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混沌 其五
在“黑色艾丽安”这一次幻想出来的舞台上，现在正在表演的，是一出察依娜尔本土的娱乐节目“说书”。
只见担任“说书人”的麟凰一把抓起惊堂木来，照着那虚构出来的桌案啪嗒一扣，又见其手中折扇唰地一展，正式开讲。
“接上回，且说这细川十六夜何许人也？大和郡名门细川氏族第四十三代当家，白皇御笔亲批之玄武城守将！身长九尺，壮如金刚，武艺高强，赤胆忠良！尤擅拔刀之术，相距百步，亦隔空斩物……”
“说书人”轻摇折扇，款款笑谈，那说书声亦是抑扬顿挫，引人入胜。然再看“台下”，忽有一人立直身来，满头金丝盘发一扶，举手发言。
“呃，不好意思啊。虽然麟凰公主印象里的细川十六夜是个怎么怎么了不起的男人……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片面啦，我怎么总觉得跟现实版差别有点大？”
“啊？！”
反调一出，似是给全无准备的“说书人”当头一棒，只见那是抓耳挠腮，瞠目结舌，吱呜半晌，不能成句，最终是抬手将折扇照地上一掷，丢下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狼狈拂袖，逃下台去。
舞台落幕，回归现实。
“呜呜……公主殿下……”这边的细川眼见着为介绍自己的麟凰，被“日光石”一句话给问得双手抱头在地上抓狂打滚的样子，羞愧难当。
“公主殿下竟然为了在下这一介莽夫，甘受此等言语羞辱！”
细川面色悲愤，两手拽着胸口衣襟使劲儿拉开，顺手将腰间胁差（小太刀，并非切腹专用短刀）一把拔出，在腹前左左右右来回比划起来。
“在下细川不能保护好公主，实是愧对先帝，唯有在此切腹谢罪，以报君恩！”
“唉！冷静！”
众人见状赶紧大叫，手忙脚乱一拥而上。
“话说这家伙今天已经第几次嚷嚷着要切腹了？”
拽着细川左手的“日光石”冲自己的表哥佛斯问道。
“没记错的话，早上听过麟凰劝说解开绳子以来，已经是第二十八次了！”
按着细川右胳膊的“落魄贵族”回答道，故作游刃的腾出一只手来掰着指头大致数起来。
“从一开始反省自己‘弃城逃跑’到最近一次指责我们‘公然绑架公主’，什么五花八门的理由都有，反正又不管什么理由，最后引出的结论，都只有‘切腹’这一个！”
“总之不管是忠义还是野蛮，还真叫人服了呢……”“日光石”无奈耸肩。
“是啊，服了呢……动不动就切腹的‘武士传统’。”佛斯摇头晃脑。
这二人各自一声叹息，一时手上放松，差点又让细川给挣脱出来，因而又赶紧把正在发散的思维给重新收敛回来，继续跟那乱踢乱蹬的大和郡男人较起劲儿来。
“呜啊！不要阻拦在下！你们不要阻拦在下！请让在下就此切腹！”
很难想象一个牛高马大的壮实男人会像只落水鸟一样扑腾得这么厉害。
啪嗒！
“诶？”
胡乱挣扎的大和郡男人额头吃了一记弹指，仰起头来，眼帘中映入一道苍蓝色的光影。
“死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十指交握，祈祷般放于胸前，艾丽安不慌不忙清清嗓子，开启了“劝说模式”。
“在许多时候，求死，还不如大家一起坐下来一番畅谈所能够取得的成效明显。况且一味寻死，只是一种对自身缺乏信心，完全不负责任的逃避行为！只有勇敢而坚强的活下去，才是渡过一切难关的先决条件。”
这蓝发少女说完点点头，不忘在最后又加上句“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而停止挣扎的细川，看样子也总算是“又”冷静下来了。
“唔，在下记得这位应该是艾丽安姑娘吧？真是寓意何等深奥的话语！听姑娘一言，胜过在下苦读十年！”大和郡男人一脸顿悟，跪地正坐，“了不起，了不起，年纪轻轻，对人生竟能拥有如此深刻的体悟，反观在下，年过而立（三十岁），至今仍是活得‘混混噩噩’，着实惭愧啊！”
“也没有说得这么夸张啦，我也只是随想随说罢了。”蓝发少女玉手微摇，恬静一笑，“重要的是，像你这样无意义的寻死，是会对许多人造成困扰的就是了。”
“嗯，在下明白了。”
大和郡男人郑重颔首，沉吟片刻，便又不动声色地抓起胁差开始在自己腹部比划起来。
“如在下这般肤浅之人，现在，立刻，马上就切腹，以报答自己对艾丽安姑娘对在下一番教诲之恩！”
“呃……所以都说了这样做会对别人造成困扰的啦……”
……
“又是愉快却又平淡的‘日常剧’吗？”
依旧是戏谑的坏笑，可态度，却是罕有的提不起劲。“漆黑艾丽安”漫不经心的将“乱成一团”的众人一瞄，便背转身来，晃晃悠悠的兀自飘远了。
“尽管‘平淡’难能可贵，可是人家喜欢的是更‘紧张’更富有‘激情’的剧目嘛。”黑色少女嘟哝着，举起右手放到眼前来，在那手背上，曾几何时隐约浮现的环形“荆棘咒印”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似乎变得越发猩红刺眼了。
