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z一直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容易生气的人,自从她的灵能天赋觉醒以来她都在学着控制和隐藏自己的感情,就像她母亲在抛弃她之前说的:做一个正常人。她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让老师们认为她过分缺乏进攻性而被调剂到鹿馆,但是当那个男人对智子口恶言相辱时她的感情失控了,就像摇了很多下的汽水瓶突然被打开一样,强烈的怒意喷薄而出。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当她折断那个男人的手臂时,她感到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亢奋,几乎要笑出来的兴奋感,就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好的娱乐一般。
违反校规使用灵能,攻击并重伤多名普通民众。Lenz可以想象出自己会面对怎么样的惩罚,她可能会失去升学到民用灵能科的机会,甚至更加严重一点,被开除学籍——谁说的清呢。
她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外面,等着被那位凶恶的政委召见。他一直挺喜欢她的,说不定他会网开一面?别胡想了傻丫头。Lenz对自己说道,在心底数着质数以便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人造穹顶的夕阳已经沉入黑夜,昏暗的天幕降下过滤过的雨水,女孩的双腿都开始脱力地打抖,穿着军大衣的政委才出现在走廊尽头。
让看到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女孩,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又苦笑起来。他加快脚步,脸上的肌肉在皮肤下扭动了几下,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Lenz小姐。”他走到女孩身边“宵禁时间快到了,你还在这里是想折断我的肋骨和四肢么?”
“不,当然不。”Lenz站直身体“我觉得需要见您一面,对……我的所作所为进行解释。”
“当然,你需要解释很多事情。”政委将双手抱在胸前,那样子让女孩以为他随时会掏出枪来“你违反了四条校规,其中还包括禁止对一般民众使用灵能进行攻击。按照惯例我应该把你送到心里评定所去,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吃一颗子弹。”
政委威胁道,他看着女孩动摇的样子,心中的满足感像一颗气球一样膨胀。“所以我要求你回到你的宿舍去,去稳定你自己的心情。”他严肃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你被禁足了。”
“从明天开始……哎?!禁足?”
“怎么?不满意?还是说你需要一颗子弹帮你冷静一下?”
“不不不不!我明白了!”Lenz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笑着回答道:“我保证,从明天开始绝对不出宿舍一步!谢谢您!再见!”仿佛害怕政委改变主意,女孩逃走一样跑开,迈步太急结果差点跌倒。
“对了,苏珑小姐呢?她为什么没有回来?”政委大声喊住女孩,问道。
“珑儿她去……医院了,今天在哪里过夜!我明天去接她回来。”
“去吧。”
“谢谢您先生!再见!”
政委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中,突然想到:我刚刚是不是说让她禁足来着?
苏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空已经变成了昏黄色,人造穹顶发出昏暗的光,从生着铁锈的旧窗户照进屋里。陌生的天花板上斑斑驳驳满是烟熏的黑斑,一个旧式钨丝灯挂在上面,忽明忽暗地发出光芒。
她用了十分钟来想起发生了什么,然后用了五分钟确认自己身处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房子里。
这是一个破旧的卧室,几乎没有装饰的墙上用发黄的广告单遮住掉漆露出的红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难看的补丁。房间里几乎没有现代电器,一个旧电扇躺在靠窗的梳妆台下,不知什么材质拼成的衣柜在它旁边。从床到门口只有三步,床和梳妆台之间更是连放下一把椅子的空间都没有。一大摞旧书杂乱的叠在一起摆在床脚,落满了灰尘,显然房间的主人不喜欢它们。
苏珑想起了孤儿院的旧储藏室,每到秋天草原上开始储备粮食时它也像这个房间一样拥挤杂乱,有时有孩子犯了特别严重的错误——比如偷东西——就会被关进去,反省一两个晚上。
女孩尽力想坐起来,却感到双腿被什么压住了。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起身体,看到一个银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门外响起木质拖鞋敲打石板的声音,一个十四五岁样子的女孩端着一个茶壶推开门进来。她穿着一身灰棕色的连衣裙,几乎整个肩膀和后背都露了出来,手腕和脚腕上都用红线绑着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举手投足发出清脆的响声。女孩一头柔顺的暗紫色长发盘在脑后,盛成了与她秀气的外表不搭的发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模仿母亲的笨姑娘。
看到苏珑醒来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说道:“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么?”
这时女孩才意识到自己头上裹着一条绷带,她抬起手摸了摸,摇了摇头。“我想应该没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下城区,跳蚤街,这孩子的家。”女孩把茶壶放到梳妆台上,嫣然一笑“也算是半个我的家。”
她拿过一个杯子,端起茶杯斟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混乱中你的同伴显然没法顾及周全,你被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大人’打了一拳在头上——小孩子的话理解起来总是有些困难。”她把杯子端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双手递给苏珑“正好我们的一位朋友在那附近,就把你先带了回来。”看到苏珑举着杯子发呆,她便做了个喝的手势:“下城区的药茶,尝尝吧,对恢复精力很有好处。”
“呃,嗯……谢谢。”
女孩坐到床上,轻轻抚摸着银发女孩的头顶,温柔地笑着。“这孩子告诉我,你在火车上还帮过她。”女孩说道“而且她还是塔达尔的小学部学生,虽然你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抬起头,凝视着苏珑的眼睛:“世界真小,不是么?”
