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岛是一串支离破碎的岛屿,与阿尔萨拉大陆隔斯塔洛海峡相望,被冰冷的无尽之洋海水环绕。它曾经是海上的明珠,瀛洲人脱离先民的支配后在它覆盖着鸟粪的岩石海滩上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腥咸的海风中升起自由的白帆与掠夺的黑旗,瀛洲人经过多次带有剧痛的革命终于崛起,并最终支配了整个大陆东部海域——直到大隔绝摧毁一切。
据说每个瀛洲人都会在梦中回忆起先祖逃离大陆时的景象,在带着血与泪的船歌中回到大海的怀抱,夜夜如此,死亦如此。
但女孩的梦中只有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和弥漫在夜空中的苍茫白雾,死灵魂们在迷雾中游荡发出令人作呕的呻吟。
故土不在梦中,只在黑暗的现实之中。
不太普通的瀛洲人谏山智子的一天从晚餐前肚子的抗议声开始。
女孩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是橙黄色的日暮景色。她躺在床上呆滞地看着百叶窗在屋顶映出的光斑,那一道道暖色的痕迹仿佛灰岛海滨日出时的斑驳云层,有些泛黄的墙漆则是云层间的日影,黑色的小虫子攀在云海之间,仿佛远航归来的渔船。
蠢死了。
智子想着,把小裤衩小姐抱在怀中,翻了个身爬了起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小脑袋顶着一头杂乱的蓝色中发环视四周,金玉色的眸子朦胧地将房间的景象映入脑海。第一时间没有找到床头的电脑屏幕和接线器令女孩心底一虚,但摆满了化妆品与小饰品的梳妆台令她很快清醒过来。
这里是Lenz家啊。女孩不雅地挠着头又躺下去,然后放松地从床上滚了下去,铺有地毯的地板温柔地接住了她。智子从桌子下面捡起正闪着光的手机,仰面躺在地板上打开收件箱。
【明天霜临节,正在和爱丽丝商量去看游行的事。要是智子也在就好了,】
是前天苏珑发来的信息,似乎是由于西北地区信号不好的原因没有及时送达。女孩稍微有些精神地坐起来,打开后面的信息。
【学号2269578240的谏山智子女士,您的成绩单已经发送至您的预留邮箱里,请及时查看,并填报分科志愿。志愿填报日期截止到……】
学校的公共消息在校园网站上就能看到了,而且太长不看。
【合影,你都没有教她怎么发图片啊。】
苏珑的第二封信息,不过看措辞应该是爱丽丝代发的。想到那个红头发的小丫头智子就感到一阵胃痛。在她眼中那个任性的家伙和小学生没什么区别,必须时刻提防着她来破坏电脑设备,还要忍受她制造出的各种噪音和麻烦。
同这个信息一起发来的还有一份附件,点开是一张所占空间大到吓人的图片文件。女孩苦恼地呻吟着,点下接收键,在一段漫长的刷新之后,智子终于看到了室友发来的照片。
这是张仰角拍摄的照片,上面最显眼的便是女孩两位在草原上旅行的友人。她们穿着奇异的中古服装站在鸽子飞舞的晴空下,白塔的影子在两个女孩身后隐约可见,黑底的旗帜迎风飘舞。
照片上那片清澈的天空令女孩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连照片中的两个友人似乎也因这天空而变得格外可爱起来。一时间智子为自己拒绝苏珑邀请的行为有些后悔,她敢肯定如果当时她决定要去Lenz不会让她单独出行,但已经习惯了宅在卧室的女孩还是选择了留在西岚市。
智子再一次环视四周,卧室里的淡淡香水味令她的内心平静下来。这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她对自己说道。寄住在Lenz家没什么不好的。
后面没有新的信息,女孩多少有些失望,她放下手机又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发了会呆才挣扎着站立起来。
女孩扶着梳妆台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柜前,从里面取出自己的手提电脑,立刻整个人像是恢复了精神。她大步走回床边,坐回到床上,熟练地接上电线掀开屏幕。
女孩混迹的共和国灵能者论坛今天也是热闹非凡,几乎所有的帖子都提到了即将到来的盛会——心能之环。那是每四年一次的盛大集会,竖立在共和国各地的四座白塔的领袖们怀着各自的骄傲与尊严相聚,为灵能者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未来集结最高深的智慧。