“真是期待啊，艾丽安尽情使用‘自己的力量’为人家演奏出‘宿命乐章’的那个时刻。”
……
————
艾丽安在察依娜尔地图上面圈出来单独标注的这块绿洲，按照最开始佛斯结合一行人所处的位置来推算，最快也得在明天正午时分才能够到达。
不过众人经过商议，决定采纳麟凰的建议，接受毛遂自荐的细川十六夜担任向导。于是，便在这个大和郡男人的指引下摸索着穿过迷人视野的雾气，跋涉着越过茫茫无垠的大漠……这眼看着斜阳西沉都使人开始怀疑是否迷路了，结果环目四望，则又惊讶的发现，原来大家竟然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顺利抵达目的地。
“根据这张地图上的标识，玄武城应该距离眼下这片绿洲不远，让我看看……大约只需要再往正北方向前行个五公里左右的样子吧。”
来到绿洲边缘的佛斯捏着支炭笔在地图上写画着，尝试着朝北面观望一阵，确认似的点点头。
很好，目前已经切实能够从远方浓雾中分辨出一座大城若隐若现的轮廓来了。只是那座城本身的规模应该非常宏大而且庄严才对，然而此刻却被雾气给一蒙，变成灰扑扑、死沉沉的，几分惨淡的样子了。
“真是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呢。”随手将炭笔卡在耳朵上，“落魄贵族”挠着后脑勺，调侃起来，“希望到时候一切都顺利吧，毕竟本人虽然是这世上‘最有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嘛……不过也‘比任何人都害怕麻烦’就是了，呵呵……”
自说自话的“落魄贵族”捏起笔来在地图上继续圈点起来，而身处绿洲中心的艾丽安四人这个时候则正聚在倒伏于水源附近的一副巨大骨骸周边指指点点。
“传说中四神兽之一的玄武，在下细川当日带领宗家的四十八名武士，弓矛剑马无不动用，与这头巨兽整整周转了一个昼夜，七人死，伤二十三人，方得将其击杀。”
立于骸骨前双手合十拜了两拜，细川面色复杂。
“明明坚定不二执行命令，明明奉‘玄武甲’于通天塔内是为求风调雨顺造福百姓，可是为什么换来的却偏偏是严酷更甚从前的旱灾呢？”
“关于这一点，我记得曾经在偷听父皇与左仆射言事的时候，有听到他们提过，”接过话的麟凰也学着细川的样子向玄武遗骸恭敬的拜了拜，“貌似是北方多地赖以生存的多条河流在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断流的缘故。”
“公主殿下所言不错，玄武庇护的这块绿洲，本身是一处天然泉眼，源源涌出的水流渗入地下，于这漫漫黄沙的下方形成无数暗河，纵横交织，不断延伸，其中又有许多支流在途径土层较薄的区域时冲破地表，继而形成公主殿下提及的那些河流，为我察依娜尔北方地区居民们所赖以生存。”
大和郡男人说罢稍事沉吟，再开口时，言语中带上了几分疑虑，“久旱不雨固然是一个严峻的问题，然而自从右仆射离开玄武城后没多久，更加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就是指眼下的这些‘雾’吗？”之前一直呆在一旁不知思考什么，沉默不语的艾丽安突然插进话来试问道。
细川点点头。
“或许右仆射当初提醒在下需要警惕的，就是这些雾气吧。毫无征兆的出现，一开始只是极淡极薄，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可是没想到这一天天的，竟然越来越浓了！等到在下真正意识到事情严重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受到雾气影响的整座玄武城都产生了异变，每一个人都似乎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在下也并不是朝廷收到回报所提到的那般‘不敌盗匪，弃城败逃’，而恰恰是因为在下在那个时候亦突然惊觉到了——这个自己本身，也早已经受到雾气的影响，变得不太正常了。
“理性，似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正在急速的崩溃流失，不敢保证会不会对城中居民做出什么出格行为的在下当时在犹存的一丝心智的驱使下离开了玄武城，想必后来果然还是完全的失心疯了吧，直到回过神来见到艾丽安姑娘与公主殿下你们一行人为止，之前究竟发生过些什么，竟是完全不记得了。
“而要说唯一保留的印象还算深刻的，或许就只剩下一种感觉了吧……那是一种整个心灵都仿佛被墨汁染成漆黑，令人害怕，却又无比愉悦的——任由欲望狂奔的‘混沌’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