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是很听师父的话的,但这次我并没有完全听他的。
他命我一人搬上了半截山顶,我照做了。他说要重新出世为我寻人心续命,我说什么都没答应。一个功力全失的人,上哪去寻人心?
“仅有五年,你可想好。”
“谢师父养育之恩,徒儿不孝,还请师父成全。”他听闻便下了山,没再多说一句话。
我独自住在山顶的草庐中,喝河水,食干粮。我感悟着自己那两颗心的跳动,再细细体会天地的运转。果然,天地为正流,我为逆流。天地强于我,我正被天地所消蚀。
我尝试着以自身之力逆转,在这天地轮回的漩涡中倒转,并尝试着将我周遭的天地一同逆转过来。
说来容易,做来何其之难。
每次练完功之后,我都会看一眼师父卜出来的卦。不是我的,是雪儿的。那是她命中的三次劫数。后两次,我大概是来不及了。不,也许来得及,只要我……总之,这最近的一次我一定要帮她渡过去。日子,还有两年,我可以赶得上的。
山上对于雪儿来说并不简单,即使这样,她仍会不时爬上山来看我,为我吹一支新作的曲子,再求我下山帮她采竹子做个新笛子。看着她满身灰尘的样子,我的心自然是被触得生疼,优美得笛声也只会加剧它的伤痛。
“阿星,为何上山,在下面不一样能练功吗?”看着她一头洁白的长发染上了土色,我又怎能告诉她这是为了让她忘了我。
“在山下的话,我就能多陪你一会了,也能多为你吹几首曲子……”她又新作了几首曲子,同样十分动听,只是曲中仿佛少了几分灵动。但是,我早已下定的决心又岂是这几首曲子能改变的?曲子固然好听,但听者的心变了,感受也就不一样了。
以往听她的笛曲,有时欢快,有时悠长,感觉也便随着笛声变得欢快合适哀伤起来,但如今,她的曲子落入耳中,无论什么旋律,心中只有苦涩在盘桓。
毕竟雪儿她不会轻功,一日日上山她自然是受不了,所以她大概每半旬日来一次,一个月差不多也能见她三四次了。
不过,一月才见三四面,比起以往天天相处时间确实是少了不少,但相见的次数和时间虽说是少了,但雪儿反倒是愈加粘我了,我和师父的算盘打空了。
好在两年后,他来了。当时的我看到他时,虽是心有不甘,但也认为把雪儿交于他是不错的,再怎样也比我这个短命鬼要强。
只是,当时我没想到,如此仙风道骨的他,竟会是给雪儿带来后两次劫数的煞星。
那时,师傅给我的运气法我已练的差不多了,逆天地之流转,其难若登天,若逆天者想存命,更是比登天更难。但是,我做到了。我不仅能在天地间保全自己,甚至还能影响到天地,将一部分天地间的事物逆转到我这边来。日后功法大成后我才知道,这是师父的成名技——吞天。
当然我是做不到那个地步的。我能做到的就仅仅是花一整天的时间将一瓢水给逆过来。逆了天地流转的水除了颜色化为了黑色外,其余倒是没什么不同。
还有一点,这逆水可帮我抵消部分天地轮回的撕扯,浸在里面练功,有事半功倍之效。
两年,整整两年,我终于有了可以在这方天地间存命的资本。这也多亏了师父每三个月便上来为我把脉,运气,传我保命的功法。
“你觉得自己是学有所成了?你现在安身在这天地间,所用的都是日后的寿元。到现在,你已整整燃了五十年的寿命。五年,看来我还是估计的太多了啊。”最近一次他为我运气时这样说了。说是说了,但我只是笑笑,对师父一再的行礼。
“谢师父大恩。”
五年,我从未想过要活那么久,只要帮雪儿渡过此次劫难我此生便足矣。
是的,我只为她活着而已。其余的人竟再无法入我的眼。
为此,我追悔莫及。等到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我的家人不仅仅只有雪儿一人。师父,师娘,还有她,真的,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到,该多好。
那天到了。那天正好是雪儿的十六岁生日,也是我同她相遇后的第一个十年。
晨风清爽,我一大早便下了山,我要守在雪儿身边,守她这一整天。
两年的苦修,把我的身体掏空,也给了我出人的力量,无论是什么危害她的安全,我相信我都能护她周全。我也必会护她周全。
下山后,又是熟悉的木屋,熟悉的瀑布,以及熟悉的人。
两年未见,师娘那时时绕在舌尖的十年的影子再次清晰了。她原本利落的身手如今已显得有几分迟钝,在湖边挑起水后,扶着腰才能勉强站起来。
“师娘,我回来了。”我纵身越下崖壁,从师娘的肩头接过挑水的担子。这担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
“哎呀,阿星你下来了?”师娘的耳旁多了几褶皱纹,身体也好似消瘦了,仔细看更有几根白丝混在她的发中。
