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绝大多少魔眼使用者来说,养护和抑制用的魔药向来都是要随身携带的的必备物品之一。
毕竟,是“魔眼”呢。
说起来或许会有些难以置信,明明是自己的眼睛,难以掌控的情况却是屡见不鲜——而一旦魔眼失控,往往大多数情况里都会自身造成相当夸张的负担。
因此,植物科(Yumina)针对性出售的魔药在魔眼使用者中从来都很有市场……
也很有效。
尤其是埃尔梅罗因为莱妮丝小姐也使用魔眼所以特别定制出来的药水,对魔眼的抑制效果更是出类拔萃——
“呼……好了。”
格蕾把滴管和棕黑色的魔药瓶从我面前挪开,将刚刚小心翼翼地屏住的呼吸从因屏息而过于紧张的肺里缓缓吐出。
“……啊……谢谢。”
回过神来的我有些僵硬地眨眨眼睛,说道。
如果没有格蕾的帮助,我一个人大概是无法自行用药的。
毕竟,面对暴走魔眼那不加控制的庞大的信息流冲刷,摇摇欲坠的意志根本分不出精力来操控身体造成具体的动作吧?
——从解开眼罩的瞬间,海量的可能性与未来分支观测便会籍由魔眼涌入脑海,密密麻麻的可能性跨越了时间的局限降临在意识中,甚至会让人有些难以分清此身所在的当下与魔眼所观测的时间,若是沉浸久了,大概就成为了浮动彷徨在时间里的亡灵……
“不用谢……”
格蕾轻轻地摇着头,纤细苍白的手指将黑色魔药药瓶的盖子旋钮紧闭——
“……奥菲莉娅的眼睛很好看,就像是镶嵌着一红一蓝的两颗名贵宝石一样呢。”
顿了顿。
“那个,奥菲莉娅的……是能够看到未来的魔眼……”
“……嗯。”
我轻轻地回应着,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着她的下文。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看着格蕾张嘴、迟疑、闭嘴、然后终于又再次将唇瓣打开——
“奥菲莉娅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带着些许迟疑,格蕾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后开口,如此般地向我问道。
是好奇吗?对我的魔眼?
我的魔眼所看到的世界……
“……很多,很杂,很乱,密集繁复到我也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
如上所述。
涉及到“未来视”或者“过去视”的人眼中的世界是很难具有没有实感的,自我很容易就会被就会被庞大的信息流所吞噬,从而丢失存在本身立足于“当下”这一现实的锚点。
如若当下是一滴水珠。
时间则是一条洪流,从过去流向未来。
单独的一滴水珠或许在阳光下会美丽地折射着七彩的光辉,可是当无数的水珠汇集在一起以一种狂暴的姿态迎面而来,强大的压力只会让被冲刷着的人失去一切,其中的区别或许只有坚持长短的细微差别。
——这也是我即使魔眼未曾暴走,平日里的大多数时间也会使用魔术道具将其抑制封印的原因所在。
从床上缓缓地坐起来,然后把眼罩重新绑上,将红色的右眼遮住。我轻轻地用指腹轧过皮带,将其调整至感觉舒适的状态。
深处还是很疼。
但是能够取得这样效果已经是相当出乎我的预料了。毕竟魔药之所以只是被称为“魔药”而非是“神药”,期望瞬间恢复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太过苛刻了——
“举个例子的话,就用听故事来举例子吧。”
“魔眼未曾暴走之前,我是可以挑选一个故事来听取其中的事件走向,从而获知清晰地信息的,甚至我还可以做到将其中我不喜欢的桥段用贴纸覆盖遮挡、你喜欢的页数用别针固定——可若是魔眼失去了控制,失去了挑选权的我就只能任由无数的故事在耳边乱糟糟地嘈杂,终其结果便是除了头绪眼花以及愈发地痛苦之外什么也不会得到,久而久之下去或许便会疯狂吧,亦或者意识彻底迷失在时间之中。”
久违地一口气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我闭上嘴,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将目光望向了格蕾——
“……迷失、吗?”
