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赤牛 其五
踏上西北之地的我,与沉默坚韧的战士间的第二次接触,是在那西北大平原上与小股魔兽群的短暂遭遇战中。
我是“先知之力”的持有者,我的力量于彼时正值顶峰,我有足够的自信能使用那些半通透的深紫壁障保护自己的重装部队们不受魔兽侵袭。事实上我的确做到了,自己麾下的几百人全都毫发无伤。帝国的士兵们都聚集在我身边,我沉默着,他们也沉默着,我们就像这样秉承着一贯的风格,列着整整齐齐的钢铁方阵,有条不紊的推进,用左手中的战盾不慌不忙的推开那些“黑家伙”,再机械性地抡起那右手中的战锤,将它们的骨头敲得粉碎。
沉默坚韧的战士是在遭遇战的中途加入进来的,我认为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应该这西北之地的“先祖”之一,但却并没有见到他使用任何“力量”。比我还要沉默的他只是同我一样,用手势指挥着他那些沉默的族人们前进,他手下的那些赤膊上阵的古铜色高大战士们也同我的部队那样装备着战锤,不过那些用含有杂质的粗铁铸出的东西,根本就无法跟我们手里的这些精工细铸的钢锤相提并论。
同我预料的一样,沉默坚韧的战士带领的那支沉默坚韧的队伍,理所当然的伤亡惨重了。然而,不知为什么,认为自身情感已然稀薄的我,却在此时对那个男人隐隐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之情。
那些西北之地的沉默战士们在沉默地前进着,他们沉默的挥动着战锤,沉默的流血牺牲,而他们那沉默着倒下的躯体,又会被后继者们沉默的跨过……那些高大坚毅的战士就像那样沉默的踏在自己同胞生命所铺就的血路上,沉默的前进着,最后沉默的迈向胜利。
至始至终……都只有那沉默的坚韧……
那个沉默的男人,这次也是那样,即使我在呼唤,也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朝自己的身后望一眼。
啊……到底是怎样的志向?又到底是何等的信念?才能使你变得如此坚忍不拔?才能使你那沉稳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
……
少女羚认为自己正在做梦,这个女孩刚恍恍惚惚地在那个“我”的记忆中又走了一趟后,一转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部族与“绯红帝国”激战中的战场上。
这片战场应该是那块距离自己家园“斯提尔市”有二十里左右的开阔大地吧?尽管大平原中不管在哪里都是十分开阔的,不过女孩双脚踏上的这块地区,算得上是整个平原中“格外平坦”的一块,这里似乎也理所当然的格外适合作为会战的战场吧?
在脑中稀里糊涂的思考着的羚,在此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她觉得这个梦,好像并不是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似乎有别的什么意识在此刻代替了自己奔驰在这片战场上?
羚可以见到自己手里的“武器”,那是一把木头削成的小剑,她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刚才在“斯提尔”那灰石块铺成的街道上陪着一群“小不点”玩“勇士游戏”时,临时借来的小道具。这粗糙的木棍儿,别说是打仗了,恐怕就连真正使劲舞两下都会断掉吧?
“呼,我果然是在做梦呢。”
恍恍惚惚的少女承认了自己的“梦境”,之后便更加恍惚的放任自己身体不管了,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正以平时不管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的各种高难度动作行动着,她奔驰、她跳跃、她闪避、她滑动。女孩在这时能以各种柔韧的姿态躲开那些白色轻甲的敌人们砍来的利剑,她毫发无伤,甚至还认为那些人就像在表演慢动作。而更令羚自己都感到惊叹的,则是这个自己在这个梦境中,能做到不论敌我,都可以在不取性命的情况下,一视同仁地夺去他们的武装。
少女的身体在跃动着,就像一只真正的瞪羚一般,灵巧敏捷地穿梭于那些交战正酣的战团中,她以灵巧的身法夺去白色的布拉索尔剑斗士们手中的武器,又反过来将西北战士们高高举起的战锤尽数抢去,之后则会在将那些凶器全部破坏,并在那些失去战力的兵士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奔驰着前去阻止下一个战团了。
这个迷迷糊糊的女孩兴奋起来了,她在战场上见到了自己沉默寡言的父亲那伟大的身影,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在背对着少女同时与七八个剑斗士对峙着。羚的身体动了,以连自己都惊叹不已的极快速度朝父亲冲了过去。
女孩首先高高地跃起夺下了自己父亲手中的巨锤,她感受着那比一般战锤还要沉的分量,在赞叹着父亲的力量同时,脚下不停地又挨个抢去了那些白色战士们的刀剑,这短短的数秒间,还发生了一段好笑的小插曲,那其中一个剑斗士似乎正好在那一瞬间从怀里掏出一只怀表,并且还装模做样地边看着时间边报上自己的大名。
“在下名叫切尔特!蛮族先祖‘赤牛’,就让在下来取你的项上……恩……咦?!”
