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旬日,功成出山。
半截山还是那半截山,只是远处林子里的枯叶被一扫而空,余下干枯灰暗的树枝在山下张牙舞爪。回望那壁上老松,虽仍是绿色,但也已不是夏日的鲜绿,而是一副死气沉沉的灰绿色了。月光凄惨,半截山一片惨白颜色。
同样死气沉沉的还有沐浴在这月光下的我。
洞中日月不见,仅凭一日餐饮来勉强数着日子,谁知这一出山,外面竟是深夜。
师父让我先回,他要处理一下周围的物什,而我则早已问清了出山的路,打算就此一走了之。
“明日阿月那边的人来接雪儿,你必须到场!”
这是师娘送饭时反复嘱咐给师父的话,有心无心,竟被我听来。我知道,我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更何况,这还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抬头看看那近在咫尺的山顶,我心头一动,转身向山上跃去。
雪儿就要出嫁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当师兄的,理应为她备上一份嫁妆才是。心怀此念,脚步更轻了些,如飞矢流星一般划过天空。其实我心底知道,这不过是为自己的不舍与懦弱找的借口罢了。
不多时,雪儿住的茅屋就在眼前了,我此刻却又放慢脚步,畏畏缩缩,踌躇不前。
偷偷摸摸行至窗前,窥窗一望,缺件雪儿趴在案上正眠,旁边油灯火光闪闪,将熄未熄。间此景,我心中半是庆幸半是失望。
我轻轻将那物隔窗放在案上,帮她熄了灯,关了窗。那物是一根玉笛,是我小时候在上山发现的一块白玉雕刻成的。在山顶时,闲暇时光总是很多。
月光似水洒下,此刻却见一细白丝从窗边飞起,于空中飘荡。我轻轻一抓,将其纳入手中,那是雪儿的一根长发,我将其先是绕在指上,后又藏于胸口。只感觉有阵阵温暖自胸口涌出,温暖四肢。在看那山路,同样的遥遥不可尽望,但此刻心中已经不见了迷茫。
我走了一昼夜才出了山,看到了外面平坦的原野。又走了半日,终于见了些许人烟。
我没有久留,只管找了家店购了些干粮饮水后便再次上路。一路向西,不曾回首。
这都是师父同我讲的:若是出山,只管西行,到落花城为止。带着信物,去天语阁,自会有人招待。信物,就是师父当年带过的鎏金面具;天语阁,是师父当年生活的地方。
有人招待,就是会有人给你提供一些活计,什么活计?当然是杀人见血,以命换钱的活计。那天语阁,就是一个悬赏杀人的场子,那里聚集的自然也便是一群手握千条人命的人皮鬼。
一路风餐露宿,七日脚程便见落花城。
落花城,高十余丈,有银盔金甲卫兵守门,百姓进进出出全都排成长队,自有秩序,有条不紊。
我也排到了入城的队伍之中,同一列百姓缓缓向城中移动。
到了城门,看到有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在一一询问入城的人,之前没看到原来是藏到了门洞的阴影里。
幸好师父告诉了我入城说辞……
“到此探亲,远方兄弟,城中佣户,姓杨名樫。”
前方一个紫衣少年说的正是师父为我准备的入城说辞!
“舟车劳顿,形单影只,一路辛苦,进城不问。”
这也是师父告诉我的入关通语!
“辛苦!”
“应职。”
全对上了……我心中突然有了些许慌乱,不知不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就到我了,我站在桌前,那官人头也不抬的说:“此行入城可有凭证?所为何事?”
“到此探亲,远方兄弟……”我硬着头皮将师父告诉我的话又跟那官员重复了一遍,由于紧张,竟险险忘了词,“城中佣户,姓杨名樫。”
本以为会出什么乱子,可那官人只是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番后说道:“舟车劳顿,形单影只,一路辛苦,入城不问。”
“辛苦!”
“应职。”
入了落花城,接下来就是去找天语阁了。我四下里打量着城内,想找个面善的百姓问问路,却只见路上人声鼎沸,车马交错,一派繁华景象。
这不同于半截山和小镇乡村的气氛一时令我有些惊吓,再定睛一看,先前那个害我差点忘词的紫衣少年也伫立在路旁,呆呆地看着这一片喧嚣之景。想必他和我一样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吧。
转而又想起师父跟我说的那些他的好兄弟们,兴许那家伙是其中一人的徒弟也说不准,不然他怎么知道这天语阁的入城密语?
