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南风温暖而干燥,山间的树木被染成斑驳璀璨的金黄色。
开阔的田野间的小路上难得的排起了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农民们带着富有成就感的笑脸望着道路两侧收割过后的麦茬地,相互攀比着收成。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奔跑着穿过缓缓向前的队伍,互相嬉笑追逐。
跑在所有孩子最前头的小男孩带着小孩子的蛮劲拽着走在队伍里的熟识的大人,摇晃着他们的衣袖兴奋的喊叫着。
“里基剧团真的来巡演了吗!真的是里基剧团吗!”
“当然是了,告示板上不是早就写过了吗。”
似乎是年轻母亲的女人笑着回答着这些孩子不知道第几次故意问的问题,而孩子们也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早就确信的答案欢呼雀跃。
“好耶!”
远处田野的尽头,已经依稀能看到漂洋在半空中的五彩旗帜和颜色鲜艳的巨大帐篷。
里基剧团的巡演舞台选在了田野与森林交界的垦荒地上,砍伐后用火烧过的焦黑土地被仿佛无穷无尽的金黄落叶覆盖,大概最多到后年,这块荒地也会变成肥沃的农田。
简陋的木制舞台搭在整个会场的最中央,舞台前面放着许多充当椅子的空木箱,后边则是不断有演员进出的巨大彩色帐篷,篷顶漂洋着象征剧团的五彩旗帜。
两架由四匹马共拉的巨大篷车停靠在远离舞台和帐篷的一边,接踵赶来看表演的村民们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两架大篷车,似乎在猜测这家带有传奇色彩的剧团的马车行驶过怎样的千山万水。
逐渐抵达会场的村民们争先恐后的强站着前排的座位,年长一些的村民们寻找着熟人互相问候,年轻的男女羞涩而兴奋的窃窃私语,孩子们在略显拥挤的座位间跑来跑去,表演尚未开始会场就已经热闹非凡。
但实际上这村落总共也不过四五十人,几乎全部倾巢而出聚集于此,想必村子里已经空空如野了。
“爸爸,我想看马戏!我要看小丑!”
“安静,你要这么吵什么都看不到了!”
“听说里基剧团经常表演史诗和宫廷剧?”
“当然!之前旅行商人说过,他们的《屠龙者法奥修斯》和《不朽之城》演的精彩绝伦!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新鲜的戏可以看……”
“喂喂,说的这些你都看过一样!平时守望要塞都都没见你去过一次!”
“哈哈哈……”
“……”
人群持续的喧闹着,这座小山村的人们都彼此熟识,但同时为了一件事聚在这么小的一个地方里恐怕还是第一次。
而这时舞台上走上了一个穿着有些老旧褪色的两件套衬衣背心的男人,他的样貌有些苍老,但身姿却挺拔的像是小伙子。他用力摇了摇手中的铜铃,铜铃清脆的声响让喧嚣的观众席逐渐安静了下来。
感受到所有人视线之后,老人恭敬的鞠躬行礼,开口说道:
“咳咳……诸位日安,我是里基剧团的团长里基,感谢法里宾领主邀请我等在多尔夫巡演,向麦格利恩·法里宾大人致意,愿他健康!”
里基再次行礼,村民也用热情的声音整齐的附和着他。
“愿领主大人健康!”
行礼之后里基露出了感激也似的和善笑容,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块布条,似乎有些费力的眯着眼瞧了瞧。
“嗯……嗯!我们的表演也即将开始,诸位,我们会首先表演历史剧《屠龙者法奥修斯》和《矮人杀手》,之后是长诗朗诵《铁与火之殇》、《守望者》和《卑劣英雄》,最后是里基马戏团独一无二的小丑戏法!中午休息过后下午表演会继续……好,让我们开始吧!”
