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之章
第一百八十五点五章 魍魉(过渡章 百鬼之章其二)
碧海之阴(山北水南),有怪,曰“罔象”,苍岭之阳(山南水北),有精,名“罔两(魍魉)”。罔两者,影外微阴也(指由光线于影子外层衍射形成的一圈淡影),恍惚无所依貌。其行蹎蹎,其视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
……
凤麒元年元月廿二(公历017年1月22日)日暮。
一道朱红光柱自海上浮岛升腾而起,直冲九霄。
风雨雷电顷刻停息,惊涛骇浪霎时平静,侵袭海面的“化蛇”纷纷化作黑尘随风而散,定远城中肆掠的“罔象”行动立止,崩成土灰。
一个不起眼的背影正踩着脚下积水独行,中等的身材,大众的衣装,就仿佛空气一般普通得几近平庸。
背影的步子一迈一磨蹭,瞧那不时转头左顾右盼的样子,既好像是正在寻找些什么,又似乎更像是缺少了目标,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哎哎,不好意思啊,借个道儿,让一让儿,让一让儿。 ”
一名执旗传令的官兵从后边一路小跑赶超过来,顺手将前头这慢吞吞的“平庸背影”朝旁拨开,也根本就没打算看清这“路人”的面貌,只是侧眼草草一睹,随口再丢下句“不好意思”,便兴冲冲的与其擦身而过。
“虹光祥瑞彩云飘,天佑定远赠喜报!”
传令兵步履轻快,喜上眉梢,飞也似的跨过朱雀湾左翼那横跨海面的壮观石桥,径直奔入海岛中心那座宏伟的府邸。
“报!”
传令兵兴奋地喊着,沿着宅内旋梯级级登上,行至定远侯书房外头,差点没忘了起码的规矩,赶紧收拾过衣冠,礼貌地敲门入内。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朱雀宝塔升赤华,绝雷雨,平水患,邪魔异兽皆荡除,我定远城中百姓见之无不拍手欢腾,皆言此乃侯爷平日积德,感动上苍,广施天恩也!”传令兵单膝跪地恭敬抱拳。
紫金官袍的侯爵将临窗眺望的视线从海天之间那一柱赤光上收回,面色依旧冷峻,讲起话来:“这些个溜须拍马的阿谀之词,不言也罢,情况始末,我自知晓,尔且下去吧。”
侯爵语调不冷不热,言毕,手势简单一打,示意传令兵退下,他自己则仍然是同平时一样背起两手做沉吟状,于房中来回踱步。
“是,属下暂且告退!”
传令兵再行一礼,起身退出房外。
侍立门侧的卫兵目送传令兵离去,又习惯性的回目向室内望望。这个男人发现一人独处的侯爵脸上,在这时候似乎极其罕见的带上了一副“嘴角微翘”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惊奇。
“侯爷笑了?难不成太阳今儿个真打西边儿出来了?”
“人逢喜庆皆开颜,这又何足为奇?”正打书房门前经过的“某人”碰巧听到了卫兵的嘀咕,便开口这般笑谈解释道。
“哦,老兄所言,确有道理!”
卫兵恍然,摇摇头对这个脑筋木讷的自己表示嘲笑,等到想起来再定睛一看的时候,才注意到刚刚说话的那位,已经慢悠悠的走出老远,在廊角一拐,看不见了。
“话说那位究竟是谁来着?嗨,管他呢!那一身儿行头,朴实得任凭是谁都懒得去分辨嘛?哈哈哈……”
三日后,位于朱雀湾的右翼。
原本陈放展出穷奇骨骸的兵器研究设施,在几天前魔兽复生的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今,对这栋多面体建筑物的善后重建工作,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时值晌午,例行轮休,因而此时是有不少放下活计的工人们聚集在设施外边临时平整出来的那一方空地上,围着一只外观奇特的“大鸟”,好奇观察着,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此乃我察依娜尔自主研发之新锐空战利器‘飞天斗舰迦楼罗’。”王耀月一面督促手下官兵对“大鸟”进行着整备,一面依旧操着他那不平不淡的声调对艾丽安四人说起话来。
“关于这‘巨鸟迦楼罗’之传说……”
侯爵目光深长,开口介绍道,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日光石给抢过了话头。
“‘巨鸟迦楼罗’的传说,在历史上起源于察依娜尔的众多周边邻邦之中的内陆大国‘印迪亚’。”
日光石兴致勃勃的向众听者们讲述道,象征意味浓厚的清了清嗓子,一旁的佛斯见状脸色大变,赶紧两手捂耳。
“不好,莫非是久违的‘那个’要来了!”
