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穷奇 其八
宿命，如果将因果与命运分别看作是“因为所以的必然”以及“充满变数的偶然”，那么宿命则像是将这二者的特质做了个折中，即存在于无数变数的“偶然”之中，所注定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被触发经历的“必然”。
……
公历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一日。
斜阳西垂，天色渐暗，在这广阔无垠的海天之间，渐渐的，开始有灰蒙蒙的积雨云被海风给吹拂着，从天边一片接着一片地飘了过来，又渐渐的，在那头顶的天幕之上层层叠叠挤成一团，抬眼望去，只觉阴沉沉惨淡淡的，使人心中都不禁带上了些许烦闷。
“终于‘又’将到来了呢，这一天。”
脸上依然挂着“恶意满满”的坏笑，不过嘴上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了轻浮的话语，漆黑的“恶意少女”这时候正罕见的摆出个稍稍严谨些的姿态来，仰望天空。
蒙蒙的细雨，随着黑色女孩的自语，开始自天际洒落下来。零零星星、淅淅沥沥，落到海面上，溅起了点点水花，落到“漆黑少女”那深邃的黑瞳上，又仿佛是极罕见的将那混沌的漩涡给激起了波澜，亦使那隐藏于漩涡深处的一星猩红波动起来，泛起了圈圈感情的涟漪
。
“啊啊，预感到了，预感到了，人家早就已经预感到了——疾驰在既定轨迹上的命运车轮已然到达了宿命的分叉口。公历零一七年的一月二十一日，‘苍蓝讨伐者’在这一天将会面对一个抉择，看似微不足道，然而即使只是一念之差，都将会使宿命的旅途在今后通向截然相反的两个终点。那么人家最最亲爱的小艾丽安哟——救赎，还是堕落？如果是‘这个妳’的话，又打算如何做出选择呢？呼呼呼……唔呼呼呼……”
虚起眼睛凝望着前头那苍蓝色的背影，“黑色的艾丽安”这对戏谑上翘的嘴唇在不断开合着，继续着她那些荒诞无稽的“预言”。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受到这位漆黑女孩这时候正向外散播的“负面气息”的影响，正冒雨前行的蓝发女孩脚下步子忽然就一顿，整个身子亦是随之一震，仿佛在这既短暂又漫长的一瞬间，没来由的，就突然见到无数流星一般飞舞的视觉碎片，或是清晰或是模糊地飞快划过眼前——
由于情感奔流无法自已，苍蓝色的身影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做出了某个错误的抉择；那个错误的抉择使得苍蓝偏离了正轨，在错误的泥淖之中越陷越深；无尽的战斗侵蚀了苍蓝的身体，浴血的杀戮崩坏了苍蓝的心灵；在最后，当浑身染血的苍蓝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心艰难抵达到那条“漫漫长路”的尽头，这才猛醒惊觉，孑然一身的自己所面对的真正绝望，远不止是“在孤独与悔恨中凄惨毁灭”这样简单……
……
在幻象最后出现的那只不断缩放焦点的浑浊巨眼猛然闭合的同时，艾丽安那双不知何时闭起的蓝瞳也猛然睁开了。
“吓！多、多么荒诞的幻觉。”
这位蓝发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心有余悸，旋即便随口打着哈哈，连连摇晃着脑袋，使自己的精神回归现实。
艾丽安猜想着这时候如果天上没有下雨的话，那么自己肯定是一副脸上汗涔涔既惊又惧的神情。她本来还打算继续搜肠刮肚找出些能够掩饰自身尴尬的话语来随口说说，勉强算是对最近言行时常失态的自己表示自嘲的……可是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己那白皙的左手背上的时候，先前好不容易才平复些许的心情，就不由得又有些忐忑了。
“究竟只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还是说这真的是某种预兆？”
心绪不宁的蓝发少女又回想起了自己刚才摆脱幻觉前的最后一刻所见到的那段情景，有意无意的将手背上的“荆棘咒印”凑近眼前来仔细打量着，似乎是想要尝试从这正时隐时现的猩红印记之中瞧出什么端倪，可惜无果，因而最后也只得把脑中那些胡思乱想暂时放在一边，顺手将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给轻轻拨开，以使自身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
“唔，不好……被走神给耽误了时间，得抓紧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行动才行了。”
……
————
雷声滚滚，雨势渐强。
在位于朱雀湾右翼那座连通陆地与海岛的钢梁铁桥尽头，带刀戒备的官兵们提在手里的防风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的先后点亮了起来。