里基走下台后木板彩绘的城堡和森林树木道具从幕帘中被推上了台,紧接着三弦琴和诗句一样的朗诵便响起。
“兽人劫掠不休,诸国征伐不断,巨龙掠过天空!瞧瞧我这些可怜同胞的生活,朝不保夕、提心吊胆……哦!我,法奥瑞斯空有蛮力,又能为我的族人们做些什么……”
村民们都聚精会神的倾听着独白诗,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舞台的每个角落,生怕错过一丝变化、漏下一句台词,就连最调皮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
这处偏僻的荒野,随着几块木板布料和台词音乐顿时间就变成了某种殿堂。
·
宽大的帐篷内堆放着成堆的花花绿绿的戏服和各色道具,缝在帐篷上的镜子前就是梳妆台,随意拉起的帘子便是更衣间,这便是里基巡演剧团的后台了。
舞台上《屠龙者法奥修斯》的剧情已经渐入高潮,虽然整个里基剧团也就十几个人,但演员不停的进出换装上台,依然显的十分忙碌。
“团长!古罗伊德的旗帜去哪了?”
“佐恩刚才不是拿过去了吗!”
“双纹槲寄生是古贝兹利斯旗,对叠双头狼才是古罗伊德的军旗……”
“团长!代替龙血的红布在哪啊?”
“啊……够了!雅利安,你先去大篷车里找红布,旗帜去问巴克利要,他的三弦琴先让吉尔顶一下……吉尔!先别上妆了快去!”
后台的里基半崩溃也似的大声吼叫这在人群中指挥,完全没有舞台上温文尔雅的老者样子。
被叫做雅利安的年轻姑娘也赶紧依照这里基的命令动了起来,她抱着错误的旗帜还没跑两步却跟另一个拿着旗帜的人撞了个满怀,显然对方的体格更逊一筹,反被雅利安撞倒了。
“哇啊!你没事吧?”
“唔……抱歉……”
雅利安把旗帜扔到一边,才发现和自己相撞的是更加年幼的女孩卡洛儿。
“卡洛儿?”
雅利安有些奇怪,卡洛儿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她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后台的。
“什么?卡洛儿!”
注意到雅利安的动静的里基听到卡洛儿的名字后立刻推开了忙碌的人们走到雅利安身边,果然抱着一团旗帜跌坐在地的人就是卡洛儿。
身材有些娇小的卡洛儿被里基责难也似的注视着,像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羞涩的低下了头。
“卡洛儿,我不是让你呆在篷车里的吗?你……”
“看!双纹槲寄生旗!”
雅利安发现了卡洛儿抱着的旗帜正是落下的罗伊德军旗,卡洛儿有些吃力的抱着旗帜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里基。
“抱歉……我只是想帮点忙。”
里基看着卡洛儿真诚的眼神,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
“雅利安,你把旗子拿走……卡洛儿,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你还是个孩子,听话,回大篷车去吧。”
里基语气同样真诚,甚至可以说慈祥,卡洛儿虽然有些低落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很好,吉尔!你先把卡洛儿送回车里!”
转头朝着吉尔大喊的里基瞬间又恢复成了暴躁老哥,继续投入到了忙碌的指挥。
被叫做吉尔的年轻小伙身上披着没有完全穿好的纸片道具骑士铠甲,有些惶恐的在里基的注视下小跑着来到卡洛儿面前。
“哼,别管他,团长一到演出日就神经质。”
吉尔弯下腰凑到卡洛儿脸前小声的说,对着还在低落中的卡洛儿挤出了一个鬼脸。
“谢谢……”
卡洛儿半是感激的裂了咧嘴。
“走吧?”
吉尔用小丑一样滑稽的动作询问着卡洛儿,卡洛儿点了点头,牵住了吉尔伸过来的手掌。
·
演出一直持续到下午夕阳西下,最后的谢幕剧目《不朽之城》用纸板垒起的“守望者要塞”上奋死抵抗时用烟花模拟的矮人炮火引的村民们惊呼连连,最后千疮百孔的第三道城墙始终屹立不倒更是令人热血沸腾。
演出的最后,演员们集体上台谢幕,村民们的掌声更是经久不息的持续了好几分钟。
卡洛儿坐在大篷车里看着舞台处逐渐散开的村民,和开始把各种道具一件件拆分重新装入充当座椅的木箱的忙碌场景,抱着纤细的肩膀叹了口气。
身材高大的佐恩最先扛着舞台的承重支柱走到大篷车上,卡洛儿从车上跳下有些不自在的站在一边让道。
“辛苦了……”
卡洛儿有点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哦!卡洛儿啊,感觉这次的演出怎么样?”