果然就跟“落魄贵族”猜测的一样,金发女郎迅速拉开话匣,开启了“说教模式”。
“印迪亚神话中出现的迦楼罗最初是一位人面鸟身的天神——头戴尖顶宝冠,双发披肩,身披璎珞天衣,手戴环钏,通身金色,身后两翅红色,向外展开,其尾下垂,散开……(长篇大论)
“不过后来不知道是在哪个时期出现了岔子,总之是传讹了,因而又在人们口中改变了形象,成为鹰头人生着白袍的样子……(滔滔不绝)
“再到后来,印迪亚归附并入了察依娜尔版图,之后两个国家的思想文化相互融合,于是也就催生出了如今流传最广的‘金翅雷雕’的全鸟形象……(毫不歇气)
“那么我们结合着传说中巨鸟的特征,现在再来看看这架停放于大家眼前的飞空艇的外观设计——怎么样?其命名的意义一下子就浅明易懂了是不是?而能够被冠以传说巨鸟之名,又足可体会出察依娜尔工匠们对自己倾注心血取得的研发成果,所感到的骄傲以及自豪……(讲个不停)。”
关于日光石这招“魔音灌耳”的威力,艾丽安记得自己曾在与贝塔聊天的时候,听那位银发银眼的女孩子提过几次。
“在波尔珀斯市的那时候艾丽安妳侥幸错过没有听到,那场面简直恐怖!”
银发女孩总是会比手划脚动作夸张的如此形容道,艾丽安一直都当她是在说笑,每每敷衍的一笑带过,不过如今身临其境,则确实是深有体会了。
几乎连半点儿停顿都不带的极快语速,相比之下,时间流逝倒仿佛变得极其缓慢了。蓝发少女在这一刻不禁在自己脑海中想象出一副比“讨伐恶意”都更要艰难的战争景象——
在那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邪恶的“说教女王”正在傲慢的奸笑着,向着疲于抵挡的“联合军们”发动决定性的攻势,只见“女王”两手往胸前一抄再往上一托,那两座其引以为傲的**是立刻起伏着,变得愈加挺拔,而就在“联军们”的视线为止吸引的那一刹,连珠炮一般的语言攻击势如排山倒海,汹涌的袭来!
“唔……”
“呃……”
“啊……”
令人头昏脑涨的精神冲击接踵而来,包括佛斯跟麟凰在内,周遭的战友们都受不了尖锐耳鸣的刺激,一个个的,相继倒下阵亡了。
飘浮于艾丽安身侧仅有她才能够感知存在的“漆黑少女”也早就眼冒金星原地打转了,只剩下这位仅存的蓝发少女,还将双手护在脸前努力抵挡着攻势,艰难前进,不过看起来也差不多该到了极限。
迎面冲来的“语言炸弹”,那体积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根本就避无可避!
仿佛真能听到“语言炸弹”爆炸所发出的轰隆一声巨响,艾丽安亦是不自觉的身子一哆嗦,总算是从自己联想出的“地狱景象”中返回到了这亲切美好的现实。
“虽然依旧以避嫌为由,将飞空艇上安装的武器装备全部卸除,并且大大限制了作为其动力的‘新型涡扇发动机’的功率,使人觉得有点可惜,不过对包括表哥在内此前从没有乘坐过飞空艇的许多人(尤其是我)来说,能够有机会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的翱翔天际,那应该也是一种宝贵的体验吧!”
