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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国家是一个魔术师很少涉足的地方——或者说是这个国家以外的魔术师很少会愿意涉足的地方。
根源还是在于魔术基盘。
以学问或宗教的形式刻下的魔术基盘会紧密地溶进地脉,使用该魔术基盘的魔术师虽然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可以使用,可是一旦过于远离魔术基盘,土地的支援就会变得薄弱,魔术的效果亦随之劣化——
没有魔术师会喜欢这样。
就像是沉迷运动之人绝不想躺在床上站不起来。
就像是喜好歌唱之人绝不想喉咙变得沙哑难听。
就像是惯于挥霍财富之人绝不想变得身无分文。
曾经拥有的、所擅长的东西骤然离去,变化之间产生的急剧的落差会让人产生相当程度的不安,露维亚小姐之所以会没有跟过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但是,当魔术基盘不是学问或宗教,而是以个人口传或一族限定继承的情况下存在时就又会是另外一回事了。”
喝着米粥,吃着带馅儿的白面包,二世先生以一副很轻松的口吻说着。
看起来昨夜他休息得很好。
来到这边,完成委托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完成委托了,既不用担心魔术协会家系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用时刻防备着那些麻烦的、诸如法政科之类的人冒出来给自己背刺。
所以二世先生难得地显得有些放松——
“这大概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自由豪迈。”
他之前是这么说的。
至于祖……
说实话,等到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每年关于祖的消息很多吧?然而其中大多数都只是谣传罢了。
除此以外的话……
魔术师们最担心的、关于魔术基盘以及魔术使用方面他反而是毫不担心。也是呢,一个本来就不擅长使用魔术战斗的人,再不擅长一些大概也没什么影响吧?就像是六十分才算及格的成绩,拿三十分还是二十分真的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不及格——二世先生的能力从来都不体现在魔术施展上呢。
所以二世先生现在放松得不得了——
“比如,斯芬的‘**魔术’就是属于这种类型魔术。总之,像是斯芬、弗拉特、格蕾这样的类型,只要符合基盘的规则,无论是在地球上的哪里使用出魔术都可以发挥出基本相同的效果。”
这也是这次带上这些人的原因。
无论是斯芬的**魔术,还是弗拉特那种胡乱创造临时基盘现做现用的魔术,亦或者是格蕾,他们的实力即使在这个国家也不会受到什么遏制。
至于带上我的原因……
是因为魔眼吧,我想。
我的魔眼,名叫“迁延之魔眼”。
宝石级,拥有观测可能性的能力,被分类在未来视,属于是“测定”未来的魔眼。
不同于那种“预测”未来、被动地接受所“看到”未来信息的魔眼,“测定”的魔眼是能够主动地限定未来的可能性的。在理论上,我的魔眼可以将观测到一次的事物固定住的,换句话来说,就是我能够通过“否定”观测到的未来可能性从而进入其他的未来——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罢了,现在的我实际使用出来的效果大概只能用于将不妙的可能性拖延上一小段时间。
可即便如此……作为保险也是相当稳妥的措施。
没错,保险。
这一点我自己也是明白的,包括离开之前莱妮丝小姐的叮嘱——我很明确自己所能起到的就是这“最后的保险丝”的作用。
举个例子,假设弗拉特的魔术和敌人的魔术同时展开,互相指向彼此——如果我能够拖延敌人“比弗拉特更快完成魔术”的死局或是“敌人与弗拉特同时完成魔术”的同归于尽结局,哪怕只拖延1秒,迎来的就会是“弗拉特比敌人更快完成魔术”的存活结局。
唔……
我看向二世先生。
这算是……在悬崖边上,将所有人的保险绳都交给我来负责吗?
真的就这么信任我吗?
无论是这样将我置于最后保险之地的二世先生,还是放心地让我保护这个怎么看都很容易死掉的君主-埃尔梅罗的莱妮丝小姐。
……没来由的信任。
还是说,不知不觉中,埃尔梅罗已经用什么特殊的方式对我做出了什么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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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粥……
这种饮料是酸甜的口感,带着点儿淡淡的酒味儿,据说读音是叫做“láo zāo”来着。
比白面包更加紧实的面食里面包着香软的肉馅儿,热腾腾的口感与冷餐相比有着不一样的美味……
早餐是斯芬跑到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个人的脚力确实是强到离谱,不过考虑到所谓的“**魔术”与“古拉雪特”这个姓氏,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许多土地上,人们都着迷于模仿野兽。
无论是舞蹈还是武术。
亦或者是魔术……
当人类有意识地将自己与野兽进行区分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开始成为了人类所难以理解的神秘。
而古拉雪特……这个家族的**魔术并非是引用和模仿野兽的优秀形质,而是将自身彻底变容为野兽的魔术,据说每当魔术精进时,继承魔术的人也会跟着变化,魔术回路自不必说,包括与之相连的神经、肌肉、骨骼,就连大脑都会重塑,据说直到最后甚至足以匹敌应该已几乎灭绝的人狼。
哈,我是怎么知道这种消息的呢?
