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于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弥漫。
大厅正面的墙壁上挂着装裱精美的《猛虎啸山图》,画卷旁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脸愠怒的张澜。管家静娴立于他身侧,而靠边的椅子上的则坐着谢菲尔德。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张君月(字:凌霄)在他们面前立正站好,样子很不自在。眼下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也就是说,你隔着帘子变声说话就是为了假扮你爷爷我来搞一出‘衙门听审’好把谢菲尔德先生气走,让我和他的见面泡汤。对不对?!”老爷子先发问。
“嗯,对。”张君月惴惴不安地点点头,转而笑道。“爷爷好聪明!我就知道这种小伎俩肯定瞒不过爷爷你的法眼。”
“那当然,哈哈哈...不,不对!”张澜刚要笑忽然强行打住,他怒气更盛。“笑个篮子!丫头你给我站好认真点!我还没问完呢。”
张君月立刻收敛笑容,但她还是暗自吐了吐舌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什么,只是想整整叔叔而已。”小君月眼朝谢菲尔德那边瞟了眼。“谁让三年前他那样吓我。”老男人听完立刻苦笑,这丫头,真记仇啊。
“胡闹,谁让你对客人这么无礼的?!”张澜老爷子抬手一拍案几。“而且你根本没说实话,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去圣玫瑰十字,所以到处使绊子。对不对!?”
“嗯,对。”小君月在威压之下老实承认了,但她立刻转换笑脸眼里射出崇拜的星光。“爷爷好厉害啊!这都能猜得出。”
“别想转移话题,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老爷子似乎对她的卖萌已经免疫,大声喝斥!
“哦,我知错了。”见这样子小君月果断放弃抵抗。“好吧,我不该把爷爷你关进柴房,不该假扮你糊弄叔叔,不该把叔叔贬成一个变态、混账、猥琐的萝莉控。好了,我知错了。”
等等,为什么要用这么多形容词?谢菲尔德在旁边听了很是汗颜:为什么自己又有种被贬低了的感觉?
“就这些吗?再仔细想想!”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好像,没有了吧?”张君月挠挠头,她实在想不出来。
“再想想!”
“我真,真不知道啊。”少女很无奈,她看向静娴和谢菲尔德,希望有人给自己提个醒儿,但那两个人都默不说话。
终于,“撞破书房的窗户就不算犯错吗?!丫头。”张澜指了指一扇没有任何遮挡物的空洞窗子,大呼。“这些都是钱啊,钱买来的啊。好好的就没了!”
小君月先是默不作声,几秒后她抬手指指另一个方向,那里也有扇破窗子。“老太爷,撞破窗子这件事。好像,您也有份儿。”这时静娴凑上前小声提醒。
“额?啊!”老太爷僵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他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貌似,自己忘了。哎,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场面正朝尴尬漩涡沦陷,在这紧张的几秒,有人救场了!
“好了好了,张老爷子莫气。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计较呢?既然小君月她认错了,这事我看就算了吧。”谢菲尔德这时候笑着插到爷孙俩中间。“话说回来,小君月真是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呢。”
老男人的圆场让张澜瞬间找到了台阶下,他立刻收回手,咳了咳两声。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那就算了。丫头,爷爷我原谅你了。”
张君月朝谢菲尔德暗暗投去个感谢眼神,多谢叔叔仗义助拳。
“但你得表示下。”老爷子佯作生气,抬手一挥。“去泡两杯茶,给我和你叔叔。”
“啊?爷爷你面前不是有杯茶吗?”
“那重泡!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张君月忙不迭地答应,泡茶谢罪总比挨鞋板强。她无奈地走到一边茶几:浣杯,洗茶,冲水...小萝莉有模有样地摆弄起茶具,茶道里的各项工序都丝毫不落。片刻的功夫,两杯清香的普洱便端上了托盘。
“客人为先。”老爷子朝她示意。张君月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端着托盘走过去。曲身、颔首、双手恭敬捧上茶杯,很有礼貌地说:“叔叔对不起,请喝茶。”
“没关系,谢谢小君月啦。”谢菲尔德笑着接过杯子,心想这丫头也挺可爱的嘛。但小君月下一秒的话却让他差点没拿稳杯子。
“别呛着哈,萝莉控叔叔。”小君月调皮地一眨眼,转身走开。
这,还这么记仇啊!好歹刚才我还帮你了啊...
上秒笑着,下一秒老男人欲哭无泪。
呡了口孙女奉上来的普洱茶,张澜靠在太师椅上眼睛半张半阖。半晌,他说:“丫头,为什么不想去圣玫瑰十字?”
