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那样的年代,龙血先民的足迹遍布整片大陆,歌声响彻每一个海角和每一座山峰。在巨龙的火焰之中,先民用先进的铁器和火药征服了所有未开化的种族,从此泰勒进入了第四纪元。
但时间之轮永恒转动,岁月来去如风,残缺的记忆化为历史,历史化为传说,最终淹没在时代的变迁之中。先民们守着祖先的辉煌,固步自封闭关锁国,当他们的最后一条龙被卡塔昌人和费洛克人的利炮击落时,古老的帝国终于陨落。后来虽然也曾有过思想先进的人试图拯救整个民族,但直到大隔绝的悲剧发生前夕,先民们仍然是世界的流浪者。
强盗、娼妇、奴隶主、走私贩……现在的先民和曾经击败过他们的卡塔昌人一样,成了令共和国苦恼的下等民族。虽然很多人仍然抱着祖先的辉煌不放,但他们令人不齿的所作所为却使古老的血脉蒙羞。
这些人令叶紫感到恶心,但还不及她家人让她恶心的程度的三分之一。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姓氏了,只知道使用着那个姓氏的家族是共和国南方某个废土城市的大家族,家大业大,富甲一方。
但那并不意味着叶紫的家庭也是富有的。她还清楚的记得母亲每天抱着装钱的匣子精打细算的样子,更清楚的记得每次出席家族聚会时父亲拿着破旧的礼服的苦恼表情,而当年和哥哥一起跑到两条街区外的屠户家偷猪杂碎的情景更是历历在目。这些回忆都是她最珍贵的宝物——至少她是这么对别人说的。
自己被卖给行商浪人的理由已经记不清了,就像原来的姓氏那样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叶紫真心为家人祈祷着,每当她把自己全部交给某人的时候。
一般来说叶紫不会在白天接客,那是她休息的时间。但有些人无法拒绝,他们或者掌握权力,或者真的和女孩关系密切,当这种人提出要求时,她会想办法在家中满足他们。
“大将军”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个奥克人和他在跳蚤街的同族截然不同。他高傲而聪慧,吐字清晰仪容干净整洁,结实的脊背从来都挺得笔直。他有着古老而纯粹的奥克血统,信奉部落的图腾神明。他和他的部落拒绝与其他民族杂居,并且在迁居时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现在他们住在废城区的一座山洞里,据去过的人说那里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地下宫殿。叶紫第一次和这个银发银瞳的英伟男人见面两人便成了朋友,而现在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
值得信赖的家伙。
激烈的亲热过去之后,叶紫趴在床上看着他想。男人正穿上衣服,描绘着部落神明的古朴服装和平时一样干净整洁,打磨干净的大山猫和变异海蛇的头骨缀在他的胸口,皮质的肩甲上新添了几道刀痕。
“你说的事情我记住了。”大将军穿戴整齐,站起来走到门口。他眯着眼凝视着只披着一条毛毯趴在床上的女孩,手扶在腰间的短刀上:“我需要考虑一下。”
“大将军也会害怕么?”叶紫翻了个身,慵懒的侧躺着,用揶揄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一个真正的奥克汉子会无所畏惧。”
“我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两年了。”奥克汉子目光坚定,抬手握住门把手:“我会考虑的,我答应你。”
“那种承诺毫无意义,不过咱们的友谊不会就止步于此。”女孩抬起手腕,玩赏着系在上面的金色铃铛,不再看男人“轻便吧。”
大将军看着叶紫,嘴唇张开又闭上。他犹豫了一会,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会接受的,你只能接受。
叶紫想着,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与娇美容颜不合的坚毅表情。
门又被打开了,一双轻巧的脚踏入房间。“小妄,我告诉过你要先敲门的吧。”叶紫不满地说着,用胳膊撑起身体,望向门口,然后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虽然还不到七天,但稍微回家一趟没关系吧?反正今天苏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爱丽丝离开了塔达尔的鹿馆宿舍,穿过大半个支柱层回到她和柯雷莎的小窝。那是一间毫无特点的公寓,屋子很小,从大门到卧室是三步,卧室到卫生间也是三步。家里装饰朴素,但收拾得非常干净,灰白的墙壁平整光滑,棕色的木质家具光洁如新。
玄关摆放着姐姐的淑女鞋和高跟凉鞋,爱丽丝的小靴子放在它们旁边,两双拖鞋整齐的横放在鞋架上,一切与女孩离开那天毫无差别。爱丽丝看着姐姐的鞋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进屋子。
虽然在上午,但棕红色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屋里仿佛已经先于城市迎来了黑夜。爱丽丝诧异地走向窗台,一把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如潮水般涌入屋子,将女孩淹没在温暖的光辉之中。
突然一声轻微的娇喘传入爱丽丝耳中。女孩循着声音回转身,看到沙发上一团扭曲的空气。随着阳光的照耀,这团空气渐渐显露出一个蜷曲的轮廓,穿着银色轻质装甲的幽灵和衣而眠,酒红色的长发杂乱的散了一地。
“姐姐!……”爱丽丝差点惊讶的喊出来,但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更大的声音全都吞了回去。她突然有点不满,说要等一周才能回来的柯雷莎这么快就回来了,却连个电话都没给她打。但看着幽灵女士那疲倦的样子,她又能说什么呢?
