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庆麟 其三
凤麒元年(公历017年)七月,察依娜尔帝都平乐京的空气中,已经能够明显感受到夏的气息。
拂面的风中,带着些许灼热,夏蝉的名叫以及遥遥传来的普华寺的钟声也夹在其中。
普华寺距帝都城北约二十里,设计精妙,布局整齐。其内大殿长廊彼此相连规模宏大,内部装潢更是华丽无比,就连大殿中供奉着的那些察依娜尔本土神明塑像们也皆是镶金戴银无不极尽奢华。
说起来,这座香客云集的寺院自从天子凤麒继位,朝中那位贾忠义大人的官职从“尚书”换成个“太傅”的那时候开始,便一直在大兴土木?可是不管是从表面还是内部,看上起似乎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因此大多数前来参拜善男信女们都不自觉的将目光从头顶的佛祖身上,移向了自己的脚下。
钉钉铛铛……
时断时续的,不过从寺院那广阔的地下空间中,似乎真的可以听到有钉锤敲凿的声响传出……当然,那座类似监狱的地下机构的存在,在京城里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而且对寻常百姓来说,不管那牢笼里头搞出怎样大的动静,也肯定都跟清白善良的自己沾不上关系吧。
京城里头的气氛,这些天来,也跟那燥热的温度一样不平静,因为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据说已经失踪多时的右仆射,在前几天突然回来了,而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以前都被看做是跟贾忠义贾太傅“同一阵线”的这个老人,在重返朝中的今次竟然一反常态,公开与太傅唱起了反调。参知政事(右仆射)公开怒斥太傅谋害先皇,挟持天子,独揽朝政,而太傅则指控参政扰乱国运,邪术降灾,危害生灵。
两个人在那一天都声色俱厉在朝堂上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争得不可开交。而朝中的群臣也随着深有影响力的右仆射回归,分成了相互对立的两派。
关于右仆射在“失踪”期间究竟经历过些什么,而他所经历的那些又会否是促使他与贾太傅决裂的理由?没有人能够肯定的答出,不过在得知那个老人重回京城的同时,朝野内外的不少人都在心中抱起了些许乐观——因为这至少意味着由贾太傅一人把持朝纲的时期终于结束了。
这第一件大事的概述就说到这里,关于这第二件事嘛,要说大倒也确实算大,不过可能大多数人也只是在听闻那“病危”二字的时候,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假惺惺的担心几句,随口提提罢了,毕竟深宫中麟凰公主“久病不起”的消息此前都传了好久,早就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了。
……
————
皇城内的监牢,是太傅上任后亲自监督新建的,而且还不到一年时间,那其中的囚犯便已经人满为患。天子凤麒将随行的仪仗留在了监狱门口,只有他自己一人独自入内。
这位年轻的天子一路上都低头垂目,捂紧双耳。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心头发虚,而心虚的理由,他也是清楚的。如果他环目四望的话,那么从那一扇扇铁栏后头的那一张张落魄的面孔上所看到的神情,肯定都是写满了无辜者的无助;而如果他放开双手,那么传进他耳中的,也肯定是沙哑的颤音说喊出的一声声绝望的“冤枉!”
恶臭的污水在监狱的地板上横流,天子的衣摆沾上了脏污,但是他毫不在意,只是加紧脚步在通道上绕着,在狱卒的指引下通过层层岗哨,最后都不知道时间经过了多久,才终于在一间简陋的牢房跟前停住了脚步。
“陛下,曾卫国就在里面。”
狱卒谦卑的躬身行礼,替天子打开了牢门。
光线阴暗的牢房中污迹斑斑环境恶劣,然而尽管容颜比起入狱前苍老得几近中年,白麻囚服也已经为烟尘给染成了灰色,青年的男子也仍旧是腰板挺得笔直,高高地望着下巴,不卑不亢的立着。
“陛下?曾卫国,叩见凤麒陛下!”
发现是天子入内,曾卫国赶紧放下身段,跪行君臣之礼。
“唉,不用不用!”天子身子半蹲将男子双手扶起,“曾参政德望兼备,快快免礼平身!”
“陛下言重了,曾某早已经被贾太傅给削了官职,如今连罪臣都不是,顶多只能算是个罪人吧。”年轻的“中年男子”自嘲的摇摇头笑了笑。
“哎!什么话!朕说你是朕的参政,你就是朕的参政!那贾忠义也不过是朕的臣子,凭什么他说关谁就关谁?他让去官,又凭什么去官?”天子愤愤不平的抱怨着,稍事停顿,语气中难掩失落,“可惜朕也只能一时逞口舌之快罢了……朕是个庸碌的昏君,不仅管不了那个狂妄的奸臣,就连曾参政你们这些忠良遭受迫害,也只能白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陛下能够讲出现在这番话,那足以证明陛下您并不昏庸,还有陛下的这份心声,不仅是曾某,要让这狱中的所有人都听到,相信大家都会在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感动慰藉吧。”曾卫国有些动容。
天子颔首,继续讲道:“早前朕的父皇‘白皇’在位时,宫墙内外就流传一首童谣,戏唱道‘曾报国(前参政),真报国;贾忠义,假忠义。’朕观今日之情势,又回想听来,方觉此确乃至理也。”
稚气未脱的脸上,面色稍沉。年轻的君王似乎是在心里头计划着某种决定,稍待片刻,直视着“中年男子”的目光,“虽说是后知后觉,然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前些日子右仆射已经重回朝中,而且一改昔日立场,主张正义,与太傅当庭抗衡,这变故之于太傅,想必也是始料未及。
“太傅这些日来在朝中的根基明显被动摇了,朕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影响渐失却又无计可施的焦躁,还有一种似乎急于做些什么的紧迫……或许他在盘算着什么,又或许是想要掩盖住什么……但是朕隐忍多时,认为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找出太傅的把柄,将那权臣一举搬到!既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百姓,自私些说,更是为了朕自己……对!还有朕的皇姐麟凰!皇姐被太傅软禁深宫已逾半载,如今更被传出‘病重垂危’的消息,然作为亲人的朕竟不得探视!?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改变已经迫在眉睫!”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曾卫国子在不觉间,已经将态度摆得极正了。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子坚定的说道,“朕打算亲自行动,而思来想去,现如今,可能就只有曾参政你能为朕出谋划策,为朕所信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