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丝丝橘黄色的日光照亮了他的脸颊。他缓缓睁开双眼，眺望远方，左眼很奇怪，淡淡无光的灰色，与黝黑发亮的右眼形成了对比。他坐在天台的轰隆隆的空调机上，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收入眼底——无边无际的灰蓝色天空，一座座高过这里的漂亮的大楼，甚至是刚刚滑翔过去的黑色大雁。
他的名字叫夜海。
今天，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
“嘿傻蛋！在那儿杵着干嘛呢?赶紧回来当沙袋来！”
顺着声音，夜海回头望去并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知道了。”
那男人骂骂咧咧的下楼了：“真你妈闲的没事干天天跑楼顶，累死我了……”
夜海一下子从空调机上跳了下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跟了下去。
沙袋，真人沙袋，抗揍是夜海八年来的最主要的工作，人站在那里全方位供武馆里的人们痛打，以便达到他们真实的打人效果。夜海来到了楼内，一步跨进由红蓝色软泡沫垫子铺成的武术班中，他站在一边，周围身穿武术服的男人们看见了他，停下了手中的游戏活，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一人“啪”的一脚踢到了夜海的屁股上，夜海默不作声。
紧接着，拳头，脚，鞭腿如雨点般一下一下打在夜海身上，夜海一声不吭。
他八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份工作并不光彩，给武馆当真人沙袋，就算是陪练了，实际上工资还没陪练的三分之一高，大部分都被克扣了，但这里管吃管住，夜海也不需要什么花销，就在这里干了八年。
武馆里的人打惯了，见着夜海除了打招呼，基本上不来一脚心里都痒痒。
疼痛与屈辱，夜海心里怎么可能不痛？
习惯了。
也没办法。
八年前，夜海衣衫褴褛，皮肤渗着血，含泪忍痛跑进了城里，来到了武馆的门口，闻到了武馆里传来的饭菜的香味，小夜海来不及思考，想都没想就推开门跑进去，抓着里面人手中的盒饭一把就往嘴里塞，结果被武馆里的人揍得不轻，一边嚷“瞎子”，“丑八怪”，一边拳打脚踢。但他不哭，可能是哭了一路，哭不出来了，只是默默挨着打，利用间隙去咀嚼嘴里的米饭。
武馆里的主教练看他这个样子，不禁笑了笑，便让他坐下来一起吃，得知他没家人后，才和他商量好了这份真人沙袋的差事。
每次挨打都会生不如死，胃里仅存的一点点青菜和米饭都在翻江倒海，搅和着胃液酸水儿一齐快要吐出来了。
八年了，天天挨打，习惯了。
夜海也不可能天天疼下去，他要强，知道这活儿很丢脸，会一直被人欺负，所以他才会趁他们睡下了，一个人偷偷跑到楼顶锻炼身体，偷看他们学习武术，晚上在脑海里回忆，继续练，练到很晚，便在天台上睡了，早上他的起床铃就是微微亮起的朝晨光芒。
即便左眼什么都看不见，连起来特别费劲，即使被许多人嘲笑，但他从来没放弃过，依然顶着压力强迫自己去完成眼下的练习。
他天赋异禀，别人迟迟掌握不了的格斗技巧，他看个两三遍保证会了，与此同时他还偷了副教练北一凡的一本印有“古武术”的书籍，他喜欢看书，几天便记住了里面全部的内容，日夜加紧锻炼，体质早已蜕变，他看到那些打自己的武馆学生们仿佛就如看低能儿一样，出拳慢动作不标准，力道简直就像是在挠痒痒！那哪里是古武术，简直像是丑蛤蟆的花拳绣腿！夜海现在究竟有多强，到了什么地步，他自己都不清楚。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学生一个个累的坐在了地上，揉手揉脚，捶捶背捏捏腿，夜海笑了笑，静静站着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哎，傻×，你怎么不给点反应啊！”
“对啊对啊，以前最起码还叫唤两声，是不是最近皮硬了，我告诉你，老子可没使劲儿啊！”
那人站了起来，挥挥拳头，看上去确实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在了夜海身上，夜海纹丝不动。
“你试试这么发力……”夜海在他的肌肉上摸了摸，给他调整好了一个绝佳的姿势，微笑着对他说。
那男的脸都发绿了。
