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迎来了我人生的分界点。哪一年,天大旱,全年滴水未下,仅在年末最后一天时,飘了整整三天的鹅毛大雪,雪填平了崎岖的山路,填平了干涸的湖,磨平了这半截山中所有的棱角,但,却填不平我那两颗心中巨大的空洞。
自我记事起我便跟着师父了。
师父说,我们之间有的仅是他育我的缘分,而无我还报他的命数。这是师父用龟甲算出来的,他的卦,一向很准。
师父还说,我和常人不一样,我的心脏旁边还有一颗小心脏,因此致使我气血逆流,不和天伦,所以较之常人身体要弱上很多。
师父也说,外面的世界无比险恶,人们尔虞我诈相互欺骗。为了躲开那些纷纷扰扰,他才在这山间搭了草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捡到了从瀑布上飞下的我。但当我问起我为何会从瀑布上飞下来时,师父他却一直重复什么人心可畏。
师父待我很严,一直要求我将猎来的野鸡,兔子的心生挖出来吞掉,如若不做他便会生气。因为他说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不被天道轮回的力量所伤害。杀生取心,仅仅是为了活命。
八岁前,我常常脱光衣服跳到湖里去玩,并借此逃脱不会游泳的师父的严苛,虽然最后都是我失败。八岁之后就不在这样做了,因为,她来了。
她们来的那天之前的时候,师父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做什么都不是很在意。当时的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什么有人要来。
何人要来?竟让一向沉稳的师父慌成这样?莫非是有什么仇家来寻仇了?
我害怕的跟师父说出我的推断,师父却笑了,笑我太小,不懂人情世故,不会察言观色。
人情世故,一直在山中的我又怎能会了解什么是人情世故呢?察言观色的话我还是知道的,比如看着师父的脸色来决定下午是认真练功还是上山去玩,下湖去游水。
那究竟是什么人呢?我向这一脸怪异的喜色的师父问道。
等她们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师父却只是笑着卖着关子,什么都不肯说。
但师父他说的没错,那天我一见到她就知道了,她,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的人。
那天师父早早就出了半截山,没了师父的看管我自然是不会好好练功的,上山打了两只兔子,生吞了兔心之后便烤了兔子填了肚子。
那时吃饱了的我仍是一肚子的怨气,决定师父回来后绝不给他好脸色,就算是给我买了裹糖的山楂串也不行,谁叫他饭也不给我准备,说都不说一声就自己出山了呢!
但事实的发展却总是和我预料的大相径庭,那时也是,现在也是。
下午,我在湖中戏水玩了半晌,用树枝叉了几条鱼。看着太阳正好,便随手将鱼一插找到湖边的大石头上睡午觉去了。自然,刚从湖里出来的我身上是一丝不挂的。
山间宁静,日光正好,伴着淡淡的倦意一觉竟把这大半个下午给睡去了。
我是被师父的叫声吼醒的。
朦胧中忽得听到师父再远处唤我,慌忙醒来后师父竟已在跟前。
“这是我捡来的徒弟,身子特殊需要时常猎活物吞吃生心,若是不嫌弃,就跟他一同过活吧。”再看向师父,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管讲我的名字和身份解释给一旁的妇人和小女孩听。
“都跟了你了,又怎会嫌弃他?”那妇人白了师父一眼,走上前理了理我的一头乱毛,对我说到:“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娘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心里过不去,就来找我说说,别老是跟那个老木头苦杠。”
她说的“老木头”就是师父。我仔细想了想,这比喻还真是切合无比。
“阿星哥哥~~!”正当我准备向师娘问好时,那个雪白色的小人扑了上来,双手勾在我脖子上,对着我笑个不停。
“叫他师兄。”老木头不知为何一皱眉头,低吼似的吐出这四个字,他眼中流溢的,满是我没见过的怜爱和不满。这种感情,应该就是嫉妒吧。
“嗯~师兄?”那个小人嘟着嘴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随后有一脸无所谓地偏过头来盯着我,“师兄师兄,为什么你没有穿衣服啊?”
那一瞬间,我苦苦在人前维持的理智像山崩一般破碎,我只感到脸上就像被火烧过一样滚烫。我一转身逃脱了她的环臂,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本想就这样赶快溜回房穿上衣服,却不想那雪白的小人也跟着我下了水。
“雪儿!!”不会水的师父在岸边焦急的呼喊着,一旁的师娘笑着拦住了想就这样下水的师父。
她一身衣服吸了水,却仍是像条鱼一样飞快地向我游过来,最后还在水里抓住了自认为很会游泳的我。
上岸后,她仍是笑个不停,而我则是涨红了脸,变成了与师父一般的不会说话的木头。
吃晚饭时,我才得知她们二人都是师父的家人,也终于明白了我真的不是师父的孩子,真的只是师父从瀑布上救下的一个孤儿。看着他们三口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哪里又有我插足的地方?
虽然吃着从没有吃过的美味,但我一想到自己是如此的孤单,是个没有家的孤儿,不自觉泪便涌了出来。看着他们三口之家在灯光下揉成一团亮橘色的碎影,我的泪,更有止不住的趋势。
此时,耳畔似有谁在低语些什么,但还未听清,我就看到了师娘温润的脸,她帮我试干了泪。
“阿星,哭什么呢?师娘做的菜不好吃吗?”怎么会,这比我在山中吃过的一切都要好吃。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可是,只有我是孤身一人。“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给师娘我听,别把师娘当外人!”
我模糊着眼看着师娘,她又为我擦了擦眼泪,揉了揉我的一头乱发。我只觉得有一股温暖的情感冲出心口,冲出了胸膛。
“我不把师娘当外人,师娘也愿意做我的家人?”
“当然,这,就是我们的家。”师娘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随着她的手看去,我看到了一旁喝着闷酒不时向这边瞟一眼的师父和早已在一旁睡下的雪儿。我明白了,我并不孤单,这半截山水,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