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电死后,几个外门弟子把演武场清理了一遍,一切整洁如新。
如今天琅宗声势渺小,而天珺宗声势浩大,林延海无疑是闯下了滔天大祸。
这次和半个月前不同,上次孙电打断林延海肋骨,还属于弟子之间产生的摩擦。
但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出了人命。
那就是一件真正的大事了。
议事大堂里,四位长老和许掌门反复讨论了很久,也想不出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罪责当然在孙电。
是孙电为了夺走宝玉,想要先出手要杀了林延海。
林延海杀死孙电的手段虽然冷酷。
但谁也不能否认,如果林延海不杀死孙电,死的就是他自己。
许亦双站在议事大堂下面,为林延海求着情:「爹爹,这孙电就是个混蛋!他为了一块玉就敢杀人。要不是大师兄法力高强,这次死的可就是大师兄了。这次绝对不能再惩罚林师兄了。」
「唉,这次就算我不惩罚,恐怕天珺宗都要替我们惩罚延海了。那孙电为人卑鄙无耻,我要不是碍着天珺宗掌门的面子,早就一刀把他剁了。」
许掌门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
孙电的恶名在无瑕七子这八个门派中都是有名的,贪财好色欺凌弱小,谁都知道天珺宗大师兄不是好东西。
许掌门也早想杀了孙电,如果换二十年前,许掌门还是个仗剑江湖的少年「沧海独行徐无双」的时候,只怕比林延海还要勇敢地就冲上去了。
可徐无双现在是天琅宗掌门,掌门就意味着天琅宗上下几百上千号人都在靠他吃饭。
如果天琅宗掌门的徐无双杀死了孙电,那天珺宗一定会立刻攻打天琅宗。他徐无双倒是不怕死,可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和这么多宝贝徒弟。
这种中年男人的悲哀,就算是修仙之人也不能免俗。
「这事十分复杂,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我自然不会惩罚延海,但是要想保住延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许掌门摸着自己的额头,心情烦闷到了极点。
四长老性如烈火,拔出长剑,怒声喝道:「许师侄,咱们天琅宗什么时候怕过别人!要我说,干脆现在发动袭击,一路杀到天珺宗山门去。」
二长老心思机敏,立刻摇了摇头:「四弟不要鲁莽。孙电是孤身一个人来的,现在天珺宗还不知道孙电死了,我们还有时间想对策。」
堂下又有一名弟子反驳道:「可是人嘴两张皮,天珺宗怎么可能承认?他们一定会认为,那狗屁孙电是被咱们天琅宗的人群殴而死的。」
而有些胆小的弟子已经开始动摇了:「要不然就把...就把林延海交出去吧。说不定能免去一场灾难。就怕他们也不相信林延海能杀了孙电...」
这名弟子已经不再以大师兄称呼林延海了,而是直呼其名了。
一时之间,大堂上乱作一团。
林延海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好笑。
他根本不关心自己会被如何发落。
因为林延海和天琅宗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只是想报复孙电袭击自己,另外报答亦双给自己庆祝生日。
报复孙电,折断他双倍的肋骨,已经完成了。
报答许亦双,林延海许下了两个惊喜,也已经给了亦双一个了,还需要再给亦双一个惊喜——就是送给亦双那只赤红色的兔子玉佩。
等到这一恩一仇全部结清,林延海就和天琅宗毫无瓜葛了。
林延海的目标在更远的地方,他要杀死当年的猎海之风的余孽,必须要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亦双,我们走吧。」林延海从人群中挤到了许亦双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要把玉佩送给亦双,一切对林延海来说就算是结束了。
亦双当然不明白林延海的想法,她乖乖地点点头,就和林延海一同从喧闹的人群中挤出去了。
林延海在前面走,许亦双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两个人一路穿过成荫的小道,走到了相对僻静的地方。
弟子舍后山的丁香花从丛,春末,丁香花在成片的柳树中绽放着。多云天气,也正是最适合赏花的季节。
这里现在绝对没人会过来,林延海觉得,在这种地方送给亦双那个礼物非常合适。
「亦双,虽然和你相处时间不长,不过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林延海倚着柳树,笑着看着亦双。
这是他的心里话。
以前作为海神,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但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冲着他海神的名号而去的。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亦双这样喜欢自己。
哪怕自己又懒又馋又无能,亦双还是寸步不离跟着自己。
昨天在林延海和孙电殊死搏斗的时候,亦双已经证明了,为了林延海,她甚至愿意放弃生命。