临时搭设在兵器研究设施外头空地上的台子，这时候已经大致支起了框架，不过仍然是才刚把站人用的板子铺上去，后续准备都还没来得及跟进，急不可耐的大副就连爬带攀地给登了上去。
“嗯，咳咳，注意啦，注意啦。”
大副装模作样的清着嗓子干咳两声，那盖满一脸的须发原本就已经够蓬乱了，这时候再在雨中一淋，更是吸饱了水变得油腻腻滑唧唧的，像极了一团纠结缠绕的海草。不过其本人看样子是完全没对自己当前这邋遢的精神面貌产生半点自觉，依旧是感觉良好的挺着胸膛，趾高气昂的享受着被台下人群万众瞩目的“成就感”。
“诸位乡亲父老，今有人犯‘无名氏’，胆大枉法，夜闯官船；形迹可疑，竟然还打伤官兵，实属恶劣！”大副这话讲得是义正词严，引得台下聚集看热闹的人群也不知主动还是跟风的爆发出义愤填膺的吼声。
“不可饶恕！”
“杀死他！”
“杀死他！”
“可他不是马上就要被处死了吗？”
“那就在他没死透的时候救起来，然后再、让、他、死！”
“哦！这主意好！”
“……”
诸如此类的声讨之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大副在台子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揪着胡子，对自己造势所取得的成效相当满意。这不住点着脑袋的男人由着群众们将愤怒情绪宣泄一阵，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于是便又伸开双手示意“大家暂且安静”，待到最后不知道哪位发出的大大一声哈欠声过后，这才又假兮兮的清清嗓子，继续起自己的发言来。
“就如此时这雨水也无法浇灭乡亲们的怒火这般，我主定远侯在得知此案案情始末之时，亦是格外的愤怒以及震惊，有话说得好‘法不严，无以正纲理。’故而我主决定重处人犯以枭首之刑，以此明国法，正风纪！”
“没错！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仍旧是此起彼伏的一片声讨。
“嗯，嗯！大家的意愿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共同瞩目天际，等到侯爷发令的信号升起，便是那目无法纪之恶徒身首异处之时！”
大副装腔作势的宣布道，随着在场众人的目光一道望向了那定远城城主所在的位置——处于朱雀湾左翼那座平整石桥，所延伸向海上的远方。
“大人您看，已经有信号升起来了。”有眼尖的士兵指着天空中闪烁的一颗亮点说道。
“不错，确实是升起来了呐，传令下去准备行刑，吼吼吼……呃、等等，这信号的颜色貌似跟当初定好的不一样啊……让我想想，之前手册上说这种颜色的信号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来着？”
大副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刚才那个眼尖的士兵倒是立马就在一旁态度恭敬地提醒起来了。
“属下记得，这‘红色信号’在战时代表的是‘本阵危急，请求速援’之意。”
“哦，对！就是这个意思！”大副右手拳头往左手心里一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粗犷男人腾出一只大手来拍拍士兵肩头夸赞着“看不出，你小子记性还不错嘛！”不过才刚刚“吼吼吼”的豪爽笑着，笑着，结果就突然反应过来了。
“啊？！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小子怎么不早说！？”
大副反手一抓将正在谦虚念着“不敢当”的军人衣领给揪住狠命的前后摇晃着，惊呼道，比划着夸张的手势召集人手，大声命令起来。
“无关紧要的犯人处刑就暂且推迟到日后，小的们，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抄好了家伙，咱们可要准备行动了！（低声：吼吼吼……这可又到了本大爷加官进爵挣表现的好机会了，吼吼吼吼……）”
……
“按照计划分成两组行动，由前往定远侯官邸负责调查通天塔情报的‘第一组’故意制造麻烦来尽可能多的吸引人们注意力，而赶往兵器研究设施的‘第二组’则是趁乱对即将处刑的佛斯先生实施营救……虽然当初听艾丽安小姐提出的时候的确认为这是个大胆而且危险的计划，不过实际实行起来所取得的那种‘出人意料’的效果，似乎比预想中的还要成功耶！妳说对吧，日光石小姐？”
“是啊，不过麟凰哟，我们现在完全不能够掉以轻心。虽然临时调离大批军队的研究设施从表面上看着确实显得有些空虚，不过在其内部必要的守备措施应该还是少不了的，因此我还是必须得小心翼翼地潜入……呃……什么！居然已经大大咧咧就往门口那边去了！好好听人家把话讲完啊！”
嘴上不由自主的发出“噗”的一声，隐藏台下的日光石赶紧费力的从眼前那些扫兴散场的人流中挤出来，向前头那位天真蹦跳着走出老远的察依娜尔公主紧追过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