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孩。
她有着三十多个兄弟姐妹,每一个都与众不同。但她几乎从没有见过他们,她知道的只有她所栖身的小小舱室和与她分享眠床的孪生姐姐,偶尔会有一些穿着白袍子的人来看她们,但每次的人都不一样,女孩绞尽脑汁也没法记住他们所有人。
在舱室里的童年枯燥乏味,每天除了一些奇怪的试验和看陌生的白大褂之外毫无乐趣。幸而女孩有一个秘密的小把戏,她能用意识品尝到那些白大褂们吃过的早餐和午餐的味道,就仿佛盗走了他们的记忆一样。而姐姐能够通过意识感知到她的这些小把戏,就好像她们共有着一个灵魂。女孩每天都偷偷地和姐姐一起分享这些小小收获,有时是酸甜的番茄味道,有时是苦涩的咖啡,当尝到令嗓子发痛的辣味时她就会躲得姐姐远远地,生怕让姐姐也伤到了嗓子。但姐姐每一次都会抱住她,强行在她的脑海中品尝那些滋味,每当这时,女孩都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满满的。
这样的小游戏充实着两个女孩的童年,直到那些在带着难看面具的人到来。
他们是一群新的白大褂,个个佝偻着身体,但精神却比以前的白大褂们高涨了不知多少。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带着各种各样的机器来给姐妹两个实验,还会对她们说一些类似“二重身”“同调灵能者”之类的鬼话。一开始女孩还觉得有趣,之前那些人从来不会对她们说话,就好像她们是瘟神一样。但是渐渐地,实验变得越来越可怕和痛苦,一些会产生撕裂灵魂般的痛苦的机器被带进了女孩的舱室,单调的营养餐也变成了装在吊瓶里的营养液,女孩的生活逐渐被机械触手与哀嚎占据。
那是一个一如过去痛苦的清晨——至少女孩残存的意识里感到那是一个清晨。白大褂们带着一个大罐子走进来,他们要将姐姐或者妹妹中的一个装进去,泡在那些焦黄色的难闻液体里。女孩很害怕,她也能感觉到姐姐很害怕,以往的试验已经让她们吃尽了苦头,这次的试验不知又会多痛苦。
过程是怎样的女孩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最后从那个罐子里出来的并非人类,而是一个全身长满了肿瘤似的囊肿的怪物。那东西昆虫似的下半身上有五条腿,双臂粗壮地像是猩猩。它脖子上顶着一张形如人类的脸,增生的眉骨压得很低,甚至盖住了一只眼睛。当女孩看它时,它都会缩在墙角,抱着被它杀死的白大褂的尸体瑟瑟发抖。
从此再没有过白大褂来看女孩,也没有人来处理那只活生生的怪物,只有偶尔一两个笨拙的奴工会来送食物。女孩就这样终日与那怪物相对,她感觉生活变化了,似乎少了些什么:也许少了人说话,也许少了人抱住她。
终于,最后的日子到来了。穿着黑装甲的隐形人们打开了女孩的舱室,他们打碎了女孩身上的枷锁,将她从这个活地狱中带了出去。同时他们还杀死了盘踞在女孩内心许久的那个怪物,它肿胀异化的身体被全金属子弹洞穿,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瘫倒在它蜷缩了很多天的墙角。
这时女孩终于明白变化了的是什么,她缺少了填满灵魂的一部分。
艾拉 十三跟在柯雷莎身后,目光紧盯着白色装甲的幽灵的背影。她心里感到不安,自从开始一同执行任务她们两个的关系就没有好过,现在却要一起行动。
或许我和真由前辈换一换比较好。女孩想着,默默地握紧了枪。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好像她们在各自执行自己的单人任务似的。凭着人造灵能者的敏锐灵能感知,两个女孩很快找到了一间公寓套房。从那屋子的金属大门里侧溢出的灵能场浓郁得令人窒息。
——准备好。我们面对一个心控者。感知你的敌人,模拟他的灵能场,不要让他进入你的大脑,隔绝你与心网的联系,不要让他有任何污染其他接入心网的人的机会。
柯雷莎第一次和艾拉说了话,她冲女孩摆摆头,然后端起了枪。
——不要让任何情况干扰你的判断,不要想保护别人,保护你自己。
幽灵嘱托完之后离开截断了与后辈的联系,像关闭了开关的收音机一样沉寂下去,从艾拉的灵能视野里彻底消失了。年轻的灵能者有样学样,努力放低自己的灵能场,甚至不惜让它变得和敌人的一样杂乱无章,随着一阵晕眩与阵痛,女孩失去了自己的灵能视野。
“三、二、一……上!”