佐恩放下沉重的木桩,露出豪迈的笑容,他在剧团里是驯兽师兼苦力。
“很棒啊,大家都很高兴呢。”
“嘿嘿,这就是巡演的成就感啊,要是在王城就算演的再卖力,那群老爷们也是买票过来闲聊!”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不用了,这些东西都挺沉的。”
佐恩毫无恶意的拒绝了,但卡洛儿还是感觉沮丧,自己自从来到这个里基剧团后就什么忙都帮不上,白白受人恩惠的卡洛儿感觉越来越难自处了。
“额……好吧。”
还没等卡洛儿找出别的什么话,里基转眼又活力十足的反身去搬其他东西了,卡洛儿只能目送他粗犷的背影离开。
秋日的残阳像是被血红的炫光,映衬在斑驳的落叶上一片灿烂。刚刚结束了一整天的演出,剧团还要马上出发赶路,这座半山腰的村子除了农田并没有适合夜晚驻扎的地方,他们要赶紧想下前往两座山峰的鞍部过夜。
但就在剧团的人们收拾完毕准备启程时,村民们却去而复返。
“这是我们的一些心意。”
“你们的演出真是精彩!”
“我们没什么钱,这些东西请务必收下。”
村民们带着不由分说的往大篷车上搬进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啤酒与食物。
“哦,你们太客气了!”
雅利安虽然客气的寒暄着,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村民们送来的蔬菜,甚至暗自咽下了不少口水。
“造物之主祝福你们,善良的朋友。”
吉尔与村民们挨个握手感谢,而佐恩则毫不客气的大笑着收下村民搬来的东西,粗暴的拍了拍吉尔的肩膀。
“哈哈,看来今天晚上又可以喝个痛快了!”
“客人们还没走啊……”
吉尔无奈的小声碎碎念,而正在车子外面给马匹套上缰绳的里基也不放心的大喊起来。
“臭小子们,你们可别私自收钱哦,可别坏了规矩!”
喧闹而欢乐的,里基剧团在村民的簇拥中驶离了这片郊外的荒地。
多尔夫山脉的前任领主,现任领主麦格利恩·法里宾的父亲弗兰克林·法里宾十分重视山区道路的修建与维护,每座山峰都至少有一处哨站,每处哨站都至少驻扎着15名法里宾猎兵。
也正因如此,像里基剧团这样的巡演艺人和旅行商人们才能毫无顾忌的穿梭在多尔夫山脉之中,也正因如此原本粮食贫瘠却富有木材与矿产的多尔夫深山里才能逐渐的出现这样的小村落。
行驶在被落叶覆盖的山间小路上的两架大篷车上穿出的音乐和欢笑声在寂静的山间回荡着。
里基剧团的人们虽然已经表演了一整天,但还是带着疲惫的兴奋感与结束工作后的轻松心情肆意的用着村民赠予的自酿啤酒庆祝起来。
“哇,蔬菜啊,绿色的啊!哦!这个口感、这个味道,唔——”
雅利安迫不及待的拿着菜叶大嚼特嚼,旅行的路途通常都很漫长,有时半个月的行程都只能啃干面包和肉干,也难怪雅利安会这样。
“巴克利你别弹琴了,快来喝一轮!”
“佐恩你可别又一口气全喝光了,到下个村子还不知道多久呢。”
“吉尔你好烦啊,难得团长在外面驾车,咱们不得趁机过过瘾吗?”
拥挤的大篷车里演员们欢乐的叫喊着,吉尔注意到了安安静静缩在一旁的卡洛儿。
“喂,卡洛儿!你干什么呢,过来一起庆祝啊。”
“唉?哦,我……”
卡洛儿被叫到名字有些慌乱的摆了摆手,但佐恩不由分说的把一个酒杯塞进她的手里,然后有些粗暴的把她从角落拉了出来。
“就是啊卡洛儿,你也来喝一杯啊!”
