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熟悉的人——
对于格蕾来说是这样。
眼前的男人有着给人以不健康感觉、格外惨白的肤色,猩红的眸子镶嵌其上,仿佛有着一双红瞳的妖异白蛇。
黑色的里衣于脖颈处露出领口,胸前的衣衫如同血渍干涸后色调那样暗红,上领为“y”状交叠,与里衣统一色调作为点缀的盘花扣似那横亘河上的大桥一般将两岸连结固定。
深色的外套罩袍上,从胸前到肩头、再绕过后背经另一侧的肩头至胸前,金色的鳞纹呈环绕状——
上次看到这样的东西还是在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之上。
显而易见地,这个人之前没有死。
或者说,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活过。
感觉上,死神之镰(Grim Reaper)对其有明显的克制,也就是说这是“已死却仍然行走于大地的异常”……
死徒吗?
大概吧,可能性不低。
斩裂的姜黄色纸人替身符被彻底撕开成两半,剪成脑袋部分的纸片向上飞起,裁剪为躯干四肢的部分向斜下方飘落。
随着遮挡的替身被破除,隐藏于其后那个熟悉身影便暴露了出来——只是瞬间,认出对方身份的格蕾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些许惊讶,然后是了然。
但其中唯独不会有迟疑。
因为她很清楚,从对方第一次攻击展开的那个瞬间起,一切的理由便都已经是苍白无力的东西罢了,在实质性“敌对”的立场作为既定的事实成立的现在,唯一所该做的就是敌对双方理所当然需要去做的事实。
战斗罢。
单纯的言语从来不具备说服的力度,更何况是格蕾这样不擅长言辞的人呢。
而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吧,没有丝毫开**谈的意思,阴冷的蛇瞳里闪烁着渗人的红光——
是魔眼。
格蕾知道对方拥有魔眼,奥菲莉娅曾经因为一个对视而被引动暴走,但她也知道,只要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直视魔眼,所受到的影响凭借亚德对魔力的吞噬便可以抵消——于是,在认出那个人身份的瞬间,格蕾便将视线低垂移动到了对方的手上。
那是一只包裹着如玉石般白皙且略显剔透皮肤的手,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清冷的莹莹光晕。
而在那手上,勾勒着暗红色奇怪文字的蓝色符纸被夹在伸得笔直的两指之间。
——是未知的魔术术式吗?
——不知道。
——但是不能被命中。
格蕾心里如此想着。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会在战斗中特意拿出来的东西,除了“有利于自己”也就是对方、“不利于敌人”也就是自己以外,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可能了。
因此,对于这种在战斗中明显朝着自己过来的东西,格蕾本能地选择抗拒。
但是现在她的动作正处于一个无法及时格挡的状态。
那么,只能以攻代守了吗?
格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到。
将左脚前踏,地面凹陷,碎裂出细密纹路的黑色地砖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以此来止住身体前冲的惯性。
随后右腿重踩地面稳住身形——
先前切裂了那片姜黄色纸人替身的攻击在空间中抹出了一道银色的月轮。随着长镰挥动时所产生的惯性,亚德那弯曲的刀刃调转到了格蕾的身后,与此同时,以人为轴心进行的旋转也将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尾端指向了前方。
使用挥斩类武器时握与前端的右手切换至后面。
而之前用于握住镰刀后半截的左手此时则置于前端——
架枪。
左手在前抬起枪尖,手指与握柄之间保持着略微松弛的弹性状态。这样可以使得枪在刺出的时候既不会失去活性也不会因为过于握法松散而失去攻击的准确度。
右手在后攥紧握柄。
双腿稳立于大地之上,力量自下向上,顺着足弓传导至双腿,然后一节一节地让力量充溢——
“喝!”
吐气开声。
爆发的力量让垫在脚下的黑色地砖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凹陷裂纹,与此同时调转的长镰尾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迸出。
纵使死神之镰(Grim Reaper)模式亚德的另一端并不尖锐,在如此的一击下也能够轻松洞穿有人类胴体粗细的树干——
以攻代守,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便是用来占据先机迫使对方回防的计策,毕竟,武器作为攻击方式的延伸,除去追求造成更强的杀伤效果以外,更多的进化便一直表现在延长攻击的距离上。
自古如此。
从为杀伤性的尖锐锋刃安装上越来越长的柄,到后来的弓弩、枪炮类远程武器,“可以在攻击到敌人的同时使自己则处于对方无法攻击到的安全地带”,这是贯穿在武器诞生与发展的思维模式。
亚德可要比那夹在指间的幽蓝色符纸所能攻击到的范围长得多。
不具备尖锐锋刃的长镰柄末尾椎在攻击的同时,因为大的受力面积而损失于贯穿以外的力量会化作对阻力的反抗——换言之,在使用相对钝重的攻击来破开对方胸膛的同时还会提供一个巨大的击退力量,这甚至可以让对方在受到重创之后连临死反扑的机会都因为距离而成为奢望。
面对如此凶狠的一刺……
“小心哦,这是引雷符~”
东方古老风格服饰的男人似乎是带着善意解说提醒了一句。
手腕旋动。
为了便于动作、特意将阔落袖口扎绑在高处而露出来的白皙手臂如同蛇般灵活扭转,对方几乎是瞬间就考虑到距离不够而放弃了继续攻击格蕾,就近将那张带着点儿虚幻的幽蓝色符纸被“啪”地一声转贴在了亚德上,然后完全不做任何回防与闪避地被巨大的力量贯穿并狠狠捅飞了出去。
结束了吗?