一时相见,师娘只是笑着摸我的头,一点点帮我顺开那乱糟糟的头发,一如十年前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只是,我们都变了很多。
“你也长成大小伙子了啊~对了,你师父他这两天感了风寒,发烧下不来床。所以这挑水的重活也就落在我们娘俩的肩上了。”
“雪儿应该是在屋中做饭,你师父他应该还在床上没起来……”
“诶,对了,正好你回来了,要不就别走了?你的屋子还留着呢。”
不长的路上,师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着话。听着这许久未闻的声音,我的心,安定了下来。
是的,无论怎样,起码这里还有人在等着我,盼着我回家。
我没有直接去火房找雪儿而是先去了师父那里。
师父一副颓废的样子躺在床上,头上还搭了条湿布,一旁还有一盆清水,想必是病的不轻。
“师父。”我轻声叫了出来,本该熟睡的他却瞬间睁开了双眼,有些发昏的眼珠将视线定在我身上。
他就算是病了,也还是如此威严。不愧是他。
“阿星,你……咳,嗯。”只是师父的话并没有想他的眼神一样有力,有些不连贯,大概是病痛让他的喉处不舒服吧。
“唉——”这个半老的男人长叹了一口气便自行坐起,动作流畅的让我都没有扶他的机会。他伸手将布扔到了木盆里,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龟甲一边双一边说了起来。
“你不在天地轮回之列,我算不到你,自然也管不到你。你本应在出生后就被淹死,可生奈何让我救了你。这一救,就是十八年。”他占卜时的动作流畅与往日无二,就仿佛刚刚那副老态是别人一般。
“当年我在江湖上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杀人无数,各路正道名门都将我列入了剿杀名单。”
“决战的那天终是来了,没错,就是在这里进行的。那云剑宗的老家伙燃了自己的本源,一剑荡清了我这个妖魔,也荡出了这片半截山水。”
“当然,魔是死了,但你师父我没死,正相反,还活的好好的。因为这都是我算好的,先是躲进山洞,将功法剥离出去,再出来,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功力的,只会补补天伦的凡人了。”
“我又在人世间堂堂正正混了三五年,腻了。所以我又回到了半截山,回来救了你这个祸种。”
“之后的一次出山时遇到了你师娘,之后就有了雪儿……我这一辈子啊,哈哈哈。”
师父用我从没有听到过的语气对我说了这样一席话,他的一生,轻描淡写却见惊险。只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卜人卦象,尤是卜自己,卜亲人最为耗阳寿。卜到现在,我的阳寿估计也是所剩无几了。不过,比你应该是还长一点的,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卦出来了,他的脸好似松了些
“也就今天,雪儿就交给你了。”
师傅起床理好衣带,伏在我的耳旁低语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毕竟,我就是为此而在努力活着啊。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这个人,从来都值得我行礼的。
“爹,起床吃饭……阿星哥,嗯,师兄!你下山了!?”一头白发的雪儿打开房门,看到我后先是一愣,而后风一般的冲进了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白色的流光。她一下扑进我的怀里,死死地抱了我一下后即刻又分开,不好意思的对着师父笑了笑,“你,是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对吧?”
她纯真的笑脸是多么耀眼,多么催人将其拥入怀中,但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做,她应该忘记我才是对了。
但现在,稍稍回应一下她,大概是没事的吧。
“对。”我憋了半天才吐出的这个字,让我的脸涨得通红,也让她笑的更加灿烂,让师父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看着她的笑脸,我再次下定决心:今日哪怕是粉身碎骨,身死魂灭,我。也要护她毫毛不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