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山零说过许多话,若将其集结成书,大概有几万字。
我尽量和她说有趣的事,因为给别人倒苦水是我很不齿的一件事。
可有些事情既有趣又是苦水,我一般都会忍不住和她说。
下面这件就是一例。
山零和我都在同一院级学生组织里待过,山零大二便退部了,我选择了留下。
到了运动会,每个学生组织都要负责一个运动项目的训练,以图院里的好名声。
于是为了商量事宜,身为主任的我当仁不让地去办公室联系负责人。
“请问,是张尹老师吗?”
我面前那个眼睛对着电脑屏幕的中年女人,不可思议地扭头望我。
“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开头奠定了我们之间的沟通主旋律。
我大学期间唯一不愿称其为老师的人便是张尹。原因也简单,她是会在疑问句和陈述句之间选择反问句的人。
“老师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你难道觉得可以吗?”
“那是哪里有问题呢?”
“你说哪里没问题?”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啊!我无时不刻想把吉良吉影的名言塞进她的嘴里。
这些对话也不针对我,她和所有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大家只好苦笑着接受。
听到这事,山零还挺乐呵:“你们还挺辛苦啊。”
“可不是嘛。”我不爽地撇嘴。
不过只要不和她打交道,一个每句话结尾都是问号的人的确很有意思。
那段时间和山零的话题大多都被张尹覆盖,从训练器材到开会时间无一不被我喷得体无完肤。
某个晚上我意识到不对。
“你最近不用训练啦?”山零好奇地问。
“没有啊。”
她眨眨眼睛:“那你怎么不吐槽张尹了?”
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笑着说道。
“她没什么意思,听多了就无聊了。”
山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夜间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和我说没关系的。”忽然,她悄悄地说。
我用诧异的眼光看她,但她没看我。
“我只是听,又不用去做。”她一直挂在脸上的笑一时模糊起来。
此时恰好走到女寝门口,她敷衍地摆摆手,就小跑着回了宿舍。
这是我唯一透过山零的面纱,得以窥见她内心的瞬间。
——至少,她没有用微笑和沉默来面对我。
我再没有谈起张尹。
利用他人的温柔作为自己的避难港实在太难看了。何况那种温柔是如此脆弱又不堪。
我不能再和别人说丧气的话啦,村上春树说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啦。
重要的话应该和真正重要的人说,这样才配得上语言的重量。
一个冬日将至的早晨,《去月球》的作者高瞰新作发布。这个骨子里刻着孤独、浪漫和挚爱的男人将其命名为《Finding Paradise》,中文名《寻找天堂》。
故事的主角Colin有个青梅竹马女孩Faye,幼时的二人一同在各种地方冒险穿梭。他们一心同体,他们无话不谈。
某日两人坐在山坡上,Colin弹起那简陋的吉他。
Faye微笑着倾听。
光是听着,就仿佛得到了救赎。
天堂就在那温暖的时光里流过。
那我的天堂又在哪里呢?
我摁掉手机闹钟,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冷雾在窗面上刻下裂纹。
我腋下夹着球,手里抱着路障,摇摇晃晃地走向训练的操场。
首先,不是这里。迷迷糊糊间,我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