柯雷莎轻巧地踢开了推开大门,灵活地从门缝中钻入,隐形的身体一个侧滚悄无声息地落在墙角。艾拉紧随其后,在另外一个角落找到了落脚点。两名特工平托着狙击步枪,迅速找到了她们的目标。
那个面相凶恶的老人站在一群人中间,拄着一根手杖念念有词,他和其他的织法者一样精赤上身,狰狞的纹身遍布全身,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一颗与众不同的脑袋——他的头盖骨被割掉了很大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固的特制玻璃,红白相间的大脑皮层清晰可见,紫红色的灵能幽光在曲折的大脑褶皱之间流动。
真难想象灵能者的大脑会是这么个样子。
艾拉有些反胃地想着,通过电子脊柱发出指令,动力装甲的索敌系统自动锁定了目标。她等着柯雷莎的指令,同时扫视四周。一群表情呆滞的人映入眼帘。她察觉到这些人身上也带有灵能场,看来他们就是那个叛军老兵所说的“无辜的好人”了。
他们被心控了,我必须救他们。女孩想道,食指扣紧了扳机。
“你们想杀了我?”老巫师突然说道。
艾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这个疯狂的灵能者会有这么强的侦查能力,一般来说心控能力强的人都不容易集中精神,因为他们总是需要向许多人开放心灵。
“我现在无法抗拒任何攻击,连最微弱的灵能护盾都无法展开。”老巫师有着与他疯狂外表不同的冷静和理智,他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不来杀死我?你们在等什么?背叛我的同类们。”
柯雷莎一动不动,艾拉也保持着沉静。
“你们为什么要畏惧我这么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老家伙?你们掩藏的那么好我甚至都找不到你们究竟在哪。”老巫师转过身,这时艾拉才看到他那双只有眼白的眸子——他是个瞎子。“啊,我的小小鸟,你们害怕我们,你们害怕我的同胞!你们害怕我帮助他们激发出他们的真正力量!”
“我们是进化了的人类!我们掌握未来!不是那些基因改造的巨人和怪物,不是那些缩在战车和机甲里的低劣凡人!而是我们!我们掌握着未来!”老巫师提高了声音,仿佛一个正在对民众演讲的伟大领袖。
“为什么你们要为凡人而战?为什么你们要畏惧你们高贵本质?”老巫师的呼喊中,他身边被心控的灵能者们开始发生变化,他们开始颤抖,像得了严重的伤寒一样无助地蜷曲身体,但仍然表情麻木而机械。
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你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未来!
在一瞬间他侵入了艾拉的脑海,但那并没有引起女孩的注意。她看到老巫师身边的人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他正在从他们身上吸取灵能,试图将这些已经一无所有的人们再次掠夺一空。
“放开他们!”
女孩再也无法忍耐和等待,她对准巫师扣动了扳机,子弹沿着自动校准系统早已规划好的轨迹射入他的眉心,带着鲜红的血花穿透了钢化玻璃。一股紫红色的灵能幽光从巫师的七窍中溢出,这个疯狂的心控者永远闭上了嘴巴。
“艾拉!”柯雷莎喊道,但一切为时已晚。
灵能场因老巫师的死而失去控制,一窝蜂地涌回它们的原主人们身上。
“你在等什么?难道你真的害怕这个老东西?”年轻的幽灵瞪着刚刚一直没有出手的前辈,脸上带着怒气。“你就这么看着他窃取他们的力量?!”