古拉雪特家族为了将这一光荣的魔术成果送进时钟塔,当初可是做了不少这种不会涉及到核心关键的宣传,如果不是其他门阀里没有门路,说不定斯芬也不会进到地位最低的现代魔术科里来了。
吃完饭后,二世先生并没有调查委托的“吸血飞头”或是可能的“祖”,而是迫不及待地一头扎入了书房——那至今未归的主人所留下的字迹允许了客人进入书房自由阅读,说是用来表达自己的待客不周的歉意。
然而……
那种排列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我是一点儿都看不懂,也一点儿都不想懂。
头疼,字面意义上的。
直觉告诉我,在大脑的回路里硬塞进去那种方方正正看起来就很硬的东西一定会很疼,就像是要用力吞下去坚硬的大块骨头一样——而逃避痛楚则是生物的本能,我或许应该去外面的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
但是我逃不了。
格蕾留在了书房,说是保护二世先生。
斯芬也留在了书房,说是想要学习……或许吧,如果不是他的视线总是偷偷飘向格蕾的话我大概就信了。
弗拉特倒是不想留在这里,可是却被强行留在了那里,原因不言而喻——二世先生并不想因为某些麻烦精而背上可能的、来自于异国他乡的遥远债务。
所以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了。
一起学习?
不。
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我在那里盯着一本只打开了五页的线装书发呆,被兜帽遮住向上视线的格蕾在盯着着二世先生的皮鞋发呆,斯芬举着书挡住脸上可疑的红晕和微微耸动的鼻头偷窥着格蕾发呆,最过分的弗拉特甚至已经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书架拉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结果就是,只有二世先生一个人在学习。
“哦呀……孜孜不倦的老师和厌学的学生吗?真是看到了有趣的场面呢~”
轻浮而狡猾的声线无比自然地带着本不该属于男人的妩媚,仿佛酥到了骨子里。
——呀,是狐狸呢。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不,是那个像狐狸一样的东方男人。
抬眼,闻声如见人。
一如既往的眯眯眼,一如既往让人会下意识摸摸身上贵重的东西还在不在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虚假。
说起来,这次遇到的两个人真是意外的相似。
神父始终都在装傻。很明白地告诉了所有的人他是在装傻,可是却始终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这个人则带着假面。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真容的面具,可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让他揭开。
“啊,我看那位神父在外面打拳,觉得挺无聊的,所以就想进来看看另外一波人类在做些什么事情……‘人类观察’,这只是我的一点点个人兴趣。”
“‘人类’……吗?”
二世先生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似乎在咀嚼这个字眼——
“这种程度的情报你也交给了教会的人?那位撼山-胡先生没有抽出黑键来和你拼命吗?”
“嘛……怎么会呢。我用的是别的消息——作为昨天和今天观察你们的代价,这是交易的基本原则。”
“你不担心我将这样的消息告诉他?”
“无妨,那是你们的事情——那个人类还没有发现,因此这个情报还是有价值的,你或许可以用这个情报从那个人手里换取我告诉他的东西,空手套白狼喔~”
这个家伙笑眯眯地说着,言语之间流露出的“看戏”和“我不怕你们”已经清晰到不能再清晰了。
“是吗。”
对此,二世先生不置可否,低着头继续读书。
既然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思路,那么最基础地也应该不要轻易陷入到别人的想法之中。
“即使自己的一方的棋局尚不明确,也想着不要让别人的棋路变得通畅吗?啧,真是无趣的家伙呐……”
那个家伙这样叹息着,似乎对二世先生失去了兴趣。
随后,那双红色、如同在暗中燃烧着的木炭一般的瞳孔突然转向了我——
“是魔眼啊……说起来,五年前的时候听说海外出现了一双魔眼,号称什么都能杀死?”
——!
不妙啊。
一个很明显的麻烦角色,突然对我的眼睛产生了兴趣啊。
“不,这并不是那种传说中的魔眼。”
目光从书本上抬起,二世先生认真地看着那双眼睛,说道。
之前于极东的日本曾经传出过的“虹”之魔眼,具体到名字是“直死之魔眼”的传说,这种甚至可以颠覆格局的超规格东西时钟塔自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传说那是能杀死万物的魔眼。
这样的魔眼……如果真的出现的话,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地销声匿迹吧?
我这么想着,将目光移开,不想却无意识地……不,或者该说是那个人有意识地通过别人眼睛的反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对上了我挪开的视线。
深红的竖瞳仿佛冰冷的监视者。
深入灵魂的冷彻将我紧紧攫住——
这里是灵魂深处,陷入危机的本能让我的魔眼开始绽放,甚至都不需要解放,红宝石的灵性枢纽便开始暴走。
没有什么实际的操作。
因为陷入危机,所以想要逃离危机。
因为感到恐惧,所以想要逃离恐惧。
于是,将此“想要逃离的”界定为事象——
Schaffen Auf(瞄准固定)。
——Ich will es niemals glänzen sehen(我不想看到其闪耀的样子).
魔眼自然而然地便将危机到来的可能性排除掉了,仿佛“事象回卷”、仿佛“时间倒溯”,因为我的视线意外与对方魔眼直视产生的结果直接被否定,而刚刚充当了“镜面”的起因、斯芬的眼睛也因为突然活动颈椎的动作而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啊,是这样吗……”
仿佛是在回复二世先生的话,再次失去兴趣般地发出叹息声时,这个面色苍白得有些过分的男人已经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而我……
而我……
鲜血从上下眼睑的狭缝间流出,浸满了魔眼杀也不止。
我能够感受到温热的液体在顺着面颊滚动——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