【谣传】今年的峰会地点据说不在希达尔
这样一篇被上万条回复顶起的帖子引起了女孩的注意。
东方的塔达尔,西方的杜兰达尔,北方的迷雾城,南方的伊萨达尔。共和国治下的四座白塔,灵能者们的希望与庇护所。还有希达尔,是的,希达尔。
智子在心中细数着共和国几座最大的灵能者机关的名字,将希达尔在心中繁复咀嚼了一会才终于想起它的含义。那是建造在天空中的白塔,最无瑕的灵能大师和他们的学生们生活在那里,一切在凡间的灵能者都要对它抱有敬意,因为它看管着灵能者对抗魔法污染的最后防线——心能网道的中枢。
帖子的内容明显是在哗众取宠,发帖人似乎有意煽动其他地区灵能者对塔达尔的嫉妒。他坚称塔达尔受到了希达尔的特别关注,掌握了大量其他灵能机关不曾掌握的技术和辛密,甚至这次的心能之环集会都将在塔达尔举行。整篇文字具有相当的煽动性,使用大量的隐喻和暗示,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在指责塔达尔逢迎权贵换取利益。
人类是感情丰富的生物,因此在一些时候极易受到蒙蔽和欺骗。智子在回帖中看到相当多随声附和的言论,而人们指责的方向无非是塔达尔已经占据了四座白塔中最好的自然环境还要抢夺额外的权力。
对此女孩嗤之以鼻,会这么说的全都是没有到过这座东方城市的家伙们。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穹顶之外的恶毒阳光下活过半个小时,即使是伊萨达尔周边的瘴气毒雾都无法与之相比,塔达尔对于灵能者来说只不过是一座舒适的监狱而已。
但智子并不准备为这种事浪费唇舌,何况她本身对塔达尔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她随手翻了翻便看到了反驳言论,不过似乎正是东方人的反驳引起了更多的争论乃至争吵,在最后几页帖子里甚至出现了一些再粗鄙不过的脏话。
女孩退出论坛打开自己的个人主页,一千多的点击令她有些不满。
这个最初以编程师身份开通的个人主页一直很受欢迎,女孩会在这个主页上帮助其他在编程和AI领域奋斗的人解决问题——她在机器与编程上的“特别天赋”使她可以轻松解决很多普通人借助大量辅助工具都无法解决的麻烦。有时她也会在个人主页上展示一些收集自各种渠道的图片和照片,配合一些随手杜撰的短篇,在网络上建立起了一个成熟知性的社会人女士形象。
这就是虚拟世界的美妙之处,你可以令所有人知道你,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
——除了他
女孩看到邮箱里那个熟悉的名字心中不由得一阵颤动。
大约两个月前女孩在网络上认识了这个叫“七夜”的家伙,他像路边草丛中的小狗一样突然就跳到了女孩面前。最初两人还是像普通的网友一样交谈讨论,互相学习彼此在编程和AI指令上的心得和经验,但渐渐地事情发生了改变。和七夜聊天时女孩总会感觉一种莫名的亲切,仿佛两人是久未见面的老友一般,两人开始变得无话不谈,小到生理痛大到彼此居住地的大事,女孩想要将那些想要倾诉而找不到对象的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七夜,而他也总会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做出回应。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整个网络都在共和国的监视之下,何况你还是个灵能者。
女孩总是在这样告诫自己,但她忍不住想要和他说话,偶尔他不在的时候她心中就像少了什么似的,连巧克力马芬都吃不下去。
七夜留了言,他有些事情要去远离住处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上网了,但是手机会时刻保持畅通。
这是我的电话…………多出去走走吧,老宅在家里对身体不好。
女孩攥紧了鼠标,将留言最下方的那行数字默默地记在心里,然后删掉了短信。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Lenz健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牛奶香气闯进女孩的小世界。
“终于醒啦?”有着东方民族面容和西方民族名字的女孩端着一杯散发着浓郁奶香的淡绿色液体走了进来,看到智子抱着电脑蜷在床上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智子同学,你要吃早餐还是晚餐?”