亦双当然不知道林延海的内心想法,脸上慢慢浮起了一片红云:「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还说什么相处时间不长,都这么多年了,还说这种话。」
「哈哈哈,偶尔说一下,也不算肉麻吧。」林延海笑着糊弄了一下。
「还不肉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亲的。」
亦双满脸含羞地低着头,指着大片的丁香花从。
柳絮纷飞,丁香静静盛开,随风摇曳。
春末的一切都是美好而短暂,和空中飞扬的柳絮一样,抓不住、来不及、挥之不去。
林延海记忆里的某个角落被渐渐唤醒了,他回想起了和亦双小时候一起在这里玩耍的场景。
虽然触摸不到那个「大师兄」当时的情绪,但是也足以让林延海沉醉了。
亦双慢慢走到林延海身边,静静地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大师兄,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
「天珺宗屡次挑衅我们,都是因为我的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师兄也一定能少了不少烦心事吧。」
亦双的身体热的发烫,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林延海能闻到她头发上飘来的阵阵清香。
林延海摸了摸这可爱的头发:「那些天珺宗的人贪得无厌,想要霸占天琅宗地下丰沛的灵脉。怎么能怪你呢?」
「那...那只是个幌子。难道,连你也忘了吗?」
亦双像是犯了什么大错的孩子一样,不敢看林延海。
林延海这次就真的不明白了:「你是说,天珺宗另有所图?」
毕竟那个替身「大师兄」的记忆非常之多,林延海难免一时想不起来。
最后,还是亦双主动说了出来:「嗯...这件事你应该知道的,难道你忘了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天珺宗并没有今天这么强大,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欺凌弱小。
天珺宗如今的掌门申万里,和天琅宗如今的掌门许无双,两个人还都是年轻气盛的侠客,因为都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故而意气相投,结为兄弟。
两人的妻子恰好先后生下了孩子,申万里和许无双便给两个孩子定下了亲事。
双方约定十八年后,等到两个孩子都成年了,便结为夫妻。
可令人意外的是——
亦双无奈地笑着,用一种凄凉且欣喜的眼神看着林延海:「他们都没想到...我偏偏就是喜欢你。」
许无双的女儿许亦双一天天长大,偏偏爱上了许无双从野外捡到的野孩子「林延海」。
申万里的儿子成为了天珺宗少宗主,无论是前途、修为、气质、名望,都是年轻一代中万里挑一的杰出人才。
这远超不成器的林延海。
可许亦双偏偏就是喜欢林延海。
申万里的儿子,也就是天珺宗少宗主,却依然对亦双念念不忘。而申万里也想等亦双继承天琅宗后,通过联姻,获得天琅宗地下大片的灵气丰沛之地。
双方的仇怨就是这样结下来的。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你也能每天开开心心地当大师兄了。但我已经决定了,今生非你不嫁,就算天琅宗输了这场战争,我也宁死不从。」
亦双靠在林延海身上,感觉到林延海剧烈的心跳声。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延海,发现林延海的眼神完全不对劲了。
那不是浪子的眼睛,而是杀手的眼睛。
「你...你生气了?」
亦双害怕地说,
「我不生气,我很难过。」
林延海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林延海心里暗暗骂着自己这二十二年来的替身:好你个大师兄林延海,你给我惹下大麻烦了啊!
——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林延海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醉酒卧在花丛中微微笑着。
那个孤僻古怪的自己,在冥冥中用一条致命的红线,牵绊住了自己的脚步。
如果林延海现在一走了之,留给亦双的只有一条死路。如果林延海走了,天琅宗必败无疑。
林延海很难想象,许亦双一边思念着远方的自己,一边拔剑自刎的样子。
林延海对亦双没有很深的感情,只拿她当一个好朋友。
但就算是好朋友,林延海也决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此时无关正邪与恩仇,而是一点朴素的人心罢了。海神也依旧是个人,否则他也不会去复仇。
许亦双不懂他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赶忙用手绢擦了擦林延海额头上的汗水:「你难过什么?」
「如果我灭了天珺宗,你是不是就不会为我而死了?」
林延海收起了本想送给亦双的礼物,冷不丁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晚春的风吹起了柳絮,飘飘洒洒地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