结束了发言,日光石心满意足的点着头,脸上写满了爽朗。
终于解脱了束缚,心有余悸的一众工人们是赶忙连声打着哈哈,逃也似的奔回自己岗位。就连至始至终面不改色端正肃立的定远侯王耀月,想必实际上也是多少受到影响,脑中“一片空白”吧,那是唇齿微启半晌无语,最后好歹反应过来,掩饰尴尬的轻咳两声,恢复成正经严肃的神色。
“王某并非是个大度之人,尤其是对妳——苍蓝色的讨伐者,在我心底对妳的仇怨,至今仍难以释怀。”
紫金官袍的侯爵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得清楚的音量向艾丽安说道,
“某位‘苍蓝之人’所言不错,‘苍蓝色的讨伐者’本身包含了太多变数,确确是令人不安,使人焦躁;某个‘假笑书生’所言不也差,妳确确是害死我兄长王奉日一家的凶手;‘与战争以及死亡常伴的悲剧’是某人对妳的评价,我觉得非常客观,如果不是他在最后还进行了些许补充,再加之王某在石桥激战那夜的仔细观察并且亲自出手试探确认,别说是此时这般平心静气的相互交谈,恐怕纵然是此次放任整座定远城为天灾毁灭殆尽,我亦会不惜一切代价与妳之间拼个你死我活。”
“那个……请问……”艾丽安尝试提出令自己在意的一些问题,不过侯爵似乎并不打算回答,摆手打断。
“宿命的真相,始终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够发现,这其中没有任何的捷径可以走。”侯爵故作冷淡的“教训”道,轻抖衣袖向众人眼前的飞空艇指了指。
“既然此地异象已经平息,出行前之相关补给业已完毕,那么尔等便可即刻登上这架‘迦楼罗’动身前往他处。在临别此前,王某倒是有个口信,当初受人所托在此转述予妳。那人说——我在青龙城等妳。”
……
午后的阳光,明亮又闪烁,照耀在艾丽安四人搭乘的飞空艇上,仿佛为之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纱,闪耀夺目,栩栩生辉,晃眼一看,还真与那神话中的巨鸟“迦楼罗”几分神似。
这只“大鸟”在地面人员的目送中振翼升空,在那苍穹之巅盘旋几周,一转方向,朝着东边,笔直飞翔。
随着轰鸣之声逐渐远去,海天之间那一抹金光也最终消失不见,侯爵将视线自那远处收回,背手肃立。
“现在付出的牺牲,都是为了以后创造出一个‘不会再发生更多战争,也不会有更多人因为战争而死亡’的,‘和平’的世界吗?哼……果然不论如何作想,都终归还是不切实际之偏激执念罢了。”
侯爵轻哼一声,那目光转而又在正南方向那根升腾天际的朱红光柱上停留半晌,似乎被那热情如火的色彩所感染,进而受到了些触动。
“然而如此偏激却也天真单纯的执念,现如今或许也真的只有你口中所说的‘本性善良之人’才能够抱有罢。”
侯爵回味着暗蓝少年在对“苍蓝讨伐者”进行“客观评价”的当时,作为补充说出的话语,神情几分无奈,不过那一双嘴角倒是微微往上翘着,颇感兴趣一般,露出一抹淡淡微笑。
“苍蓝色的讨伐者哟,在探寻真相的宿命道路上的麻烦还将会有很多,总是,为了妳的使命,为了那个‘每个人心中都抱有的美好理想’,总之,就好好加油吧。”
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紫金绣龙官袍的男人神态严谨,衣袖一摆,带领随从转身离去。
而在其身后那口号嘹亮热火朝天的重建工地上,除了有金丝蟒袍的掌印千户那咬牙切齿的身影一闪而过之外……还剩下一个从头到脚普通到几乎完全没人去注意的“平淡背影”?
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影,在那里面朝着飞空艇离去的方向“傻愣愣”的呆在原地,过了半晌,好歹才反应迟钝的挠了挠后脑勺,耷拉起双肩,拖着脚步,提不起劲似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