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幕布包裹着这片森林,少女在白银的世间一人独行,她在这里是为了拾取突如其来的大雪而需要的柴火。
她的父亲和哥哥也在这个森林,只不过他们在比这里更深入森林中心的地方。
外围的野兽不多,而且女子在他们的信仰里是不能踏足山林的,之所以会带她过来完全是因为连日的大雪导致少女无法外出游玩积攒了许多的不满以及万一遇到鹿一类的猎物时可以帮忙搬运这个原因。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被柴火惯坏了的鼻腔,人这个物种或许多少都有些猎奇的兴趣,明明比起冰冷的雪地被火炉温暖的家中要更加舒适,但如今这刺骨的冰寒却让少女有一种莫名的解放感。
思维被扩大,自我变得更加清晰,‘活着’这一明确的事实也比平日里更加深刻。
如同梦境般的真实,如同真实般的梦境,弥漫的雪花让少女对于虚实的认知产生了错位。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少女才会发现本不该发现的‘那个’。
“那是?”
漆黑,纯粹的黑,无上的暗,如同粘液般粘稠,如同水滴般涣散,无法凝聚到一起的某种‘思念’如今在无人的雪地里挣扎着。
“......”
或许是因为那独特的存在感,让少女忘记了恐惧,向着黑暗的方向靠近,‘思念’也发觉了少女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拖动着粘稠的身体向着她靠近。
“会动,而且还活着。”
一种莫名的猎奇心理被挑动,少女将手指伸进了那‘思念’之中不断的搅拌。
“...感觉就像是泥巴一样。”
应该不能当作食物吃吧。
“你叫什么名字?”
“......”
‘思念’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
“你没有名字吗?”
‘思念’左右摇摆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少女所说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概念,但...或许...是非常重要的某种...
“那就让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嗯...对了!熙德怎么样?”
“...熙德...”
我的名字,属于我的名字,熙德。
“你喜欢吗?”
“...熙德...喜欢...”
“真的!那可太好了!这是我最喜欢的英雄的名字。”
“...英雄?”
无法理解的单词,这也是名字吗?
“卡斯蒂利亚的英雄,埃尔.熙德,凭借自己的武勇守护了国王,迎娶了公主,最后还凭借个人的威望集结了无数的勇士组建了无往不利的军团,替我们卡斯蒂利亚的人民打倒了邪恶的摩尔人的大英雄。”
“...英雄...”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少女说到这个单词双眼就会闪烁起异样的光辉,英雄是那样令人愉快的东西吗?
“...熙德...是英雄?”
“没错!熙德是大英雄!”
某种温暖的感情从黑暗中泛起,一个小小的力量试图抓住少女那在搅拌着黑暗的洁白手指。
“喂!玩够了吗!要回家了。”
“啊,是爸爸在叫我...熙德...唉?”
转眼间黑暗消失了,洁白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那个黑暗的痕迹。
“?”
少女的思索没有持续数分钟就再次被父亲的叫喊声打断,无奈只能带着满载的柴薪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
一切都要从圣墓被发现开始说起,在我的父亲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神父们发现了在我的祖国地下埋藏的圣人之墓。
紧接着我的国家成为了无数信教者们的礼拜之地,信仰之地。
当时的国家信仰着的是海神波塞冬,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很快就放弃了原本的信仰,高举起了天主的威名。
随着财富和虔诚的信徒不断的增多,人们开始慢慢的发出了一个声音。
圣地耶路撒冷,想要去那里巡礼!
疯狂从这里开始了,国王确实的听到了人民的诉求,就算抛开这一点阿拉伯世界积攒下来的财富也令他垂涎。
以圣地的名义,集结各地的骑士团,在阿拉伯的土地上不断的进行着如同强盗一般的蛮行为。
被夺走的东西就要用另一种方式补回来,高压的税收令人们无法忍受,而对于这些人们来说能够逃离祖国的地方果然还是罪魁祸首。
卡斯蒂利亚。
火焰慢慢的在燃烧着,少女的血肉在柴薪上燃烧。
“请不要怨恨他们,熙德。”
异端审判,以纯洁的名义开始的暴行,看着在火焰中慢慢消失的少女,‘骑士’开始思考了起来。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当晚传说中的神敌恶魔开始在这卡斯蒂利亚的大地上泛滥了起来。
*
“神啊,请宽恕我们的罪孽,为这些恶魔降下天罚吧。”
人与人之间的战争结束了,仅仅一晚,卡斯蒂利亚大半的国土便陷入了无尽的战火之中。
恶魔们发出了渴求血肉的嘶吼,他们不分敌我的为每一个人类献上了名为死亡的洗礼,那一刻人们发现所有的奇迹都失去了应有的光辉。
他们的神,舍弃了他们,唯有恶魔的残虐在这片大地上横行。
人们渴望着英雄的到来,渴望着断魔的英雄,如同神话一般手持利剑杀死这些可恶的怪物,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
然而人类的骑士在怪物那异样的肉体面前只能如同虎豹眼中的兔子一般瑟瑟发抖。
很快,这个国家就要就要结束了,属于人类的卡斯蒂利亚就要消失了,怪物们已经攻入了王城,骑士已经被屠杀殆尽,信徒们也沉浸在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骑士挥出了拼尽全身力量的一剑,但利剑却在碰触到恶魔那漆黑皮肤的瞬间绷断,强度完全不再一个次元,就如同拿着树枝和棕熊互殴一样愚蠢的行为最后迎来的也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恶魔巨大的手腕高举起了遍体鳞伤的骑士,骑士憎恶的看着眼前漆黑的怪物,提出了一直以来潜藏在心底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
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了,恶魔竟然回应了骑士的问题,虽然早前就有听闻过与恶魔交流的案件,但那些曾经与恶魔进行交流的人早已被这些骑士们以神的名义用甘油和薪火给净化了灵魂。
事到如今,那个恶魔竟然回应了我的问题。
“...因为想要和你们在一起。”
而恶魔给出的答案却让骑士朦胧的脑海被一股无名的热量填满。
“你们的共存就是把我们的灵魂带往地狱吗!”
