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艾尔洛特带来混乱的腐潮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西岚市迎来了紫外线更加炽烈的七月。塔达尔的学生们也换上了清凉的夏季校服,这座支撑着穹顶的学校迎来了又一个裙摆飞扬的季节。
对于习惯了艾尔洛特吹拂着习习凉风的草原的苏珑来说,西岚市酷热的七月实在有些难熬。她每天都能感到右眼的旧伤在发痒,有几个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右眉骨是不是发炎肿起来了。
不过很快这种担忧就被另外一种焦虑取代了。思乡的女孩在两周前拿到了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她很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地理和历史都拿到了满分,她都可以想象回去家乡之后被嬷嬷夸奖的情景了。但是随后发下来的数学、物理和化学的补考通知却让她只能暂时打消了回乡的念头,如果她不在下学期开始之前把挂掉的科目赶回来的话,维歌莉娅老师一定会找她谈心的。
话虽然这么说——
“今年流行这样的衣服啊。”“把我的钱包放下来,要买东西用你自己的。”
身处丝绸街上的苏珑听着从旁边传来的朋友的说话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本来是想在宿舍复习的啊。女孩想着,抬起头扫视着这条她来到西岚市几个月都没有踏足过的街道。这里是上城区最大的商店街,有着整座城市最现代的建筑群。在那一座座洁白的楼房里商家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下至十元店里的小摆件,上至全国最高档的奢侈品,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没有书店……女孩心里失望地说道。
因为在家乡时衣物都有莉莉小姐一手包办,而且平时没有吃零食的爱好,苏珑养成了除了书店几乎不逛商铺的习惯。
“话说啊,珑儿你的衣服几乎都是几年前的旧样式的呢。”Lenz突然打量着苏珑说道:“而且都很有……民族风情。”
“哎?有么?”女孩诧异地抬起双手低下头,来回看着自己的衣服。今天被Lenz拉出来的时候太过着急,她直接披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就出门了。这是一件普通的无袖连衣裙,麻布的粗线条看起来很有厚重感,裙摆遮住膝盖,颈部坠饰着一串狼牙,腰部系着一条装饰用的小牛皮腰带。
“一般来说这里没有人会用狼牙做装饰的,而且也没人会用棕色的翻毛包。”Lenz说道。
苏珑抬起头,目光在两个朋友之间游移:Lenz的私服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她高露出度就是正义的原则,几乎露出了整条腿的短裤搭配露脐T恤勾勒出这位费洛克人少女的傲人身材,加上俏皮的高跟短靴,阳光下的她看起来充满活力。智子穿着她那身“外出用睡裙”,粉白色的宽松连衣裙遮挡着阳光,泡泡袖里伸出的纤细双臂抱住错拿的枕头,蓬松的凌乱蓝发罩在一个有帽檐的帽子下面,一脸无聊的她相较Lenz有着另外一种慵懒的美感。
“大体上来说还是很适合珑儿你的,就是太朴素了啦。”Lenz尽量温和的说法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虽然平时在宿舍没有注意过,不过今天一看果然太土了。”智子则是那种完全不会留情的人。
不要在意这个笨蛋。Lenz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旁边商店橱窗里的假人模特指给苏珑看:“珑儿你要在学校过假期吧?还有很长时间哎,不准备换身更凉快一点的衣服过夏天么?”
“这身衣服已经很好了啦……”苏珑半推半就地望向橱窗,里面的模特穿着中性的短裤和修身衬衫。“我没钱了啦。”苏珑移开目光,说道。
“哎?超越者家属的补助金不是很优厚的么?”
“冰泉镇要重建,我剩下的钱都寄回去了啦。”
“没关系,我先帮你垫上。你出院的时候都没好好送你个礼物呢。”
“真的不用啦。”
“我记得你昨天才收到汇款单的啊。”智子适时地拆台“而且你平时都花的很省。”苏珑尴尬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错开目光。
“其实是穿不了吧?”女孩继续乘胜追击。
Lenz这才恍然大悟地打量着她的学妹。苏珑只有一米四,体重不过三十五公斤,看起来比别的孩子要瘦小得多,她根本撑不起一般十五六岁孩子的衣服。
“抱歉,珑儿。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童装店,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转转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更加不爽了……”
Lenz吃吃地笑起来,像哄小孩一样拍拍苏珑的头顶。后者不满地瞪着她和智子,小脸鼓了起来。一旁的智子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街道拐角处超市的电视墙上,上面一个脸修得很干净的褐发青年正在挥着右臂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他的通用语带有浓重的古费洛克语腔调——东部各行省的达官贵人们把这种滑稽的卷舌口音当成高贵的表现。
“是洛萨大人啊,今天又在誓要抓住幕后黑手么?”Lenz不知何时站到智子身边,戏谑地说道。
“什么大人?”完全听不清卷舌通用语的西北女孩诧异的看着两个似乎知道很多的朋友问道。
“洛萨 芬尼克斯。”智子答道:“代行议长,城市保护者和治安官,前任议长在评议会里最大的政敌和朋友,是个很麻烦的男人。”
苏珑越发不明所以,她向Lenz投以求救的目光。后者耸了耸肩,解释道:“从上周五开始宵禁时间不是变早了么?学校也通知不准单独离开学院。其实是因为前任议长大人被人暗杀啦。虽然凶手被当场抓住了,但是似乎还有指使者没有抓住。”她用下巴指了指电视墙上的男人“现在代理议长的就是他了,基本上每天他都要说一遍一定会抓住幕后操纵者,但是……嘛,这也不是咱们这些学生能管得事情。”她搭上苏珑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都不知道议长被暗杀了哎。”