格蕾想着。
想来应该也是结束了。
就算死徒很难杀死,但那几乎全部被破坏的胸膛也差不多可以将对方的行动能力削减到极致了,至少在短时间里应该是没问题……
“快把我丢出去——!!!”
突然,亚德的声音在耳后咆哮了起来。
多年相伴的信任让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便照做了——下一刻,打着旋儿脱手飞出的镰刀在半空中被一道落雷击坠。
抬头,只见天空之上开始聚拢起漩涡状的黑色云团,将星月遮蔽其后,就在“漩涡”的中心位置,粗大的雷之树骤然扎根落下,耀眼的紫白色“雷之槛”彻底那一方天地困锁其中。
而根源显而易见,便是被贴在亚德上的那张蓝色符纸,那个名为“引雷符”的东西……
真是,名副其实的“引雷”。
这是自然的雷电,而非雷电的魔术。
因此,这种毫无神秘、亦可以说是最为神秘的天之雷霆是亚德无法“吃掉”的东西——格蕾知道,如果自己刚刚稍微迟疑没有将亚德立刻丢出去的话,陷落在这种无法被吞噬消灭的雷电之中……
——这便是东方的魔术吗?
“呼……好疼啊……果然,读书人就不应该上战场吧?”
顶着个胸口拳头大小,背后却扩大到如篮球般尺寸开放性创口的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地面上四处散落的血肉组织以及内脏骨骼碎片全部化为了血水,然后向着男人撑在地上的手掌吸收。
——恢、恢复了吗?!!
格蕾的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对方的手掌摊开着覆于大地,五指异变至如树根般扎入地砖,而随着黑砖上深色的湿润痕迹向着那只手的位置收缩,贯穿了男人胸腔的重创也在迅速愈合,在破碎的衣衫下重新生长出了苍白的皮肤。
“嘛,要开始第二回合了哦~”
站起身子,将手恢复为原来的模样,甩甩右手衣袖站起来的男人笑眯眯地说道——
“这次,是兵器禁止的徒手战斗。”
●
如熊一样壮硕的男人在夜间狂奔。
舒展开来的双臂像两边张开,灵活的手指只需要轻轻一钩,钉在碎裂瓦罐之间地面上的黑键便被重新捡拾起来,而后再次投掷——
武器储备不足,这种情况对于教会的战斗人员来说真的是很罕见的情况,毕竟黑键这种概念装备携带时只需要装着可以夹在指间的短柄就可以,那长且占据空间的利刃是通过魔力凝聚出来的,因此,这种占据空间很小的装备可以随身藏上很多。
但这个“很多”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十把?三十把?五十把?
或者像埋葬机关的某位一样随身携带近百把?
可是,这样的数量在保守估计有三五百之数的瓦罐妖怪面前真就是杯水车薪了。神父并不擅长在黑键之上加持别的东西,对他来说这只是便于携带的利刃,然而,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会变得相当难受了……
高度过于低矮的瓦罐妖怪,以人类的身高很难进行正常的战斗,这就意味着神父引以为傲的近身技法很难得到有效的发挥。
与此同时,他也不敢被瓦罐妖怪包围,先前那支折断的灯柱已经说明了这些看起来憨憨的小东西绝对能够“乱拳打死老师傅”。
因此只能保持着移动,一边以投掷的手法进行攻击,一边回收投掷出去的黑键,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突围——
“桀嘎嘎嘎!”
又一只瓦罐怪物被贯穿,从罐口冒出的蓝色幽火颤抖摇摆,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魂火熄灭,瓦罐底部幽蓝色的灵质短腿也一并消失,然后失去了支撑的黑色瓦罐便从空中摔到地上,由内而外地碎裂成几瓣,洒落下一地的白色晶末……
“妈的,太缺德了!”
神父骂骂咧咧道。
调整着即将踩上去的步伐,然后从骨灰堆儿上一步跳过——跳过同时顺手扒拉起地上的黑键再次投出的神父脸色实在是相当的难看,毕竟在这个国家,“死者为大”也是他从小受的的思想熏陶。
像是今天这种动手砸碎骨灰罐,然后洒落一地骨灰的行为在这个国家还有着另外的一种叫法。
这种叫法便是“损阴德”。
真的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狗日的死灵术师!不把你剁成馅子这事儿就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