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饕餮 其十七
三年前再早的三年前——
交通的不便使得赴京赶考的道路漫长而且艰辛，风餐露宿的瘦弱少年在路上见到的其中一幕景象，使他过眼难忘。
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县中，麻雀大小的飞蝗遮天蔽日。毁坏了田地，噬尽了庄稼，县官救灾乏术，欲哭无泪，百姓不蔽体，饿殍遍地……
少年途经此地被激发了一腔的热血，他免起裤脚挽起衣袖加入到四方赶来援助的队伍之中，尽心尽力灭蝗抗灾。
自外地输入的少量粮食物资，尽管杯水车薪，但多少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饥民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人群之中随之爆发了可怕的瘟疫！
“真是可怜咯，这些白白死去的灵魂。”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少年面前的老妪身上，披着一件纯白无暇的斗篷，那日光般灿烂的姿态在周遭那充斥死亡的世界之中，是如此的耀目。
“归根结底，还是信仰的问题。”老妪与少年并排立于路旁，面对着眼前拉过的一车车遗体，那表情是说不出的遗憾与怜悯，“如果这些人们信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我等先知，那么悲剧纵然无可避免，也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
“信仰？信仰真的能够拯救生命吗？”少年面向老妪问道。
“少年，你不相信信仰吗？”老妪那皱巴巴的嘴角微微上翘，淡然地笑着。
“我自己也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听人说，信仰可以唤来奇迹，可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所谓‘奇迹’发生……”少年困惑的摇着头。
“少年你渴望拯救自己眼前这些正在凋零的灵魂吗？”老妪笑容更甚。
少年点点头。
“呵、呵、呵，那就尝试信仰吧，不是那些杜撰出来的满天神佛，而是接受先知的指引，作为先知的协力者。少年哟，信仰我等，你就可以获得力量，更能够凭着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希望的奇迹！”
……
两年后，在京师附近同样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县城——
蔓延多日的疫情，在一位求学少年抵达此地后的第二天，就奇迹般的得到了显著的控制。
“大夫，沈瑜大夫！这里还有病人，请您过来帮忙看看他！”
县里的几个乡亲合力将浑身抽搐的病人抬进了一座简陋的草房。
“哈哈，在下哪里是什么大夫，只是一个连试两次皆落榜的落魄读书人罢了。”走出房内的少年脸上增添了几分老成，言谈之中也自信了不少。
他来到病人身边，蹲下身来，首先对患者温言安慰一番，再平伸出手摊开来。
“伟大先知所借予在下的能力‘不灭’，原本只能够治愈自身，不过只消运用得当，那么其作用便远不止如此——嗯！”
柔和的光线就仿佛物质一般，迅速于少年手心凝聚成团，翠绿的色泽清新怡然，沁人心脾。
少年托举着光球，将之小心翼翼的按入患者胸中，霎时间光芒四射，室内众人惊叹之余，只觉身心舒畅，如沐春风。
而后，奇迹出现了！
“不用针灸，无须施药，只需抬手一翻，枯木亦再能逢春！沈大夫的妙手，可是比神医都还神啊！”
病灶痊愈的患者眉开眼笑，跟几个乡亲一起跪拜言谢。
“唉，哪里的话！”老成的少年赶紧将众人一一扶起，谦虚道，“在下只不过是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保重身体啊，沈大夫！”踏上归途的乡亲们遥遥挥着手，道别了。
“各位也多保重身体啊！”立于房前的少年也遥遥挥着手，相送了。
送别了众人，少年回到里屋重新拿起书本来翻看几页，又回想起自己近几日来的作为，哑然失笑。
“呵呵，被人称作沈大夫吗？倘若此番再考不上功名，兴许回乡做个真大夫也不错？”
就如同肯定与鼓励一般，几星翠绿色的光点伴随着少年指尖的移动，于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痕迹。
“伟大先知们的力量吗……嗯嗯，果真是能够唤来奇迹的力量！”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又从房中书桌上拉过一面小铜镜来，对着镜中自己那略显疲态的脸庞自嘲的摇摇头，“要说唯一的缺点嘛，就是太容易透支精力，使人疲惫吧，哈哈哈……”
济人消灾的行为，在少年留京备考的时间中，日复一日的继续，而体力与精力过度透支所产生的疲劳也是在不断的累积。
“‘先知之力’对普通人类来说，过于的强大，因此造成的负担也相对较多。”这一次与少年交流先知，是一位挂着单边眼镜的年轻男性，那俊朗的外表在严肃之中带着些许关切。
“阁下渴望造福众生的心情，我等认同以及理解，阁下造福众生的行为，我等看在眼中深表赞同。与此同时，合理的休息，当然也是必要，我看阁下的身体近段时间似乎有些状态不佳，那么要不要暂时停止使用力量，适当的休养几天？”
“多谢您的关心，不过完全不用！”少年自信的说着，原地跳了跳表示“自己好得很”。
“是吗。”单边眼镜的先知稍微离得远些，将少年从头到脚观察一番，似乎也确信了少年的状态，最后再嘱咐一番，离去了。
“身体是自己的，一定要好好关注才行的。”
“是是——谨遵伟大先知的教诲。”
————
越来越广为人知的事迹，换来了少年越来越大的名气；越来越大的名气，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慕名而至的患者。
备考，救助，救助，备考……少年的感觉自身的负担好像是比以往增加了不少，但是他秉持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咬牙坚持下来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不过近段时间，京城及其周边的地区，不明原由的伤害案件数量，确实是明显的增多了。
“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再说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结果还是莫名奇妙的就被打伤了！”少年在帮忙治疗的时候接触到一位受害者唉声叹气的嘟哝着，“那个人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也好吓人啊！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尖齿獠牙，简直就像是从冥府鬼道走出来的嗜血罗刹！”
