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列安城外,一辆四厢双马的马车停在路边,一名机巧坐在驾驶位上等候指令,邵年坐在车内研读《合砯军事理论概述》,连欣和米粒靠在车窗边打量窗外来往的人流。
而三起则戴着头套坐在车顶,眺望北方的地平线。
“邵年你在等什么?还不出发吗?”连欣一看天色顿感时光飞逝,她们从早上八点就坐上马车准备好出发,结果邵年收到什么消息决定暂缓旅途。于是她们就在这一直等到现在,太阳都快挂到头顶了。
这等的时间可真够长的,上午的授课内容都教给米粒了,不然她也不会和小可爱一起观察过往的行人——这是在锻炼写作文的“细节观察”能力。
而邵年则看了看表,安静地放下书本。
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自动手枪……
“等等你要干什么?”连欣下意识地挡在米粒前面,“有什么不满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开火啊你这战狂!”
“那个,我感觉邵年先生并没有冲我们发脾气。”米粒拉了拉连欣的衣角。
“米粒同学果真冰雪聪明。”邵年冷笑一声,“这老头害我们等了这么久,等他出来我就给他一梭子……”
“为什么还是要开火啊喂!”连欣大声道,“而且你还要冲着老人开火!冷静点!”
三起迷茫的声音从车顶传来:“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在逗你玩吗?”
“……”
连欣瞪着邵年。邵年耸耸肩道:“额,你不喜欢这种玩笑就算了。我们瓷剑朋友间玩笑开得都有些……嗯,浮夸。”
“我们算朋友吗?”连欣沉声道,“我们认识还没到一个月!”
“但你已经和我们一起揍过至阳神教了啊。”邵年迷茫道,“你那解方程的速度真是大大的减少了我们的伤亡。”
“……”连欣沉默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车外忽然传来靠近的马蹄声。
“好的那死老头来了。”邵年拔出手枪,“三起,跟我上!”随后这人直接冲出车门朝着那边跑去。
“不是说好的玩笑吗!”连欣探出车床大喊道,“尊老爱幼啊!你没爱幼好歹尊下老啊!”
驾车的机巧闻言很不高兴,“连欣女士,邵年先生哪里不爱幼了?他对米粒的态度让人安心。”
连欣回头一瞪,“呵!他要是爱幼问题还更大呢!”
机巧和米粒都感到很迷惑,这人说什么呢?
我倒是听懂了……我觉得连欣的问题,恐怕比邵年更大。哪个女人会一天到晚怀疑自己的同伴喜欢炼铜的?
话又说回来,邵年在库易穆看到之前,便把枪收起来,和三起已匀速走到来者面前了。匆匆赶来的库易穆先生一苦相。
“库易穆先生!”邵年很客气道,“您也是准备前往王城吗?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同行?”
库易穆苦笑了一下,“抱怨之前好歹听我说两句吧。我上午忙的团团转,原本计划是下午再出发的,瓷剑一通知我,我这不就立刻过来了吗。”
库易穆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昨天晚上那动静,先是火烧粮仓,再是思潮降临,最后瓷剑人又和来路不明的团体打了一架,那场面一个比一个大:小规模冲突,个体伟力对战,最后出现了有组织、有纪律的超时代(相对南方)的军事对抗。
真就三个愿望一次满足,库易穆昨晚都没睡好,他坐在书房里,管家进进出出,将探子传回的情报给库易穆看,这位老先生的心率昨夜就没低于110。而当尘埃落定,这位先生在天还没亮时洗了把脸,准备迎接第二天的麻烦事。
果不其然,一大帮人冲到他府上问这问那的。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库易穆先生并不负责治安、行政之类的。所以来访的人,除了咨询事情原委、是否安危之类的,更主要的是咨询瓷剑人。
贵族、商人和平民代表都咨询瓷剑人的状况,那是因为什么?是担心瓷剑商品供应中断。毕竟昨晚瓷剑商馆遭到突袭,万一货都被烧了或者瓷剑人都**死了……这也侧面反映出瓷剑人的商品到底有多么重要。中断以后,平民百姓生活受影响,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自瓷剑工业品而延伸出去的销售网络,可就难受了。
有的没落贵族拼了一把,在瓷剑人刚来时大量购入货物,低买高卖赚了一大笔翻身做主,这要是断货了……谁愿意回到朝不保夕的时代?亦或者看着自己的财富慢慢地溜走?
正因为如此,在瓷剑人展现出强大的武力后,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怕,而是担心他们。这让瓷剑在南方处于一个很难被动摇的地位,毕竟大家都需要他。而这也就是我们在很多作品中看到的——“利益交集”或者“关系深厚”。
言归正传,库易穆先生随后去了瓷剑商馆,然后他看见老朋友乘汛先生站在废墟之前,身旁是一箱箱完好的物品。他在坍塌的建筑上随意坐着,然后扫视众人道:“商品正常供应。”
然后乘汛告诉库易穆,邵年在等他。库易穆眉毛一挑,这人居然知道自己也要去王城……毕竟发生这么大的事,自己这个管商业和财政的肯定要去述职。然后库易穆回家快速准备了一下,这才坐着马车来到门口。
邵年听到库易穆的言语,耸耸肩膀道:“我猜您大概另有隐情吧。”随后他将枪头转向马车里面,“里面的就是二少爷吧?”