“喂,佐恩,你喝多了吧。”
雅利安和吉尔把有些过于兴奋的佐恩拦住,再怎么说也不给一个小女孩灌酒。
但就在雅利安和吉尔教训佐恩的时候,卡洛儿却已经二话不说一口气喝光了手中杯子里的啤酒。
放下酒杯的卡洛儿正觉得这自酿的啤酒味道实在有点怪,却转眼对上了一车演员看着她的震惊目光。
“哦吼吼!这不是很能干吗卡洛儿!”
佐恩率先拍着膝盖大笑起来,雅利安、吉尔、甚至巴克利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面不改色的卡洛儿,似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被这样看的卡洛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肩膀。
“如果只是喝的话还是能喝啦,毕竟我从小在酒馆长大的……”
“哇哦哦哦哦哦!”
从惊愕中缓过神的人们都情不自禁的惊叹着,14岁文文静静的女孩突然在自己面前豪饮,简直像是诗歌里的传说。
“别、别这样啊,我这样很奇怪吗?”
卡洛儿有些害羞的涨红了脸,但吉尔和雅利安却马上冲上来围住了她。
“强啊卡洛儿!”
“人不可貌相……”
“来,再来一轮!”
佐恩直接拿着卡洛儿的酒杯从酒桶里重新舀满递给卡洛儿,雅利安欢乐的搂过卡洛儿娇小的肩膀,吉尔也把夹着肉干的面包分到她的手里。
看着大家或兴奋或享受的笑容,卡洛儿忽然感觉一种奇异的暖流从胸口涌进鼻腔,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卡洛儿险些流下出眼泪。
“……喂,卡洛儿,你没事吧?”
吉尔最先注意到了卡洛儿的异样,他关切的问着,周围的人们也停下了喧闹,都再次朝卡洛儿投向关心的视线。
“不……我……我没事啦,大概是酒……对,这酒的后劲……”
卡洛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很高兴却这么想哭,从记事起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
“别勉强哦。”
雅利安也不再嬉皮笑脸,很认真的说着。
“真的没事啦!”
卡洛儿抹了抹眼睛,露出天真而又难为情的笑。
雅利安见状似懂非懂的收敛了表情,佐恩疑惑的与吉尔对视了一下,吉尔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弄不懂少女心思,而雅利安暗暗拧了下吉尔的后背,然后豁然的带着卡洛儿重新举起杯
“没事啦,继续继续!”
“哦!”
有些浑浊的啤酒味道算不上有多好,但卡洛儿却突然感觉酒精的辛辣和麦芽的醇香是如此美味可口,同大家一起仰头豪迈的灌下啤酒的卡洛儿掩不住的绽开笑容。
酒桶很快就见了底,车窗外的天色也逐渐转暗,一天下来积累的疲劳终于逐渐显现,总算没力气继续折腾的演员们有气无力的闲聊着,卡洛儿喝下一些酒后感觉身体有些飘忽,但意识却出奇的清醒。
“好热啊,佐恩,你去把窗户打开啦!”
“你有时候也该用用自己的手嘛……”
被雅利安命令的佐恩碎碎念着打开了窗户,秋日特有的干燥而清爽的晚风吹进来。
吉尔舒适的叹出一口气
“在秋天旅行真是安逸。”
“这时候要是有一捧秋日特供的月光松露才叫安逸。”
“那玩意儿八成只有克茨利特的黑市有卖吧……”
“月光松露?那是什么?”
听到了有趣又陌生的词的卡洛儿抱着酒杯插话问到,在酒精加持下卡洛儿变得也能参与进大家的对话中来了。
“就是种亮闪闪的蘑菇啊,稍微烤一烤甚至生吃味道都……哇哦……”
一说起月光松露雅利安就似乎陷入了对难以描述的味美的回忆中,不受控制的口水险些流到了吉尔的肩膀上,这也让卡洛儿更好奇了。
“蘑菇?”