“噗哈哈哈哈哈……”羚的意识在捧腹大笑着,她望着那个连剑带表一并被抢去的布拉索尔战士那一脸惊讶的表情,笑得直不起腰,而她也很快发现笑的人并不止自己。
有一个除了苍白肌肤与樱红嘴唇外,几乎一身黑的年轻女孩正嬉笑着漂浮于羚的身边。羚注视着这黑色女孩的样貌,觉得对方很像自己之前梦中见过的那位异国公主,虽然奇怪那发色怎么“又变成”黑色的了,不过既然这是“梦”,那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黑色的女孩在笑嘻嘻地一边绕着羚漂浮着打转,一边同她说着话,只是羚在其的口中似乎变成了“小迷糊艾丽安”。不过,正当“梦中”的羚想要出言纠正对方的称呼时,就听到那黑色少女对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身体发出了警告。
“呵呵呵,艾丽安。妳注意到了吗?这个孩子沉睡的意识越来越清醒了,今天就快些结束吧。”
意识?谁的?身体又自动活动起来的羚,在稀里糊涂的揣测着黑色少女话中的含义。她能够听到自己身体在脱离战场前留下的那句简短的话,那声音是自己的,但是却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几分陌生。
“战争是残酷的,双方都赶紧停止征战。”
……
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的羚,在晚饭时莫名其妙的就被自己族里的三位兄长们痛打了一顿。这个女孩一面护着头,一面拼命的大叫着。她猜想着可能是那些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兄长们心情不好的缘故,才会对自己拳脚相向,因此也就想当然的认为族人们在今天也打了不光彩的败仗。
“哥哥们,不要拿我出气啦。面对失败就要总结经验,争取下一次取得胜利啊!”
护着头的羚表示服软求饶,然而她的兄长们却更加激动地大吼起来。
“都是妳,明明今天我们是处于优势的,都是妳跳出来到处乱搅合!”
“你们在说什么啊,哥哥们?你们说的我都不知道呀!”
“妳还敢说!看我们不把妳……啊……父亲大人……”
沉默的男人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进了饭厅。羚的父亲,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她看来永远都是一副高大伟岸的摸样,他沉默坚毅,又憨厚老实。尽管平日里不注重外表,但这位头发乱蓬蓬一脸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永远都是羚心中最伟大的榜样,更何况他本身就是被这块大平原的部族们所景仰的“赤牛”。
高大坚毅的男人在沉默地接近着羚,他拍着自己那些儿子们的肩膀,将这些在战场上表现勇猛的孩子们轻轻拨开,最后在那身高还不及自己腰的女儿面前站定了。作为“赤牛”的男人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将女孩的头发稍稍拨弄了下,接着就笨拙地将整个手掌都搭在女孩的头上了。
羚仰头注视着自己所崇拜的父亲,她能够见到这个男人那沉稳的眼中映出的自己,在平时,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包含着慈爱、宽容、激励,以及自豪,在这个时候,也应该是这样。只不过,这一次却似乎还多了一种奇怪的神色——疑惑?
高大男人嘴唇微动,似乎疑惑着嘟哝了句“蓝发”,接着就盯着女儿的头发瞧瞧,又朝周围那些自己的儿子们那棕褐色的头发瞅瞅,最后还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之后就开始无心的揪着自己胡子思考起来。不过当厅中众人都学着男人的样子或是摸脸或是托腮的“思考”着他那罕有的奇怪举动含义时,男人又变得像平常一样摆出沉稳坚毅的形象开口了。
“赤牛”的声音就像他那高大粗犷的外表一样,低沉而有些沙哑。不知是本身就不善言辞,还是因为沉默得太久的关系,这个男人在此时说的话,尽管只有短短一句,听起来也是一顿一顿的,不过好歹还算是表达得清晰准确就是了。
“赤牛”的大手离开了羚的脑袋,将就着这只手的手背将这女孩子轻轻推得离自己远了些,接着开始宣布对她的处罚了。
“羚……扰乱严肃战场……罚妳……禁闭一天……今晚……不准吃晚饭……”
“父亲大人!?这样轻的处罚就完了?羚可是把我们原本可能的胜利机会给破坏了。”
高大男人注视着自己那些挥动着手臂表示抗议的儿子们,他明白这些年轻热血的青少年们心中的想法,他们渴望以一次胜利来告慰那些在先前几个月的屡战屡败中牺牲的族人们的在天之灵。然而,男人也有一个从轻处罚少女的理由,他又笨拙地说起来。
“今次……会战……虽被捣乱……但是……双边都仅有……极少伤者……无一阵亡……万幸……”
男人将自己那“断断续续”的简短理由说完,便带上了不容再反驳的神情,他朝自己的三个儿子点点头,示意他们将妹妹带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执行关禁闭的处罚,之后就径直来到饭厅那张粗糙简易的大方桌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吃起饭来。
这个男人拿起一根干玉米棒子啃了一口,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将那个正被兄长们拖着“大喊冤枉”的女孩叫住了。
“羚……阻止战争……真是妳的志向?可嘉……不过……下次……凭妳自己的力量……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