“有什么区别么?”蓝发女孩反问道。
“吃早餐的话我就帮你拿面包和蛋黄酱进来,配上这杯奶茶你就可以继续赖在床上了。”Lenz眯着眼睛解释道:“如果吃晚餐的话你最好整理一下你的衣着,晚上我表哥也会来,我可不希望因为某个贫乳中门大开的睡衣引发他的**。”在机电厂工作男人们都憋得不轻。她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表哥的坏话。
智子犹豫了一下,她对Lenz的表哥有点印象。那是个很安静的男人,身体很结实但是皮肤白得吓人,眉骨压得很低像个笨拙的猩猩。她不讨厌他,但很怀疑他和几乎是校园偶像的Lenz有血缘关系。
“还有马芬么?”女孩问道。
“巧克力的已经被你吃完了,只剩下柠檬的。”Lenz将奶茶放到桌子上,坏笑着看着寄宿在自己家的友人:“而且在剩下的点心吃完之前我是没法要到零食经费的,除非是‘晚饭甜点’。”她狡黠一笑:“我们家没人吃甜点的,除了你。”
柠檬,该死的柠檬……智子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吃柠檬马芬,帮我拿面包和蛋黄酱来。”
“……”Lenz没想到友人的宅居定力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连甜点待遇的差距也无法撬动。“那我可就把苏珑寄过来的肉干吃光了哦。今天的晚饭就用肉干炖菜吧,恩恩~”Lenz假装自言自语道,从细碎的刘海间悄悄地斜着眼睛看智子。
“……”这次换智子犹豫了。前段时间苏珑寄回来了一大批来自艾尔洛特的土特产,那些没有穹顶味道的食物令她和Lenz着迷,结果短短几天功夫就只剩下一箱风干的牛肉了。女孩一边回忆着来自草原的正经奶酪和牛奶的鲜美味道一边想象着牛肉炖菜的样子,连顺着嘴角流下的口水都没有注意到。
“没、没办法。”蓝发的女孩合上笔记本电脑,一边系着扣子一边从床上滑下来:“为了从Lenz罪恶的大嘴下保护珑儿寄回来的牛肉我就勉为其难……”
“是是~我是罪恶的大嘴。”
“晚饭甜点要吃巧克力马芬。”
“听你的。”
“你把柠檬吃掉。”
“适可而止啊死宅女!老娘可不是佣人啊喂!”
智子心满意足地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的暖流涌入胸中,初秋的寒气一扫而光。她把杯子放在一边,坐在梳妆台前抓起梳子粗鲁地理顺杂乱的头发。Lenz走到她身后,从女孩手中抢过梳子,温柔地插进蓝色的丝缕间。
智子看着镜子,镜中的Lenz温柔得不像本人。她感到两颊发热,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在心底骚动。“听说你考上医学预科了……”蓝发的女孩没话找话地说道:“一直没说……祝贺你。”
“迟了一个学期啊死宅女。”Lenz咯咯地笑着,在一瞬间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总之就是恭喜你了。”
Lenz拍了拍密友的额发使它顺顺当当地垂下来,然后扶着女孩的小脑袋整个人贴在了她背上。“谢谢喽”她轻声说道,把脸埋进友人的发丝之间轻声叹道:“这样就很好了。”
“你说什么?”
“我说该洗头了,趁没吃饭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