“是松露啦,别听这个就知道吃的傻女人瞎说。”
“传闻是一种之生长在潮湿却又有月光照射的森林里的银白色菌类,只在每年秋季的月圆之夜生长,天亮后遇到阳光就会消散。”
巴克利一本正经的讲解着,佐恩耸了耸肩,表示他就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但卡洛儿听的很专注,这让巴克利所少感觉有些得意。
“月圆之夜……这几天不就是月圆之夜吗?”
“确实,晚上森林里应该就会有月光松露生长吧。”
“那为什么要买,自己去采不行吗?”
“夜晚的森林深处很危险,而且月光松露因为神秘的特性似乎被异教徒们崇拜,教会禁止采摘与贩卖,想买只能去黑市。”
“怪不得我没听说过……”
卡洛儿低下头想象着“月光松露”的样子,而雅利安则故意做作的拉长语调抱怨着。
“但是果然还是想再吃一次啊,教会的神谕者们就不知道享受生活吗!”
“小馋猫,不是谁都像你用胃思考啊。”
“不过月光松露确实很好吃啊,等到了克茨利特没准能想想办法……”
“唔哇!还是吉尔最好了!”
雅利安和吉尔打闹着,话题也被一带而过。
但卡洛儿看着嬉闹的雅利安,却默默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
抵达便于驻扎的鞍部时,天色已经完黑了下来,草草的生起营火后所有人就都在完成工作后的满足感中睡去了……除了卡洛儿。
卡洛儿蹑手蹑脚的从雅利安旁边起身,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圆月。
过于摄人心魄的皎洁光芒,让群星都褪隐了身形,宛如被纯黑色天鹅绒簇拥的玉盘。
里基剧团的大家都很照顾自己,而自己几乎没什么能为他们做的——卡洛儿很清楚这点,所以如果自己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是采月光松露这种希望渺茫的事,只要有成功的可能卡洛儿都愿意尝试。
至少做些什么也能让自己更安心一些吧。
卡洛儿小心翼翼的准备好火把和遮光的袋子,轮值看守萤火的佐恩这时已经睡倒在火堆旁,卡洛儿只身一人朝着森林走去。
夜晚的森林漆黑的深不见底,即便是火把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区域,笔直向上的林木宛如漆黑的石柱,被火把投下的阴影摇曳不停,宛如舞动着的人影。
卡洛儿举着火把,努力的不让自己注意到这些会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卡洛儿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头顶书冠上的叶子虽然大都枯黄飘落,但月光依旧依稀难辨,卡洛儿紧张的一步步的记住自己行走的方向,好让自己不会迷路。
脚下的落叶堆积成的地面根本看不出深浅,每一步都不得不迈的小心翼翼,虽然多尔夫的树木都比较笔直没有太多蔓枝,但卡洛儿依旧走的十分艰难。
逐渐的,卡洛儿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了。
卡洛儿渐渐的能感受到黑暗中的视线,窸窸窣窣的阴影仿佛一直围绕着卡洛儿,野兽?亦或是魔物?卡洛儿根本无从得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虽然是孤儿,但从小就没离开过城市,跟随里基剧团的一个月来也只是沿着时刻有法里宾猎兵巡逻的大路旅行的卡洛儿,终于感受到了荒野的恐怖。
别说月光松露了,连方向都越来越难以辨认,卡洛儿开始打算放弃了……
但似乎藏匿在黑暗中的东西也感受到了卡洛儿的动摇,一改观察的姿态朝卡洛儿围了上来。
卡洛儿这才看清,那是一群毛色棕灰的森林狼,一双双森白的眼睛在黑暗中逐渐显形。
卡洛儿顿时惊恐的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了,她赶紧挥舞着火把想赶走狼群,却一不小心撞上了一根树枝,火把一脱手落入了潮湿的落叶堆中,瞬间被熄灭了火光。
卡洛儿一下子被黑暗笼罩,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落空,卡洛儿腿一软跪倒在地。
狼群一点点的向着她围过来,似乎对于这个没有抵抗能力的猎物耐心十足,卡洛儿已经能凭借着月光看清它们凌厉的獠牙和湿潮的吐息……
死定了——卡洛儿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哼。”
但就在这时,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被突然出现的声响吸引的狼群一致的朝声音的方向扭过头摆出攻击姿态。
卡洛儿也下意识的顺着狼群的目光望去,却看到了一个纤长的成年人的人影,一双紫色的眼睛奇异的散发着微光,正巧也在在盯着卡洛儿看。
卡洛儿与这双奇异的眼睛对视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住一般抽搐了一下。
缥缈不定又仿佛近在眼前的紫色微光,深沉如渊却又轻盈如风,好似凝视其中就能看到山脉、长河、海洋、冰川……无穷无尽包罗万象。
寻找月光松露的目的、被狼群威胁的恐惧……卡洛儿恍惚间什么都不记得了,转眼间狼群已经四散奔逃,树林间重归寂静。
“你……”
稍微缓过神的卡洛儿刚想开口,人影却身形一闪,宛如足不点地般朝着森林更深处闪去了。
那是什么?