她喃喃地低语着。
“那样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奥菲莉亚……会害怕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害怕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我很有自信在长大以后能够控制自己的魔眼,但是如今的话,这枚魔眼对我来说负担过大是事实。
“这样啊……”
第一个话题结束。
格蕾又开始沉默了起来,不经意间划过的视线与我接触——然而只是对视了很短的刹那便刻意地移开到了一边去,然后开始一如既往地低着头。
那没有被灰色兜帽遮挡住的银色发丝自然地下垂着、混合了阴影一并遮住了脸庞——
“……格蕾为什么要遮住脸呢?”
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因为师父他讨厌这张脸的样子……”
“这是为什么呢?”
我疑惑着,又追问道。
毕竟格蕾的脸……
或许说不得是“倾世”的容貌,但绝对不是见不得人,单从容貌上来说,格蕾绝对是属于会被划分在“好看”这样的形容范围内的程度……
所以,为什么,二世先生会讨厌这样的脸呢?
是因为顶着相似面容的人曾对他做过什么吗?
我想知道,但是看起来格蕾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我想她并没有满足我好奇心的打算,于是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沉默。
沉默。
两个不善于说话的人。
无论是我还是格蕾,在一个话题意外结束以后都不善于开启新的话题……或者说我们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我是实在找不出话题了。
问及出身……总觉得我们之间关系还没有要好到那般的程度,而“亚德”、“二世先生”和“遮脸”的话题我都已经用过了。
——或许,我只能等格蕾来开启话题或者说是彻底终结这次对话了。
我这么想着。
“呋嘻嘻嘻嘻,某个废柴中年人那已经走偏掉的审美就不要再提了啦!总之我们的小格蕾很可爱,对吧?”
突入我们之间的第三者声音是被放在床上的亚德,它蹦蹦跳跳地嚷嚷着。
方匣状的魔术礼装在细长的“槛”中跳来跳去,吵闹的声音与自身和拘束器间碰撞的声音有序地结合着,竟然有了那么一丝音乐的韵律之美……
结合之前对抗神父时在格蕾手中的几种用法,果然,亚德很不一般呢。
“说起来,还真是可怕啊……魔眼这东西。看起来的话只像是一枚安静的红宝石,可刚刚在用药之前,感觉就像是马上会发生爆炸的魔力熔炉一般,暴动的魔力几乎就要从里面冲出来了啊!一股脑塞进肚子里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被撑爆吧?”
亚德夸张地嚷嚷着。
或许是看出了此时的氛围……
啊,虽然很诡异,但是只是魔术礼装的亚德确实像是读懂了此时的氛围一般,一直沉默着的他突然开始了大活跃,机械开合的嘴巴里如往日似的喋喋不休了起来,就像是年后沉闷清晨里炸响的第一串爆竹。
“不过……你们有注意到一件事吗。”
亚德停下了跳啊跳的动作,将半边身子倚在“槛”的栏杆上担起使自己倾斜,做出一个手动歪头的动作——
“空气中的水分似乎在下降啊?”
●
“喔,出问题了吗?”
黑色衣服的魁梧男人盘膝坐在山路路灯的灯罩上面,看着那被淡淡橙红色结界笼罩住的山头——如果是在那里面往外看的话或许还很难发现什么差异,但是如果是在外面的话,倒扣大钟形状的结界在普通人以外的视角里面看起来格外地清晰。
“果然,旁观者清啊……那一锤子俺倒也不是白挨,只是到现在身体都还隐隐作痛,正面作战什么的就麻烦你们了啊……”
男人自言自语着,然后突然止住了声音——
“诶?”
他挠了挠头,宽大的左手如同耙子一般搂过头皮,从怀里拿出来的右手,粗实的骨节之间已经夹紧了红色的短柄。
“还是躲不开战斗吗?俺还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棋局啊……结果还是没能逃出视线吗?”