“我在等他把那些力量稳定下来,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强大的巫师,而是一群怪物了。”柯雷莎冷冷地说道,将枪调成三点发模式“你才是令我别无选择。”
“你在说什么……”艾拉还想质问,但眼前的景象使她闭上了嘴巴。
被回流的灵能灌注的灵能者们正在发生畸变,被心控的他们没有任何准备和保护,能量场像污染普通人一样污染着他们,将他们转化成失心嗜血的克拉肯。
柯雷莎举起枪,指向正在转化的痛苦中呻吟颤抖的人们。她在心里为他们祈祷,然后扣下扳机……
但艾拉比她更快,一支灵能构成的箭矢射伤了柯雷莎的手背。幽灵女士看着她,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我无意伤害你……”艾拉紧张地说道,同时张开双臂“但是我不能看着无辜的人在我面前这样被伤害!他们一定还有救,我可以保护他们……”
“让开。”
“我们应该试试!就连你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被拯救的话……”
“让开。”
柯雷莎摘下了面具目光坚定,不容置疑。艾拉看着她,咬了咬牙,说道:“绝不。”
下一秒,银白色的影子突破了女孩的防卫,一记手刀砸在了她的后脑。艾拉感到一阵眩晕,身体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瘫倒在地上。
——我曾以为你能理解,能独当一面看,来还是我太信任你了。
柯雷莎的声音冰冷地令人从心底里畏惧。在艾拉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柯雷莎无情扣下扳机的手。
穿越水域对于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当联系松动的灵魂与身体浸入那冰冷的液体中时欧雷加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他还是撑了过来,凭着一股复仇的热血来到了最后的避难所和监狱。
詹姆斯 瑞恩的妹妹不在这里,这令领袖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那个有些痴呆的姑娘没有独自开动传送器的本事,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哥哥帮助了她。知道自己保护的人中至少有这么一个逃出去的令领袖的意志放松了不少,但他立刻调整了姿态,以更高涨的仇恨面对叶紫两人。
灵能者与下等人,两个种群都与普通人的社会格格不入。他们曾经相互合作,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织法者的心灵网道已经不在给予领袖回应,但他还是用自己的意志从亚空间取得了力量,并将它们锻造成一把发出炽烈火光的巨剑。升腾之境的白雾在他眼前弥漫,这使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如果无法在一击中杀死这两个小东西然后自杀的话,他就只有变成亚空间的奴隶一个结局可选了。
请赐予我力量,牺牲者,请让我拥有面对十二柱魔神的勇气;请赐予我意志,守望者,让我拥有永远纯洁的心灵……
欧雷加向他的神明祈祷着,高高举起手中的灵能利刃。
苏珑已经见过这个胖大男人扔出的火矢的威力了,被那样的火焰吞噬只有死路一条。她看着他握着火剑的右手,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能握着,说明那东西现在还没有那种破坏力,如果能在现在阻止他的话……
女孩攥紧了拳头,艾尔洛特恶魔的影子在回忆中一闪而过。
“叶子,一会一定要全力逃开。”
“又叫错我的名字了啦。”
“现在那个不重要了啦!”女孩提高声音喊道,然后开始全力奔跑,迎着欧雷加正要挥下的手臂纵身一跃。
灼热的空气冲进苏珑的鼻腔,女孩的眼泪难以抑制地流了出来,胸部的呼吸组件也因过热发出难听的悲鸣。赤红的利刃在女孩的怀中燃烧,制造出一团团灼烧的白烟和肉体融化的怪味。
苏珑想要尖叫,但窒息的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意识也越来越混乱不清。但她欣喜地看到那把利刃在渐渐消失,变成一团团白雾逸散入不可视的空间。
最终零强度高抗性的女孩用自己的身体终结了亚空间力量的怒吼。
欧雷加瞪大了眼睛,他见过疯子,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没有凡人能硬抗下这一击,更何况这么一个单薄的小女孩。
但他的力量消失了,超凡的力量遁入了他再也接触不到的地方。在这一刻,领袖理解了那些西方的教徒在祷告时的痛苦。
被神抛弃的痛苦。
他跪了下来,双手摊开,眼前一片模糊。一个修长的女性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她驱赶着亚空间的白雾,是那些疯狂的恶灵发出不甘心的悲鸣。领袖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深陷于亚空间噩梦的年代。在他的梦境中,守望者的身影是他唯一的灯塔。他努力集中精神,眼前茶色头发的女孩与梦境中女神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原谅我,我的主。”领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忏悔道。
很多人都认为叶紫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但之后他们大多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龙之女从贴身的衣服下抽出匕首,飞速旋转着移动向跪在地上发呆的织法者领袖。她利用身体的转动补充因为还未散去的药力造成的力量不足,一刀削下了欧雷加的脑袋。
“我的力量从来不会用尽,我的朋友。”叶紫说着,在尸体的衣襟上擦净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