“你踏马谁啊?老子怎么发力干你屁事?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那男人推了一下夜海的肩膀，尴尬的是，没推动……
夜海不理他，因为那个人已经来了。
武馆副教练，北一凡！
高出夜海一头的身高，宽阔的臂膀和结实的肌肉凸显在外面，一身正装，头发梳到了后面，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了武馆所有的人，包括夜海。
他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一个能改变夜海命运的非常重要的事。
“咳咳……”
“人都到齐了吧？”
北一凡又扫了偌大的武馆一眼，便继续道，“昨天我也提前跟你们打好通知了，今天是咱们这一学期最后的一次擂选比试，最终获胜坚持下来的人会获得一次海外第二届世界武术赛的参赛资格，这个资格需要你们自己努力去争取。那么废话不多说，待会儿我会念一遍你们的出场顺序，你们按顺序排好，准备比试！”
教练的话简单几句便交代了事情，有的人跃跃欲试，有的人垂头丧气，有的人大声应和“好！”“收到！”
夜海觉得是时候了。
他昨天已经听说了这个海外武术赛的消息，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时候出去看看了，顺便，洗清一下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这个看法与屈辱压抑了他足足八年。
不能再等了，就今天，就这个机会，就是现在！
“副教练，待会儿……可不可以让我也试试？”
当夜海说完这话后，周围沉默……
武馆里二三十人就这么瞪着他，副教练北一凡深沉的瞳孔则是打量了他一眼。
“就踏马你？”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嗯，挨揍给揍傻了，真是自不量力！”
“我没听错吧，就他？”
“安静！”北一凡雄浑的嗓音一开，顿时没人敢说话了，“你可以试试，我不拦你，待会儿你跟虎子打第二场。”
“教练，还真打算让他上啊？”
“我服了！”
不满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在他们眼里，这个骨子里都注定被挨打一辈子的人居然有勇气挑战他们？
喧哗声又起，越闹越大，夜海始终保持微笑，在喧闹中保持自我的清宁。人群中间被拥簇的那个人就是虎子，身材壮阔彪悍，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起哄的也是他，疯狂嘲讽的人也是他，他野熊一般的眼睛对视上了夜海微笑眯起的双眼，实力差距看上去是那么的悬殊。
夜海这性格，也让他们很无奈，啥都能忍，一副乱世枭雄的形象让人很不爽，你就算把他骂出翔来，搬出他的祖上，他都永远不会生气。
沉稳过头了……
一道光线蹿过，燕子飞闪过窗外，第一场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俩人都是打到筋疲力尽，没劲儿了才收手，标准的打架势头，教练教的那些技巧白瞎了。
第二场，虎子跨进擂台区一边，虎子是主教练的亲戚侄子，人颇有一些滑头，力气魄力也是这一帮子人里面拔尖的，熊一样的身子，熊一样的眼睛，寸头，这种对手看着就让人心里头瘆得慌。
虎子是众人的焦点，台下起哄的人一片，北一凡环抱着胳膊，静静的看着夜海，夜海在沉气，提血，慢慢的进入状态，虎子则对夜海竖中指，吐吐沫。
终于要开始了吗？
感谢，北教练给予我的这次机会，我会好好珍惜的！
八年磨一剑，就是为了今天的出鞘，那些不满的声音，是要亲手去戳碎的！
夜海跨上了擂台，再无笑意，他现在极为亢奋。
要来了要来了！
我的人生！
教练已经喊了开始，夜海还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虎子已经一步横越冲了过来。
像之前那样，给他两下就不行了，虎子是这样想的，在他眼里，他还是个沙袋，废物沙袋。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打不着他？
一股柔劲把虎子带风的拳头推到了另一边……
收气，沉凝。
虎子的攻击全部被接下了，这种手法，很熟悉。
夜海就像是厨师一样，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招式就这么被精心料理了起来，看起来那么虚弱无力的手掌化简了虎子一波又一波冲拳，右眼闪亮着坚毅的虹色。渐渐的，虎子慌了，满头虚汗，这个招式，在熟悉不过了，自己所仰慕的叔叔最擅长的武术……