“哎?”苏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银发女孩正是几个月之前她在火车上见过的女孩,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真的……这可真……神奇。”
“我们管着叫‘缘分’”女孩笑着说道“指人与人之间无形的连结,就像你们所说的……‘命运’”她的通用语发音很奇怪,似乎总是多出一两个俏皮的尾音。
苏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打量着趴在她腿上睡得正香的银发女孩,感到一种陌生的感觉。那感觉很像她和孤儿院的女孩们一起时的感觉,但又有所不同。
“你和这孩子的相遇是一种缘分,你两次帮助她是一种缘分,她将你带到我的面前,也是一种缘分。”她问道:“那么,我能不能知道和我们有缘的善良的上城区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苏珑,不太好拼……”苏珑说道。“姓在前名在后,苏是S……”
女孩瞪大了眼睛,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用一支奇怪的软头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写完之后,她向苏珑展示出那两个有些丑的象形文字“是不是这么写的?”她问道。
苏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哥哥和嬷嬷之外的人写出她的名字。那是真正的写法,一种现在几乎没有人使用的象形文字。
你怎么会写的?苏珑惊讶地问道。
“我当然会了,这可是咱们的母语!”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间仿佛泛起一片可爱的桃色:“这片大陆上只有龙血先民会用这样的名字!”她双手抱拳,向苏珑微微一拜,用一种一串短音节词组成的语言说道:“这可真是缘分呢,我叫叶紫,紫色的紫。”
“叶子?”
“是叶紫。”女孩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名字。她皱起眉头,眉脚的一道疤痕随之横了起来,“你不会不会说龙语吧?”她用通用语说道。听过叶紫说别的语言之后,苏珑更加感觉她的通用语发音有问题。
苏珑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除了自己的名字不会写也不会读这种被叶紫称为“龙语”的语言——艾尔洛特的月亮母亲在上,什么人会给一个语言起这么古怪的名字?龙又不会说话。
“一个先民族裔怎么可以不会说龙语!”叶紫激动地说道,但很快便低落下来。她耸耸肩膀,无奈地叹道:“也是呢,你是上城区的大小姐嘛。而且你的发色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的先民。”
不知为什么,苏珑感到一种不安,仿佛不会说龙语是她亏欠了叶紫似的。她急忙解释自己是在艾尔洛特长大的,在当地没有人懂龙语,也就没能学会这种语言,而不是因为她来自上城区之类的——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懂想表达些什么了。
叶紫看着苏珑手忙脚乱的样子吃吃地笑了起来。女孩激动地样子像个把别人心爱的东西弄坏的小孩子,完全没有那些上城区的好人们傲慢的样子,这使她非常开心。
“我明白我明白。”叶紫说道“先民族裔已经分散已久,不懂先祖的语言不是你的错。”她靠近苏珑,几乎要亲到女孩的额头。叶紫撩起女孩的额发,打量着苏珑刘海下只有一个血洞的盲眼。这一行为吓了苏珑一跳,她没有戴着眼罩,那个伤疤有多丑她非常清楚。她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吓到她?女孩胡思乱想着,惊讶中一动不动。
但是叶紫却说道:“真可爱。”她按住苏珑的脑袋,樱桃似的鲜嫩嘴唇在独眼的女孩额头轻轻一啄。柔软温热的触感迅速从女孩的皮肤传遍全身的神经,苏珑的身体像是过电一般僵硬起来,在她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脸已经像被煮熟了的河虾一样变得通红。
似乎是被惊醒了,银发的小女孩揉着眼睛爬起来。她睁大眼睛看着满脸通红一动不动的苏珑,和俯身捧着她脸颊的叶紫,好一会才问道:“你们是在亲亲么?”
“才才才没有!”“是的哦。”
叶紫狡黠地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苏珑额头点了一下,温热的触感使得女孩有浑身僵硬起来。她对银发的女孩说道:“这个姐姐今晚要在咱们家里住哦,不过咱们家被子不太够,娜娜可以帮姐姐去提丰叔叔那里抱一个被子来吗?”
“嗯!”银发的女孩点着头,站起来揉着还有些朦胧的睡眼,小步跑了出去。
“我、我、我可以回去的……”苏珑挣扎着想从床上下去,但被叶紫按了回去。她有些受到惊吓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想起前不久认识的Lenz同社团的一对同性恋人……
哥哥,你的妹妹可能面临着出生以来最大的贞洁危机。
“今晚不让你走哦~”叶紫狡黠地眯起眼睛,可爱的小脸做出色气满满的神态,故意贴近苏珑耳边。“因为……已经过了下城区和上城区之间的开放时间了。”
苏珑望向窗外,天几乎已经全黑了,似乎还下了雨,针一样的雨滴敲打在锈迹斑斑的窗台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想回去的话就只能明天了。”叶紫捏了捏苏珑的脸颊,从床上爬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你要不要给朋友们打个电话?我这里还是能收到卫星信号的。你的手机就放在右边。”说着,她走向衣柜,从里面拿出一身淡黄色的睡裙。
苏珑犹豫着,终于还是向右转过身,从枕头下找到通信工具按下智子的电话号码。在向舍友大概说明了一下自己没事,明天再回去之后,她将手机重新放回来枕头下。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在用惯用的右手。
苏珑抬起胳膊,却发现理应已经被打断了手骨的右小臂连一丝淤青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