“……”库易穆扶额,这家伙还真给他猜到了。
果不其然,马车抖了一下,随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颤抖着走出马车。“……您、您好。”
库易穆拖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劝自家二少爷跟着自己出远门。对,就是被邵年用闪光弹和冲锋枪搞定的小青年。这孩子本来就犟,不然也不会离家出走被拐跑,拉去当异兽的召唤师。
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库易穆深感无法好好保护自己的家族,还有孩子。于是他决定赶紧把这小子带到首都找人结婚,让他受到点保护。库易穆本人也准备去申请退休了,他是真的不想再出个什么大事让自己被罢免。
邵年见状友好地笑了笑道,“少爷不必要这么拘谨,我只是库易穆先生的一个宾客而已。如有需要,悉听差遣。”
库易穆已经懒得吐槽了。不过他倒是知道邵年目前还没什么恶意……当然他也在提醒自己履行协议——为邵年在首都的行动提供支持。
提供什么支持?你们瓷剑人凑个一两百人就能把王城搅得天翻地覆好吗?正因为瓷剑具备强大的武力,邵年的举动才让人头疼,因为这说明他们,耀武,而不扬威。原本可能的弱点,也被谨慎的决策所掩盖了。
就在邵年准备多说几句时,连欣的咳嗽声从后面传来。邵年回头一看,米粒正小心地看着这边。
见状他便没说什么了。“启程吧。”邵年对三起摆了摆手,“三起先回去吧,我和库易穆先生聊两句。”
于是他坐上了库易穆的马车,三起则坐回瓷剑准备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出发了。
“……您和瓷剑的实力让人惊叹。”库易穆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
“感谢夸奖。不过这也不是全部实力。”邵年点了根烟,“来一根?”
“不了。我很久没抽了。”库易穆擦燃一根火柴抵上邵年的卷烟。
“谢了。”邵年冲窗外喷出一条烟龙。前面提到过,邵年在压力较大时,会习惯性地抽烟。他现在的确心事重重。
“你们以往都是怎样击溃思潮的?”邵年问道。
库易穆思索片刻,“如果是极端军国主义,一般是战场上击溃数次,让它自我崩溃;或者是等它自行灭亡——因为被强迫信奉他的人民,很容易出现动摇。”
“如果是极端和平主义,一般我们会想办法减少信奉和平的人口……或者和他交涉,让他对抗悠川,然后慢慢地让它产生损耗,自然地消亡。”
“你们自己也要处理和平主义的思潮吗?”邵年笑了笑,“和平的国家,居然要对付和平的思潮。”
库易穆幽幽地看了邵年一眼,“你肯定比我更懂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和平主义的思潮化身侵犯了合砯统治阶层的利益。
老百姓认同和平,就不会武力反抗贵族。而贵族具备更优秀的模组,在战斗以外的领域,往往会比平民获得更甚于军事差距的优势。而和平主义思潮化身则会保护平民,甚至增强他们。这还怎么剥削?
此外,合砯边境的土地经常易手,这几年被悠川打下来了,经营一段时间,后来合砯由打回来了,把土地上的人全部打成奴隶,再烧了房子,抢走财务,然后悠川又来打下来……这样就能反复彻底搜刮这片土地上的财产。
被夺取土地,就有了正当的反击理由,加上合砯王国一般不追求杀害敌人(杀了敌人上哪找奴隶?),夺回失地的举动并不会动摇全国对和平的认同,也就是不会动摇统治。
你个思潮把地都占了,宣传爱与和平,我们这些贵族还怎么刮刮乐?
邵年听到库易穆的话,闭上眼摇了摇头,“原来如此。你们真是一群闸总。”
库易穆苦笑了一下,“我连封地都没有,就是一高级的职员。不然我为什么非要带上自己的孩子?”
“你不是追求稳妥吗?”
“这也是为了稳妥嘛。”
邵年深吸一口烟,“那我告诉你,接下来怕是难‘稳妥’了。”
库易穆闻言又露出了苦笑,“是思潮化身又出现了吧?看来这次又要动荡三五年了。”
邵年看向窗外,“……我可以这么说,如果你们还是老一套……”
库易穆闻言一惊,“此话怎讲!?”
“思潮发生了一些变化。”邵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需要你当代理人。”
“瓷剑要介入思潮事件了吗?”库易穆在心中飞快计算得失,这种提案无异于同魔鬼的交易,他必须非常小心。
“那是当然。”邵年用烟卷指了指车外连绵的农田,和田野间劳作的农夫,“你知道的,我们一直致力于将产品卖给每一个人。如果打起来,谁还购买我们的产品?”
“难道仅靠我们无法解决吗?”库易穆道,“对方是思潮,而不是人。只要依旧如此,我们便有无限的可能战胜它。”
“得亏你们运气好,遇到的是和平与军国这两个简单直观一些的概念。”邵年缓慢地摇头,“但这次的思潮它更像人类。”
车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库易穆的声线变得摇摆不定,“它有多厉害?”
邵年道,“我跟你讲过,我推测这次诞生的思潮是极端军国主义吧。”
“正是。看来您通过线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那么,我可以这么说——如果以前的极端军国主义,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那么,这次诞生的思潮,千军万马,才是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