“我那时才收到补考的通知……”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啦,不用太在意。”
苏珑还想再问,突然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了嘈杂的喊叫和刺耳的鸣笛,女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她们看到一片浩浩荡荡的人潮,簇拥着一辆涂装成灰色的六轮重甲运输车挤进街道。人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怒意,排头学生打扮的青年们尤其亢奋,他们高举着用各种文字写着“下层人渣滚出西岚市”之类粗鲁字眼的横幅和画着着火的大鸟的牌子一路高歌猛进。路边的咖啡座和店家的看板都被踢到了一边。
突然,几个头上系着红色头巾的青年跑到两栋楼中间的小空地里,在一阵惊叫和怒吼中抓出一个银发的小女孩。他们骂骂咧咧地揪着那女孩的头发,毫不在乎女孩因疼痛而发出的哭喊,一把将女孩扔到道路中间。
“什么嘛,激进派的那群蠢货啊。扫~兴~咱们先回去吧……哎?珑儿!”Lenz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她回过头,这才发现小个子的女孩已经不在身边了。
似乎是领袖的青年高喊着,举起手中的手杖,一棍砸向地上的银发女孩头顶。但随之一声闷响,却没有传来他所预想的惨叫。
一只纤细的胳膊挡住了奋力挥下的手杖,胳膊的主人紧咬着下唇,用清澈的独眼死盯着惊讶的青年,用另一只手护住了银发的女孩。
“当街殴打一个小孩子,你们还算是男人么?!”苏珑咬着牙说道,被打中的小臂火辣辣的疼。草原的原始道德在艾尔洛特少女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当这明显的欺压在她的面前发生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你这家伙……”青年愤怒地说道,同时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个茶色头发的女孩显然在虚张声势,但她看不出出身的外形让他有些摸不清底细。
“抱歉抱歉,我妹妹乱跑给你添麻烦了。”Lenz及时的跑了过来,智子跟在她身后。她一手拉起地上的银发女孩,一手把苏珑拉倒身后,笑着对青年说道:“我这就带她们回家。”
“把小东西留下!”一个激愤的声音喊道“这个奥克杂种必须被惩罚!”
“她有做错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苏珑大声喊道,这时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些机械组件是有好处的东西,至少她不会因为呼喊而肺痛。
“她的血统就是错误!”又一个激愤的声音喊道。
苏珑还想说话,但是Lenz抓住她捂住了她的嘴巴。
年长的女孩对人群说道:“其实这孩子的头发是染成的啦,不信你看。”她揉了揉银发女孩的头发,当她的手拿开时女孩的头发已经变成了费洛克人种常见的棕色。看到这一变化,连挥舞着手杖的青年都露出了惊讶和尴尬的表情。
“各位,最好到次为止哦,不然我们可以以故意伤害罪起诉的。我觉得比起违禁使用染发剂,恶意伤人更值得绞场动手吧。”Lenz狡黠地笑着,看着为首的几个人脸色变得难看让她心情非常舒畅。
见没人说话,Lenz微微一笑,拉上两个学妹。转身向远离示威人群的方向走去。苏珑护着头发变成棕色的女孩,不时回过头瞪那个拿着手杖的青年一眼。智子用枕头垫起苏珑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平托起来——你又得去医院了。她说道
不甘、尴尬……拿着手杖的青年纠结地瞪着四个渐渐远去的女孩,他能感到四周来的目光。他的失误使得跟随他一起示威的人们士气大降,路人的抵制情绪则更加高涨,他必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是没有错的,证明自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突然他注意到正帮朋友托起手臂的女孩,她帽子下露出的蓝色头发和她的金绿色双眸让他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瀛洲人!那女人一定是个邪教徒!一定是她用巫术吧奥克杂种的发色变了!”他高喊道,完全不顾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是多么愚蠢。
智子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迟钝的停下脚步。但还不等她做出其他的反应,被激怒的灵能者眼中已经发出了绿色的幽光。
Lenz松开抓着苏珑的手,慢慢地转过身,秀气的脸因愤怒扭曲得像是恶鬼的脸。
“你,说谁呢?”她的声音冰冷得像是北地的冬风,站在她旁边的苏珑感觉脊背一阵阵地发凉,即使是面对荒原的蛇魔时她都没有像这么害怕。
“行了,回去啦。”当事人却似乎没那么在意,智子拉着Lenz的胳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但后者却把朋友的手一把甩开。
“有胆量的话,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Lenz笑着说道,但眼中没有哪怕一丝笑意。
也许是没理解少女亮起的双眸表示什么,也许是被自己身后数量庞大的人群壮大了胆量,愚蠢的青年吞了口口水,向前一步大声说道:“说就……”
第三个单词还没有发出第一个音节,青年已经在一阵尖啸声中倒飞了出去。
苏珑看着用灵能把人像布娃娃一样击飞出去的Lenz,想起智子告诉自己的话:Lenz最初入学的时候并不是鹿馆的学生,国中一年级时,她以新生最强灵能者的身份进入了狮馆。
在鹿群中沉寂多年的狮子,在领地被人践踏的时候,再次发出了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