该怎么办?
卡洛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她就是感觉自己想要去追上那双紫色的眼眸,无论如何都想要在被那摄人心魄的紫光注视一次……回过神来,卡洛儿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跟着人影的方向追去了。
“请、请等一下!”
卡洛儿狼狈的在树林里奔跑着,松软又深厚的腐殖质像泥潭一样让人寸步难行,人影已经把她远远抛下,黑暗中的紫色微光的痕迹也越来越微弱了。
但与此同时同时周围的树木却越来越稀疏,头顶的月光也变得清晰起来,视野逐渐开阔,银白色的闪光代替了无边的黑暗,卡洛儿看到前方已经是一片空地。
卡洛儿喘着粗气停在了空地前,望着眼前的景色惊讶的说不出话。
银白色的闪光一开始还让人觉得可能是一片湖泊或者溪流,而走到跟前卡洛儿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簇簇生长在月光下的银白色松露。
宛如月亮的光华堕入人间,好似群星燃烧而成的火焰,温润着柔和光芒的一簇簇松露美的令人窒息。
而天边的圆月把所有的树木都勾勒成了黑白的剪影,被天地的银白色包裹着,宛如玉石中璀璨的纹理。
卡洛儿小心翼翼的朝着空地上迈出步子,生怕自己破坏了这奇观。
但就在这时天边的月色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阴影,卡洛儿抬头望去,一个高挑的人影以不可思议的轻松姿态屹立于一棵树的冠顶之上。
只见那人影在月光的照耀下终于露出了面孔——像是古典雕塑一样精致无瑕的男性面容,深蓝色风衣下身材有些消瘦,手上提着一张短弓却看不到佩剑与箭袋,一双紫色的眼睛在华美的月光之下也好毫不逊色的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微光。
他是故意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吗?他又到底是什么人?——卡洛儿疑惑着、惊叹着,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啊!
卡洛儿朝着空地的中心慢慢走去,她想好好看看周围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而树冠上的人影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转而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支箭矢,搭在一张短弓上对着卡洛儿拉满箭弦。
卡洛儿望着人影,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但已经为时已晚。
人影对准卡洛儿松开了箭弦,箭矢宛如流星一般卷携着疾风破空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远处的人影离自己有多远?恐怕得有三百多米,但卡洛儿只是看这人影射箭的动作就会让人强烈的感觉这支箭矢一定会命中自己的目标。
射中与否在出弦的一刻就已经确定了——那男人的表情分明这样说道。
自己又要死了?
一夜之中两次?
卡洛儿眼看着箭矢朝自己飞来,身体拼命的想要躲闪,但比起箭矢破空而来的速度自己简直迟钝的像是蜗牛。
要说刚才狼群的逼迫虽然令人恐惧但终究还是给人一丝能够生还的希望,但此刻被这种锐利的箭风锁定的卡洛儿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境。
死后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一直以来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委屈与不安仿佛一口气被释放而出,酸楚与说不出绞痛宛如飓风一般席卷全身。
毫无意义的人生、别无选择的命运、一无所有的孤独,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一声震撤森林的巨响,卡洛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