“...地狱?那是什么东西?”
事到如今这个怪物竟然还在装傻!
“当然是指你们诞生的地方!孕育你们这些丑恶的怪物,残忍的疯子的罪恶之地!”
“...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嗯...大概我们没有能带你们去往那个叫地狱的地方的能力。”
虽然很多事情已经忘却,但只有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我们无法回归故乡,只有这件事深深的刻印在了我们的灵魂深处。
“..难道说...那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们在这片天地共存吗?”
“没错。”
恶魔没有任何怀疑和愧疚的说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搅乱了濒死骑士的思维之海。
“那...你们到底...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了我们...要毁灭我们的祖国...”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为了和你们共存,所以我们才要杀你们,才要毁灭你们。
“我默默的观察了很久,观察着你们的社会,你们的宗教,你们的伦理,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人类的共存方式就是互相残杀,所以为了和你们共存就只能去适应你们的做法。
“......怎么...可能...”
“但这就是事实。”
你们和猪狗实现的共存不就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的东西吗?你们对自己的同族也是如此,我们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会因为这么多莫名奇妙的借口去为自己的做法寻找退路。
以某个人的荣耀来杀死另一批人,但既然真的存在荣耀,你们为什么不能将那份荣耀带到谈判席上?
因为害怕被否定这份荣耀?那为什么又要以纯洁的名义去杀死其他人?因为害怕他们可能赞同那些反对者?
到最后甚至连那些不洁之人的孩子都不放过,因为他们的父母是不纯洁的?可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不纯洁的?
你们的话语里到处都是矛盾,但最后的行为却都反应出了同一个结论,那就是杀戮。
所以我们在经过深度的讨论之后得出了最客观的结论。
“人类是一种将共存建立在杀戮之上的物种,因此为了和你们实现共存,我们也要去学会去屠杀你们。”
骑士的意识沉入了黑暗的深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恶魔的最后一句话,但无论如何事态都不会有所改变,错误也不会被人纠正。
恶魔们名为共存的种族灭绝,也将会这样继续下去。
*
守泣在不断的思考。
在思考什么?我在思考该如何原谅。
在激情过后的间隙里,守泣也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些审判的方式,正在逐渐向着过激的方向发展。
第一次或许是没有办法,第二次或许是无可奈何,但第三次却开始变得草率了起来。
然而,无论思考如何作用,面对那股激情守泣都无法反抗。
那是种比食欲、睡眠欲这种本能还要更加强烈的冲动,就如同某个不是我的我在驱动着自己的身体一般。
如果将其称之为愤怒,这股愤怒实在是太过纯粹,如果将其称之为疯狂,这个疯狂又过于理性。
憎恶一词或许是我能想到的范围里唯一能够说明这种感情的词汇,但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就会成为不是自己了。
然而,当守泣从思考的螺旋中回到现实的瞬间,眼前展开的依然是遍地的尸骸。
“......”
在明亮庄严的神殿之中,无数的人类在这里战死,但紧接着占领这里的恶魔便被另一个更加强大的怪物所蹂躏、丧命。
而那个怪物自然就是如今的我,血水化作了映照身姿的镜面,头上长着畸形鹿角的少年正在吸满了鲜血的红毯上慢慢的向着神殿最深处的巨型金色十字架迈进着。
人与非人的尸体,一同陈列在守泣的眼前,就如同发出了无声质问一般。
为了消灭仇恨,所以必须要杀掉对方,但就算杀掉对方失去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回来。
就算杀掉恶魔,因恶魔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但如果因为这样的理由放过恶魔又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只是为了不再失去而去审判,这个世界难道就只有减法了吗?
难道只有一无所有的尸体才能算得上是无罪的纯洁吗?
我需要学会原谅,我需要学会原谅,我需要学会原谅...
就如同咒语一般在自己的心底如此默念,但与默念的数量呈正比的不满也在心中不断的滋生。
所谓的正义,或许真的就只是算数中的减法。
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拿起了十字架下面恭敬的摆放着的金色长枪,将枪尖朝下扎进地面,用右手稳住他的枪杆,然后用右脚向着它中心的位置踹去。
咔嚓,已经开始熟悉的白光再次将我的身体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