女孩重又拉起窗帘,熟睡的幽灵翻了个身,全身肌肉都放松下来。
虽然平时都是那么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但这种时候也是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嘛。爱丽丝想着,蹑手蹑脚地走近柯雷莎身边,想帮她脱掉沉重的动力靴。当女孩握住她的脚腕时幽灵女士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突然醒来,黑暗似乎让她非常有安全感,连靴子的钢钉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把她吵醒。
嘿咻!女孩鼓起勇气,纤细的胳膊上微微隆起肌肉的线条,奋力向后一扥。塑钢的动力靴在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把险些跌倒的女孩吓了一跳。她爬到沙发边,幽灵仍然紧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就让她这么睡会吧。女孩想着,抱着靴子站起来走向玄关。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蓝发的女孩一边说着“我进来了”一边走进屋子。她穿着塔达尔的夏季校服,手上提着一个购物袋。
“你已经醒了啊……哎?”
真由和爱丽丝对视着,脸上分别挂着诧异和震惊的表情。
大隔绝之前的灰岛群岛出产一种叫梗犬的小型狗,它们敏感而且热情。受过虐待或者抛弃的梗犬会变得非常具有攻击性,它们会永远记得憎恨,时刻准备对任何人露出自己的牙刀。
不信任,危险,以及果敢。
叶紫的房子里光线昏黄暧昧,无论何时都仿佛黄昏一般。床头的水烟壶反射着黄铜色的光,格外引人注目。下城区的臭味并没有入侵这里,整个屋子都浸泡在女孩精心调配的香料味中,燃烧着熏香的炉子摆在书架上,袅袅的白烟弥漫在屋顶。。
“你怎么来啦。”叶紫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门口,悠闲地把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苏珑靠在门框上,脸颊绯红,双手垂在身前,不安地搓着手指。
叶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手探进装首饰的盒子里,握住了藏在最深处的小折刀。“你不该来这里的。”她说道,握着小刀的五指渐渐锁紧,压迫血管的炙热痛觉从指稍传遍整个手臂。“你看到了什么?”她问道。
如果她听到了,你知道怎么做。
下城区女孩对自己说道,心底却泛起一丝酸楚。
“唔……”苏珑沉默下来,这令叶紫内心一阵动摇,快说话啊!她在用意念对身后的人大声喊道,不过很明显她不是那种能不张开嘴就把心思传达出去的超能力者。
“你们是恋人么?”苏珑反问道。这使得叶紫安心了不少,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平静地答道:“不是哦。”
“不是恋人也可以……”
“人总要活下去,亲爱的。”叶紫放开紧握着小刀的手,穿上木屐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她转过身,苦笑着凝望着苏珑的独眼“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前途光明,虽然你可能不觉得,但事实就是这样。”
“看看你周围,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可不是什么很有趣的事。”叶紫拿起桌子上大将军留下的酒壶和玻璃杯——它们精美得与简陋的民居格格不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杯子里摇晃。“当你真的孤身一人的时候才会明白,女人最好的依靠就是你的嘴巴。”女孩轻浮地托着杯子,微倾着脑袋,一头暗紫色的长发如瀑般洒下“无论上面的或下面的都是。”她说道。
“敬纯洁的人。”她揶揄道,向苏珑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那东西比想象中要难喝,它的酿造者显然弄错了“果酒”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当那琥珀色的液体划过喉咙,粘稠而发涩的水果糖浆几乎粘住了她的嗓子眼,强烈的酒精味则势不可挡得涌入食道,辛辣的气体充满了口腔。
叶紫忍不住咳嗽起来,干涩的眼角溢出难得的泪水。一个水杯递到了她的面前,她连谢谢都来不及说便急忙接过来,把清澈的无味液体倒进嘴里,清凉的感觉从喉咙延伸至整个身体。
“让你看笑话了。”女孩放下手中的杯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长发,立刻又变成了那个有些犹豫的美人。“那么。你只是想来看看我,已经看够了吧。”她对苏珑说道“现在回去吧,再晚路上就不好走了。”
“……你一直在过着这样的生活么?”苏珑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一边踱着步子一边问道。
“说不上,有些时候比今天还遭。”叶紫坐到床上,摊开双手“有些人的个性很差,有些则外形很差”两种都很恶心。她皱着眉说道。
“娜娜也……”
“不会哦”在这一点上叶紫似乎很有成就感,她微笑着答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女孩眯起眼睛,自嘲地笑道:“那么,对于这样的我,你差不多也该厌烦了吧。”
苏珑深吸一口,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叶紫已经失去了兴趣,她并不是没有结交过上城区的大人物,但最终能当做朋友对待的,还不如那些垂涎她美色的下城区帮派老大。
“我要救你出去!”
她说了什么?
叶紫迟疑地转过身,对上独眼女孩坚定的脸。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任性的人呢。”
叶紫苦笑起来。
直到傍晚之前苏珑才回去了,这使得叶紫感到如释重负。
当那些嫖客们对她说类似“我会带你去过上等生活”之类的话时,她总有种奇怪的优越感。她不相信那些家伙的谎言,而且有得是办法让他们听她的话,但面对苏珑……叶紫叹了口气。她第一次感到权术手段的无力,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有点无法掌握这个单纯得不科学的女孩,她的善良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心灵。
道德与情感的枷锁之重又一次落在了女孩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却感到欣慰,不是为女孩许诺的未来,更是为自己仅剩的人性光辉。
“你看起来很高兴。”披着斗篷的女孩从窗子里爬进来,斗篷下的刀片碰撞声响成一片。
“嘛~姑且算是吧。”她微笑着拿起酒壶,斟出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递给女孩“今天天气很好。”
女孩接过酒杯,凑到嘴边嗅了嗅,皱起了眉“我以为这里的天气都从来没有变化。”她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叶紫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向女孩举起酒杯:“为了那些牺牲的人。”
“随便啦~”女孩说道,将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叶紫看着她,在她抠着喉咙咳嗽起来时发出畅快的大笑。
在公主的笑声中,动荡的卑微血脉即将在黑暗里跳起破坏和重塑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