“嗜血罗刹吗？那可真是吓人啊！”少年在脑中想象出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面貌，不自觉的也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但愿早些将那恶徒绳之以法吧。”
……
距离科举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身体与精神上疲劳也越来越严重了，而且，难道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少年自从那次与受害人交流之后，就时不时恍恍惚惚的做一些十分真实的怪梦了。
梦中的少年总是坐在铜镜跟前走神发愣，而那映入镜中的样貌，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可怕的恶鬼，那是“罗刹”！
暴躁，狂乱，无法控制自己，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在做什么！罗刹只是在漫无目的的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并且不分青红皂白的见人就攻击，杀，杀，杀，杀，杀！
……
“真是一些荒唐的怪梦！”少年对关注自己再度显身的单边眼镜先知自嘲调侃着。
先知观察着少年，一副不可置否的表情，“阁下的精神似乎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诶，是吗？这样当然最好啦！”少年笑着挠挠头，“虽然说出来可能不太合适，不过明明都是一些不愉快的情景，但是每次做过那些怪梦之后就会莫名的觉得神清气爽耶。”
“是吗……总之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
先知离开了。
然后，当最近发生的一起案件，终于由恶性伤害变成凶残杀害的那个时候，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高中探花（第三名），满面春风，衣锦还乡了……
……
那一天——
阳光明媚，身心舒畅。
科举揭榜的少年书生意气风发，在敲锣打鼓的随从们的簇拥下，荣归故里。
“太好了，太好了！赴京赶考一去三载，如今终有回报，十七岁而高中探花（第三名），总算是光宗耀祖了！”
书生骑在高头大马，不住与夹道欢迎的邻里乡亲作揖问候，好不得意。
“小莲，小莲！我们兄妹两人自幼痛失双亲，相依为命，如今为兄中了举当了官，总算能够让妳过上好日子了！
“而且，不止如此，为兄还有幸与异邦先知结缘为其协力，进而获得伟大之神力，啊，甚好！甚好！从今往后为兄一定会秉持正义，广施仁义，为天下苍生造福！所以，高兴吧，小莲，为兄、哥哥我回来接妳了！”
……
啊……
是心情太过于放松的关系吗？
总觉得，这精神又快要变得几分恍惚了……
现在如果睡着的话，待会儿八成又要梦到那些荒唐的场景吧？
算了，反正都是梦，就随那家伙在梦里任意胡闹吧！
……
咦……
咦！？
怎……怎么回事？！
现在的正看到的这些是梦……不对！是真实！
猛然回过神来了，可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喜庆欢快的锣鼓声消失了，夹道欢迎的欢声笑语也全听不见了，放眼望去……竟然是满目的血红！？
随从们，街坊邻居们，还有许许多多前来欢迎的认识不认识的人们，那一张张开怀的真诚笑脸，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全变成支离破碎的样子，横陈路边？！
“死……死了！”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在自己半梦半醒的那个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自己完全没注意到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可是这样说来——
“不好！”
小莲！小莲没事吧？当务之急是必须得要赶紧回到她的身边！
“马呢？我的白马呢？”
四下除了破碎的肉块，根本就见不到马的影子……算了，已经顾不得寻找了，直接跑起来吧！
“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
一路上跨过姿态各异的扭曲身体。
“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
穿过几条街道，拐过几个路口，家宅那熟悉的终于轮廓跃入眼帘。
太好了！马上就要到了！只需要跨上门前那三级台阶，再推开那两扇木门，首先看见的应该就是家里的那面照壁（注，也作萧墙，一般指大门内侧的屏蔽物）了！
“一定要没事！”
一步三级跨上台阶。
“一定要没事！”
迅速奔至门前一掌推开。
“一定会没事的……呃……小、小莲……”
……
……
到头来，还是太迟了……
小莲就在自己的眼前被人给杀死了……
在那爬着些许苔藓的照壁跟前，妹妹那单薄的身体正被人掐住脖子悬在空中痛苦的来回直晃！
“哥……哥……”
“小莲！还有你、你是什么人！快赶紧放开小莲，快放开她！”对着那个穷凶极恶之徒发出苍白无力的命令。
“噫嘻！”恶徒发出戏谑又恶意的狞笑，死死钳住纤细脖颈的大手明显加重了力道。
“不要！不要！不要！”
“哥……哥……”
“住手！住手！住手！”
“嘿嘿！唉嘿嘿嘿嘿！”
“快住手！快住手！快住手！”
“哥……哥……”
咔擦！
是某种脆弱的物体被折断的声音……
头首无力的垂下，乌黑秀发随着发钗落地，披散开来……
绝望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地无声……
“欢迎……回家……哥……哥……”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绪崩溃，跪地痛哭，但是仍不忘恶狠狠地抬起眼来仇视着那个杀害妹妹的暴徒，将那仇人的形象刻进脑中！
那倒映在照壁前的大铜镜中的人影浑身黑气缭绕，而在那缭绕的黑气后面，一张脸孔隐约可见！
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尖齿獠牙……啊！果然，普天之下的所有的恶徒都是长着一张“罗刹”的可怖脸庞！
真是何等阴险，何等的毒辣，何等的使人憎恶！这副令人憎恶的面容我已经彻底记下来了！
可是又等等……有件事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好生奇怪——
为什么？为什么在下总觉得倒映镜中的这个家伙，长着一张跟在下自己，同样的脸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