對立的白色則象徵着與地構成兩儀的‘天’——‘陰陽’,中國那種像是一個圓,一半黑一半白互相轉化的圖案你應該多少聽說過一點兒吧?”
說到這裏已經很明確了。
天圓地方。
白色的天,黑色的地。
白色的半球形穹頂,黑色的正方形平臺——
“這裏的主人試圖用象徵的手法來模擬出一個世界?”
順着二世先生的引導,答案几乎是脫口而出——
可是,這真的能做到嗎?
創造世界什麼的,那不是頂尖的神明才擁有的權柄嗎?
“不,他還沒有做到。”
粗豪的嗓音說着我們聽不懂的漢語、伴隨着有些拖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轉身看去,進入視線的是一個巨大的男人。
很抱歉,之所以用“巨大”這樣奇怪的形容詞,實在是當看到那樣的傢伙以後我本能地產生的第一反應。
身高大概有兩米五以上了吧?
差不多有兩個我那麼高,我甚至懷疑他可能身懷傳說中“巨人”的血統。遠遠看來,這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堅固的銅塔,堅硬如鋼樑的骨架上堆滿了銅塊般沉甸甸的壯碩肌腱,將那身黑色的教會服裝塞得鼓鼓囊囊的,看到時便不由得會讓人產生一種“他甩開胳膊走路的話衣服會不會被撐爆”這般的猜測——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君主-埃爾梅羅。俺是這次事件中教會派遣過來的負責人……”(漢語)
他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
只能茫然地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脖子上那枚金燦燦的十字架上——到這裏,絡腮鬍子的巨人才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將自己語言轉變成了英文,說道:
“歡迎來到中國,俺是這次事件教會派遣過來的負責人,名字叫胡撼山,或許你們可以叫俺撼山-胡。”
咧嘴,一顆金牙閃閃發光,和胸口垂掛的金色十字架交相輝映——
“教會……”
二世先生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