“因为我舍不得爷爷还有静姨你们啊。”张君月刚要笑,但是。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丫头。”老人家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张君月深吸口了气,她是个能看清状况的女孩。现在这个样子,必须要说实话了。对爷爷,对他们说实话。
“爷爷,还有谢菲尔德叔叔。”少女深邃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流转,她轻轻开口。“你们说让我去一所军校的理由是什么?”
原以为她想说何种理由,没想到第一句话却是这样的反问。
“因为你是可塑之才,丫头。”老爷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静娴,还有谢菲尔德先生,我们都知道你有那样的能力。”
“老爷子的话我不可否认。”谢菲尔德接着说。“这话要是对其她你这般年龄的女孩说,我会质疑。但说的人是你,三年前的那个你。我就不会怀疑。”
“看样子谢菲尔德叔叔倒很了解我啊。”
“我只了解三年前的你,因为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时候。”谢菲尔德摊摊手,继续说。“但那个时候的你,仅仅12岁的你却和一般的女孩完全不像!”
“那个年龄,普通的女孩在想着如何玩乐时,你却在认真地习武练功。我看过你负重扎马步,走梅花桩的样子。那时候练武的期限是一天,从日出到日落。那个年龄,普通的女孩或许只知道夏令营。野外生存训练对她们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你却接受了。那时候当我看见那么年幼的你熬过7天蹒跚地走到终点的时候,我真不敢想像,这是一个女孩子能做到的。”谢菲尔德顿了顿,接着说。“我所见的女孩不过两种:娇蛮任性和文静端庄。这两种女孩性子都能在你身上遭到影子,但骨子里,我看得出这两种女孩都不是你。你虽然任性,却不娇蛮。你虽文静,却没有那种多愁善感。但最重要的,却是...”
他起身走到张君月身边,深邃的鹰眸里满是说不出意味的复杂。
“三年前,你父亲过世的时候,我没见你流泪。”沉默数秒,谢菲尔德轻轻说。“眼泪是证明一个女孩柔弱的最好证据,可你在失去至亲的时候都没有流泪。如果现在的你还是三年前的你,我就没有资格说你柔弱,没有资格说你不适合去军队。”
“或许没有流泪的原因是我天生泪腺就不发达吧。”面对他提起的伤心往事,张君月只是一笑带过。“而且叔叔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我没有理由不去圣玫瑰十字啊。”
“有能力者应当适其之位,遵其之命运。”一旁静静听着的张澜突然开口了。“那丫头你改变主意了?”
“我说不去会有什么后果?”小君月忽然问。
“那我就罚你每天都去祖宗祠堂面壁三个时辰!”老爷子大拍案几喝道。“丫头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快说出来,我发现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假认真!”
三人的目光再次锁在张君月身上。这时,少女动了,她静静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丫头你干什么?回来!”
“抱歉,爷爷,我还是不想和君雪姐姐一样,去当什么兵的。”蓦然,她扭头。“所以,按你说的,我去面壁思过吧。叔叔慢坐,我去挨罚了。”
“你,你你你...你这丫头想气死我啊!”老爷子咬着牙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她出去。
“我跟过去看看。”一直不语的静娴对张澜微微鞠躬,然后转身跟了出去。
两人离去后,书房里顷刻寂静下来。片刻,“这丫头,我拿她真没办法。”老爷子抬手扶额,很是惆怅。
“老爷子别发愁,我这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事。校长的嘱托:难得有块好料子,不争取来怎么行呢?”谢菲尔德上前劝慰道。“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找她单独聊聊。”
“劳烦这么多人为她操心,这丫头...竟然耍小孩子性子!”
“不然,老爷子。”谢菲尔德略微摇摇头,他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对于小君月,依我看。小丫头她,或许并不是你我想的那样,是在任性。”
“哦,为何?”
“以前这个丫头让我注意,是因为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现在,”谢菲尔德神秘一笑。“不像女孩的女孩学会隐瞒了。她变得神秘,连我也看不透。”
“所以?”