回复他抱怨的是重重叠叠的声音:
“桀嘎嘎嘎——”
令人不适的声音重重叠叠,数量庞大的蓝色幽火摇摇晃晃地围了上来。
那是黑黝黝的瓦罐,是用来存放骨灰的那种古朴样式,未曾封住的罐口燃烧着鬼火,不知是在燃烧着里面的骨灰还是别的什么,而在瓦罐的底部,是将灵凝实出来的、蓝幽幽的一双小短腿,撑着相比而言大得多的瓦罐晃晃悠悠跑得飞快。
然后它们围住了路灯的灯柱。
发出“桀嘎嘎嘎”的声音,然后努力地蹦哒着,跳起来用罐子撞着灯柱——
看似脆弱的瓦罐对上厚重坚硬的金属,然而总计三下,灯柱便“咔嚓”一声折断倾倒。
“桀嘎嘎嘎~”
完成最后关键一击的罐子怪物发出来欢快的叫声,然而刚刚做出雀跃的姿态,一支黑键便贯穿了作为本体的黑色瓦罐,鬼火熄灭黑罐裂开,里面白晶晶的粉末撒了一地。
“……额,这种术也太缺德了吧?”
神父咋舌,随后再次将手里的黑键掷出,再次留下几块裂开的黑色瓦罐与一地白晶晶的粉末。
“桀嘎嘎嘎!”
于是罐子们惊叫着,随后纷纷迈着小短腿,以莫名其妙地蛇形走位前赴后继地冲向了神父——
所以说,这种走位有什么用吗?
都一窝蜂上了,直接两点之间走直线不是更好吗?
●
空气的水分在下降。
小幅度的下降——如果说是之前那种程度还很难察觉的话,但是到现在,本该清凉的夜间空气变得燥热,而身体也开始感到干渴,如若再察觉不到就有问题了。
“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吗?真是糟透了……”
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二世先生发出了抱怨的声音,没有格蕾在他起床以后为他梳头洗脸整理衣服,平日里看起来还有些精英人士绅士范儿的君主大人此时邋遢得有些不像样子。
好在他的眼睛依然锐利。
“不过也好,看样子一直躲在幕后的家伙终于要冒出来了……”
点上一支雪茄,头发乱糟糟的二世先生跺了跺脚,似乎是在处理没有穿好的皮鞋后跟。
事实上,在这样燥热的气氛中吸食雪茄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灼热的烟气进入口腔,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便被他又吐了出来——或许二世先生也会感到有些后悔吧?选择雪茄这样的物品来制作常用的魔术礼装。
“一直让温度这么上升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先去屋子后面……”
“亚德!”
灰色的身影猛地挡在了我们前面,繁缀着深蓝与金色花纹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一闪而逝。
就在刹那间,固定器(Hook)解放,被格蕾拎在“槛”里的亚德再度展开,像魔方一样高速旋转分解,伴随着鬼火般的磷光,以人尽皆知的用来收割灵魂的形状被格蕾握在手中,挥动间便截断了雷霆。
是,截断,而非斩断。
那道耀眼的紫白色电光被斩中,随后攀附上雪亮的镰刃——那绝非是用科学领域“金属导电引雷”的说法可以解释的现象,而是另一领域的现象。
与其说是“吸引”,倒不如说是“吸食”更加切合一些。
雷霆,被刻印在镰刀刀刃上的嘴巴如同吃面条一般吸了进去,随后那嘴巴咧开,用亚德的声音哈哈大笑着——
“哈哈哈哈,好诶!在异国的美丽的夜空痛快进食,观景饱腹两不误,真是好极咯!”
亚德笑得很开怀。
这是它的能力之一,可以通过吞食魔力与灵,将其转化为持有者的体力。
“哈哈哈,嘻嘻,好吃好吃!异国的菜——或者说东方菜果然不错!还有吗还有吗?我还要更多!”
像是铁与铁之间艰涩的摩擦,刻在镰刀上的那张嘴发出刺耳的、类似于“吧唧”嘴的动作,不停地嚷嚷挑衅着尚未露面的攻击者。
而回敬它的,是又一道粗大的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