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赤牛 其六
大平原上的昼夜温差尽管不算太夸张，但也是相差得比较大的。那在大白天时将人们烤得汗流浃背的高温，往往会在入夜后急剧的降低，以至于出行者们都不得不披上两三件兽皮袍子的程度。
不过，大平原的心脏——斯提尔市却是个例外。以巨大铁矿山为中心逐步朝周边扩张的“斯提尔”，是一座煅金工坊林立的“钢铁都市”，那些大大小小规模不一的冶金设施几乎占了这座“四四方方”的城市中所有建筑比例的九成之多。在同样“四四方方”的这些石砌建筑中，冶铁铸兵的工作，即使到了夜晚也在加班加点地赶进着，那冶炼铁矿石所释放的高温，亦在同时将这座本该在入夜后变得冰冷的城市，变成了一座热腾腾的火炉。
虽说被罚禁闭及不准吃晚饭，但是那位肚子已然发出“呻吟”的少女羚，当然是在房间里呆不住了。此时的羚蹑手蹑脚地移动到房间那扇从外面被锁得死死的木门边，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在确认过外边没动静之后，就开始行动了。
羚十分敏捷地朝与门方向相反的窗户溜去，她来到窗边双手抓着窗沿一撑，整个小巧的身子就跃出了这栋作为自己家的双层石屋。尽管羚的房间位置是在离地面颇有些高度的石屋二楼，不过想必是这女孩的“逃脱经验”已经相当丰富了吧，只见翻出窗沿的她伸展着四肢在半空中“漂浮”一阵儿，接着就像是极专业的杂耍演员一般，双手抱膝将身体一缩，整个人都几乎变成了一颗“球”。
变成“小球”的羚熟练地翻着筋斗下落着，然后在即将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将身体再度舒展开来，她以四肢着地的方式，无声地落在了自家大门前的空地上。
“好，安全降落。”
自豪地这样说着的女孩，直起身来拍拍裙子上的沾着的一点点灰尘。不过她刚抬起腰来，就马上与一个似乎早就在石屋外边等着自己的身影对上了视线，那脸上也就不由得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哎嘿嘿……三哥……”
“唉……这不是‘哎嘿嘿’就能糊弄过去的问题吧，上次偷溜的时候是被大哥抓到，记得上上次是被二哥逮个正着，今次又被我发现，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妳才好了。”
作为羚兄长之一的青年来到女孩面前，发出低低的叹息。这位青年表情严肃地说着，就像晚饭前教训羚时的那样将手高高抬了起来，不过他的手并没有重重打下，而只是轻轻地搭在女孩的头发抚摸了片刻，之后又在她头顶上留下了几枚粗糙的铁币。
“拿去买些东西吃吧，记得早去早回。”
收回手的青年故意将脑袋扭到一边，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低声念着，他听见自己小妹那“哎嘿嘿，我就知道哥哥们其实都是疼我的”的话语，不禁嘴唇微翘着笑了笑，直到女孩子偷偷摸摸“溜走”时发出的细小脚步声消失在自家院子的矮墙外边后，才回过头来装模做样的往周围扫视一圈。
“呼，今夜也是这么热啊。说来，那些指挥官回归的帝国（布拉索尔）军队们在明天也肯定会来进攻吧？还是早早的睡个觉，为将至的战斗养足精神吧。”
说着那认真与玩笑参半的话语，青年不慌不忙的转身拉开家门，然后便立刻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立在门后的高大身影。那位高大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朝向着少女“溜去”的方向，看那姿态，想必是从站在门后的那时起就一直笨拙的保持着了吧。
“呵呵，果然小羚的一举一动还是瞒不过父亲大人呀。”带着一脸“被发现啦”的表情，青年无奈地笑笑，从高大坚韧的男人身旁挤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父亲不会发火，因为这个伟岸的男人同家族里的其他成员一样，即使是有时候在表面上表现得过于冷漠，甚至过于严厉，但所有人的内心中其实都是关心着、疼爱着族里最活泼的那只“小小羚羊”的，小羚的身体中不光是寄宿着以自己生命换来她出生的母亲灵魂，她这一代人更是这贫瘠荒凉的大平原未来的希望。
集合了多个部落而衍变成的斯提尔市，其街道都是用那些开采铁矿时产生的废石料铺成的，那些灰色的石块，虽然质地粗糙就连大小形状也不规则，不过好歹还是经过了居民们一番简单加工，被削成了一块块小方砖，铺在地面上也勉强算是平坦就是了。
早前以“旅人”身份成功进入“斯提尔”的蓝发少年等三人，确切的说现在是两人，正在暮色笼罩的灰石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散着步。银头发的小不点女孩贝塔并不在艾利奥鲁身边，那位“长着触角”的女孩子，自从艾丽安老早就单独行动“消失踪影”后，就简直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还是说用“离群的蚂蚁”来形容更为恰当？
总的来说，这个好奇心貌似极度旺盛的贝塔在这些天里，没有了蓝发少女的约束，于是就每天都打着“打败‘赤牛’阻止战争”的旗号，在这偌大的城市中到处探险，极难寻找到踪影了。而在最初两天还尝试着积极寻找贝塔的艾利奥鲁，只在“屡次抓捕”无果后，就叹息着果断放弃了，对银发女孩那早出晚归的活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拿贝塔“没办法”的艾利奥鲁在此时，不禁自嘲地摇摇头，继续散起步来。这条已经差不多熟悉的街道两旁，虽然没有专门的照明设施，但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反而呈现出一种“红红火火”的明亮。那些光亮是从排在街道两旁的煅金工坊那大大敞开的门后边透出来的，那些光亮和着从工坊里一并流出的温度，能够使整条街道直到天明为止，都长久的沉浸在那种真正的“热”火朝天气氛中。