“老爷子这不一样的孙女,在成长啊。这样神秘得让人猜不透的女孩,我更想把她收为学生呢。”
张君月(字:凌霄)从祖宗祠堂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舒展双臂,凭空吸了口凉气,娇小的身体不由一哆嗦。“好冷,赶紧回去吧。”打定主意,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山径小路向家跑去。
暮秋的江南虽不及北国冰寒,但这时已是深夜,倒有些阴冷。这时皓月当空,林中幽寂,唯有枭鸟啼叫。
要是一般的女孩,怕是绝不敢独走这林中夜路。但君月却轻快地跑在后山的林中小径上,一边跑还一边哼起了陌名歌谣。全然没有把身边这怪鸟乱啼,阴冷密林之类让人害怕的东西放在心上。
约跑了三四分钟,张君月蓦地停下步子。她闭眸嗅嗅,似乎在空气里感觉到了什么。习习的夜风裹着丝丝的陌名花香闯入鼻吸。令人流恋而迷醉。
“该不会是...”少女轻轻低喃,她眸光倏然一亮。扭身朝后花园的方向快步跑去。
奔到花园西南角的八角亭,看着那株沐浴在晶莹月华里的美丽花朵。少女开心的笑了。“果然,花开了。”
她静静走过去,抬手想轻抚一下花瓣。却突然感觉到有人的视线,少女猛地转身,发现八角亭里有个人。那人坐在亭里的汉白玉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摆在膝盖上。一旁的石桌上还放着盛有瓜果点心的碟盘。
借着皎洁的月光,君月看清了那个人的样貌,她指着那个人随口喊了出来。“啊,那个只对幼女有兴趣的怪蜀黍!”
听到这句话的谢尔菲德差点栽倒。他挠挠头,赶忙端正了坐姿。“等等,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我的眼神吗?”
“什么眼神?没有。”少女用力摇头,老实说张君月早感觉到了他在看着这边,但她还是故意这么说。
“不,不是。那,那种威猛、英俊、自信的成熟男士发出的‘孩子,快来拜我为师。我教你绝世武学让你称霸江湖’的深意眼神你没感觉到?!”
“完全没有,我只感觉到了一个怪蜀黍的猥琐眼神。”女孩环抱胸口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欺负我?!”
“不,绝对不是。孩子,你听我说。”老男人忙不迭地冲到君月面前,他头摇得像拨浪鼓。
“离我保持三米距离,不然我就要喊‘非礼’了!”女孩大呼。
“不不,别这样。”谢菲尔德几乎要给她跪倒,但女孩还是准备叫了。这时候似乎悲愤激动要宣泄,老男人猛的双膝跪地捶胸顿足仰头啸苍天。“老天啊上帝啊,剧情不对啊!为什么收个徒弟都这么难啊!不带这么玩的啊!!!”喊声阵阵惊鸟雀,老男人凄惨之状赛过祥林嫂!
这时候,“呵呵,啊哈哈~~”张君月拼命掩饰,但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叔叔还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叔叔啊。”女孩走过来扶起谢菲尔德,她笑若星华。“我不闹了,叔叔赶紧起来吧。”
话音刚落,老男人近乎荒诞的悲愤举动戛然而止。他嘴角闪出一抹笑,起身拍了拍裤脚上的灰。
“小丫头,总算叫我叔叔了啊。”他凑近抚抚张君月的额头,如同慈祥的长辈一般。
“本来就想和叔叔你闹着玩嘛。”君月由他抚摸额头,星眸里映衬着美丽月光。“我想知道叔叔你还是不是和三年前一样,幽默、绅士还那么活宝。”
“有前面俩个形容词就好了,后面那个就省了吧。”老男人笑着耸耸肩。“那么,有没有让你失望啊?丫头。”
“完全没有。”君月肯定地摇摇头。“相反,倒是太过惊喜了啊。”
“是吗,那就好。”谢菲尔德轻轻一笑,他扭头走到那盆花木前曲下身子。
“听张冰说,这是你种的?”凝视着那盛开的花,谢菲尔德问身后的女孩。
“嗯,木芙蓉。花了不少心思才种好的。”张君月笑着回答。
“叶青花色红,遥遥闻暗香。很美的花啊。”指尖碰触到花瓣,谢菲尔德慢慢低语。“这一株花,就像丫头你一样。”
“虽然哪里的人都喜欢把女孩比作花。”张君月理理被风扬起的黑色长发。“但...”
“不是所有女孩都喜欢被比作花。”谢菲尔德接上了话。“花,娇贵柔弱。而有的女孩却不是这样。你想说的是这个吧,丫头。”
君月一怔,随即笑着点头。“叔叔就是叔叔,都能猜到女孩心思了。”
“呵,过奖。”谢菲尔德回笑,但他骤然间面色一峻。“但是,谁又能证明呢?十有八九的女孩,都是像花一样,娇贵柔弱啊。”
张君月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注视着谢菲尔德的背影,轻轻说了句。“叔叔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