思至此处,便想上前去询问一二,但又转念一想,与他相见又该用什么说辞?师父可未曾教过我……
正犹豫时,忽而一转眼那人已不再原地,四处寻找也不见踪影。
心头无奈又有些庆幸,大抵我就是个胆小至极的人吧,连同别人说话都畏畏缩缩。
不过回头思来,下山后一路至此,我也是于这滚滚红尘中奔波赶路,鲜少与人言语,即便是不得不因水粮问路之事开口求租,也只是师父教给的那几套说辞,摆了师父授给的假面。
原来我是这样一个木讷的人。同师父一样,也是一块木头。不过相较而言,还是我更胜一筹吧,我更懂人心,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一路打听,终于寻到了天语阁的所在,城正中央,见了那拔地而起的巨楼。
楼高蔽日,深深落落竟有九层之高。此楼通体金黑,虽然是木建,但却给人一种金铁的锐气,茫茫扫去,竟有些许暗光流过。再细看,大门上方一块蓝底血字大匾,纵书“天语阁”三个大字。
好生气派,只觉得这楼好像随时会上天诛仙,下地斩鬼,那全然不是一栋楼该有的气息。只震得我心惊胆战。
我遵从师父的话戴上了面具,那面具只有半边,将我的右半边脸遮去,只余左半面示人,只觉好生别扭。
戴了面具,理了衣装我便推门而入,只见门后有一木柜,柜后有一刀疤脸汉子守在柜前 ,看到我一身黑衣和脸上面具先是一惊,后又冲着后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家伙们,欧阳老鬼的徒弟到了!”
他这突然地一嚷吓了我一跳,还有那“欧阳老鬼”说的可是师父?
“哪呢哪呢?欧阳老弟来了吗?”还未理清头绪,就只见一个白发老者从后面闪了出来,死死盯着我的右眼,他的眼中还好像泛着点绿光。
“呃……”我一时呆在原地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回复,门后又一下子涌出了三个老者。
“这就是欧阳那小子的徒弟?”最开始的那个老者闻了闻我。
“嗯,错不了,面具在这呢。”另一个似乎要将眼珠贴在我身上一般打量着我。
“嘶溜——不简单啊,还真就让欧阳捡到宝了!”又一个老家伙竟然舔了舔我的脖颈。
“大哥们可别吓跑了孩子!”正当我打算赶快跑路的时候,突然最后面那个老东西说话了,他面容慈祥,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他一边靠近一边解着腰带,“先让我来试试他是什么味道!”
怎么试啊!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只怕是再多待一会我的身家性命都会不保。
只是——
又被捉回去了。
该说果然不愧是师父的兄弟们吗?一个个虽然性格古怪但是功夫还到都是一流,仅是一瞬就又把我摁回了地上,其中一个老不死的在我身上戳了几下顿时只觉气力全失,再起不能了。
当我绝望的闭上眼的时候那几个老混蛋却罢手而立了。
“这小家伙还算有点东西。”
“刚才差点没抓住,还好老三帮了一把。”
“这孩子全身气脉逆流,头两次点穴竟没有效果……”
“不得了不得了,欧阳老鬼真还是运气出众啊……”
间他们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的在议论着我和师父,虽然大部分是在夸我,但我趴在地上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气运周身,不多时其封自解,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给他们行了礼。
“诸位师叔,晚辈有名无姓,单叫一‘星’字。由师父养大,因天生逆骨,时日不多,不得已来此天语阁找寻活路。”
“哈,好!既然你脸上有我天语阁的鎏金面具,那你就是我天语阁的人!来了这里,你便没有了死路。”
“我在这天语阁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谁死在了天语阁,跟没听说过哪个来找天语阁事的人能活着出去。”
之后他们引我去了内楼,闲聊中得知他们是师父的兄弟,也和师父一样修炼有常人无法修炼的法门,经历过命运的愚弄,后又成为了天语阁阁主的“帮手”。
他们问我师父的近况,也告诉了我很多师父的趣事,使我对那个老木头的印象被彻底颠覆,
“什么自断功力耗时耗力,他就是害怕随便走动再让人家发现了,所以就在洞中当他的缩头乌龟。”
“哈哈哈,你练功时他守在洞口?才不是在监督你,肯定是怕闲在屋里再被柳姐安排活计!”
“他眼神很冷?其实是他眼睛不太好看不清人!”
“他是不是总是叫你们先走让他收拾东西?他才不会收拾呢!他不过就是想要支开你们自己偷会懒!”
听他们一讲,顿时觉得刻板的师父其实也有几分可爱,正当我听得起兴,忽然外面又是一嗓子,“老郑家的徒弟到了!”
只见他们一个个相视而笑,排着队念着同刚才无二的台词去了外间……
看来那个紫衣少年是凶多吉少了……
发现这个错别字有点多啊——所以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将阅读中发现的错字或者是别字通过吐槽或评论让我看到,一定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