轻轻的、软软的。从艾利奥鲁的右腕上传来了这样温柔的触感，原来是与少年走在一起的尤法奈尔将他手臂挽住了，这位原本给人内向胆怯印象的女性，其实应该是属于那种对熟人热情的类型吧，她带着淡淡的微笑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贴到了少年的臂膀上。
“咦……咦！尤法奈尔小姐，这样……太、太、太……”
少年面红耳赤地徒劳挣扎一阵，便放弃了，两个人就像这样，保持着在过往居民们看来就像是对情侣般的暧昧姿势继续走了起来。蓝紫头发的女性打量着街边那些几乎一间挨着一间的煅金坊，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在几年前也曾经到过斯提尔市，那个时候这里的冶金设施并没有这么多，但是蛮王逼迫这些被迫臣服于他的平原部族们每年都要上缴数目可观的精铁与成品兵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虽然蕴藏着相对丰富的铁矿，但是居民们的冶铁技术依旧落后，而蛮王所要求的资源数量，估计就算是如今这座平原上的所有城镇总产量之和，也仅能勉强凑够数吧。”
“啊……这里的居民们，被迫将上等的精铁全部上缴了，而自己留下的就只有那些含有杂质的劣等粗铁了。‘赤牛’的部队就我的观察来看，原本是不弱的，然而，他们装备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劣质装备却是大大地限制了其战斗力，先不谈战争方面的问题，单就是这如此之多的煅金坊，在每天也会大量消耗这里原本就极度贫乏的水资源了。”
“是呢，有的时候见到居民们的笑容，真的可以从其中感受到一丝苦涩呢。”
散着步的两人感慨着讨论了一会儿，便将挽在一起的手分开来，各自走了起来。艾利奥鲁的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无奈的微笑，他发现尤法奈尔又开始主动往人多的地方挤了，于是便猜测着这位女性八成是又打算跟那些来往的居民们宣讲“六翼女神”的故事了。
艾利奥鲁并不清楚女性对于那个传说的执着是源于何时，也许是从她最早开始研究自己手里的那本古书时？又或许是从草原都市拉拉泽尔惨剧的那个时候起？蓝发少年还十分清楚的记得在拉拉泽尔市中自己在暂时阻止了那个“惨白”剑斗士的脚步，冲进小石屋后的情景。
当时在那屋里的，除了衣衫有些凌乱蜷缩在地板上哭泣的尤法奈尔外，其他的人们都统统消失了。在艾利奥鲁那惊异的眼中所见到的，就只有几乎溅满石屋那整个狭小的空间大片血迹了。
“尤法奈尔小姐，您当时只说自己将要被侵犯时，是六翼女神突然出现拯救了妳，可是其他细节不论怎么询问，您都闭口不答。那种诡异惨状真的会是‘善良神明’做出的？您在那天究竟见到什么？又究竟隐瞒了什么？”
斯提尔市中每年年底的几天中，都会在市中心那块除了平整就再无其他的广场上举办一个活动，那便是“丰收祭”。这原本是水源缺乏植被稀疏的大平原，为了感谢先祖庇佑使其丰收，并且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感恩”活动，不过，最近的年轻人们，却都习惯性的将之称为“大胃王比赛”。
年轻人们的思想总是单纯又幽默，他们之所以要将“祭典”改成这样的戏称。除开那气氛原本就很欢乐外，最本质的一点，便是这祭典期间广场上那些由内到外整整摆了三圈的各种摊贩（当然是小吃摊居多）了。尽管由于环境的局限而导致摊位上提供的食物并不丰富，不过这丝毫不会动摇人们的热情，他们依然是热闹地扎堆挤在摊贩前尽情地大快朵颐。
而在今夜，一场真正的“大胃王比赛”正在广场西侧的几家联营的玉米饼摊子前火热的进行着。
银发女孩贝塔早在几天前就开始观察着“蓝发”的少女羚的一举一动了，这个女孩从居民们口中打听到先祖“赤牛”是叫“羚”这个名字，于是就一直潜伏在少女周围，伺机向这位自己认定的“先祖”发起挑战。
由于在两个月前莽撞挑战“白猿”被对方打得体无完肤，而且在之后的修养期里又被艾丽安灌输了一大堆“和平第一，争斗第二”的大道理，因此，“吸取教训，深刻反省后”的贝塔，在抓到那位偷偷溜出家门的“先祖”的此时，才会特意选择了“比赛吃玉米饼”这样的，不但不会有人受伤，而且还十分欢乐的“战斗方式”。满脑子天真想法的“触角女孩”打算用这个方式堂堂正正地打败“先祖”，再转变为“艾丽安模式”将她灌输给自己的那些“和平言论”又灌输给“先祖”，以此达到在“游玩中停止战争”的目的。
“喵哈哈哈，觉悟吧！妳这只小不点‘赤牛’，今天就让妳见识一下美少女贝塔这比魔法还要深奥的食量吧！”
“唔！我可不想被妳这个比大平原还要平的小矮子说呢，我才不会输哟！”
“……”
在围观的人群发出的阵阵加油声中，两位不时拌着嘴的女孩子都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今夜祭典的热闹气氛也随之达到了顶峰。当然，在今天最开心的，应该就是那位兼任比赛裁判，正数着女孩们吃掉的玉米饼数量，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的摊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