夜海挡过他最后的拳头后，反手一抓，拉过来直接就是一发爆炸的肘击！
旋转过劲，继续沉气，把他制服在地。
如此行云流水的一套，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台下的人却是死一样的沉静，才几分钟，被打趴在地的人居然是虎子，而且夜海的招式，看起来像……
“古武术！”北一凡终于开口了，他的猜测是对的，夜海确实是枭雄，天才一般的人物。在北一凡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什么主意。
“古武术？这……”人群炸了锅，窃窃私语，夜海把虎子从惊魂未定的状态拉了回来，刚刚的肘击如果使劲了的话，虎子八条命都会丢掉的，虎子心里特别清楚，因此他全身都在发抖战栗。
“喂，虎哥，你是不是让着那小子的！”
虎子恶狠狠地瞅了台下起哄的那些人，这些傻×们居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虎子最后直愣愣的看着夜海，然后狼狈的跳下了台。
夜海也跟个没事人似的下了台，没有掌声与鲜花，他也不需要。接下来，就是一个接一个揍，一个接一个按在地上锤，彻底洗刷他们对自己的低等看法，然后参加海外比赛，从此出人头地，他是这么想的。他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外面的天非常非常蓝，云朵也浓厚的像团棉花糖。
武馆里面很热闹。
就跟夜海预料的一样，胜利的洪流永远不会停下来。
那些羞辱过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在了他的臂膀下。几乎每个人，都领略到了他魔鬼天使一样的纯正古武术。
从擂选赛，变成了单向的殴打训练赛。
“行了，可以了。”
北一凡看了看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众人，他不敢承认这是他的学生，一个个的跟只只会瞎起哄瞎闹的豺狼一样，几乎所有学生哪个没有被他教过古武术？哪个又认真学了？
古武术晦涩难懂，但蕴含无穷，是一门极为老牌的武术技法，他从未指点过夜海，可是夜海今天的表现让教练心里暗暗叫好，这夜海，当了八年的沙袋，没想到居然是个被埋没的天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那么，试试吧。
“夜海，你还有最后一场比赛。”
“嗯？这里还有人吗，教练？”这是夜海没想到的，武馆里不止有这一个班的学生吗，可是自己从未见到过。
“嗯，他是我的儿子，在另一间屋子独自学习，你们平常是看不到的，他叫清风一凡，待会儿你过来。”北一凡说完话后，恶狠狠的瞪了那帮不争气的人一眼，便出去了。
他们垂头丧气，今天是丢脸丢大方了，没人再愿意去看夜海，夜海恢复了专业微笑，跟着北一凡的步子出了教室。
楼道很黑，夜海从未下过楼，北一凡走在前面，夜海跟在后面。走了很久，北一凡才开口：
“这八年很不容易吧，挺能忍啊小子！”
“没有很累，这里挺好的，像家一样。”
“我要信你我都不姓北了，就他们这样待你，你还说他们是家人？”北一凡停下了脚步，“我看见你好多次了，你是很努力，又很聪明，直到他们都打不动你了，我才知道你已经达到了那种程度，今天的表现更让我吃惊。可是还是不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学生。”
夜海眼睛瞪得巨大，这，这是要拜师了吗？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有教练的指导，跟他们一样的训练量，不用压榨睡觉的时间，像个人一样，像个普通人一样接受训练了吗？
夜海沉住气，“可以，教练！”
北一凡笑着点点头，“别高兴的太早，我这次叫你来，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打击的。你以为武馆里学生都拿你没办法了？你以为这次海外比赛你胜券在握了？”
“夜海，你知道，神的存在吗？”
夜海呼吸突然急促，这个名词，确确实实是他苦苦追寻了将近五年的问题。
北一凡打开了他面前那宏伟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