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淡黄灯光下，一片觥筹交错。
史蒂芬·聂坐在角落里，看着一片群魔乱舞，他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玻璃杯，装着无色的液体。他很规律地，每半分钟便地喝一口，之后便以固定频率摇晃杯子，看着液体在杯中摇晃，眼神呆滞。
不过诡异的是，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这个不大的杯子，其中的液体却没有变少的痕迹。史蒂芬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反复播放的时长半分钟的录像。
“物理引擎...”突然，他失去焦距的眼神回归了，盯着杯子，开始用虽然已经压低但依旧清亮的嗓音嘀咕，“太假了，真是差劲，偏偏离开时还没学完编程。嘤。”
显然这杯子——姑且称之为杯子吧——里边装的不是什么液体。不然就这么点大的杯子，早该喝光了，一直在喝的史蒂芬也早该跑去厕所了。
事实上，杯子里装的是空气，没有哪怕半滴液体。看到的液体不过是三维的全息投影，不过正如史蒂芬自己吐槽的那样，物理引擎太差，“液体”动不动就因为运动时违反基本运动学定律而出了戏，认真瞧瞧就能发现不对。结果史蒂芬就只能按着固定的频率晃动杯子，让液体的运动简单些免得物理引擎算不过来了。
“孽畜......”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从墙角的阴影中显出，压低声音，又急又快地讲道，“有人摸上来了，弟兄们抓住了他，现在正扭在门房那呢，请求指示。”
史蒂芬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身上的黑色风衣，这套衣物与其说是为了影藏，倒不如说是为了显摆。于是便微微一皱眉头——这个动作被注意到了，看得前来汇报的男子一阵紧张。
“真是无聊。”史蒂芬在心里嘀咕，“同样的招数，所有的部门都在用，用了多少年了，怎么就不能长进点呢？”
口上却说道：“小莱特啊，我理解你这激动的心情。年轻人嘛，都这样，都这样，一着急、一激动——好嘛，什么都忘了......嘤。”
说到一半，史蒂芬却不讲了，留下半句话便捧起水杯继续喝——或者说假装是在喝水润喉咙。这是领导的必备技能：故弄玄虚。明明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讲过，但是因为是领导，能决定下边人的前途，下边人就得挖空心思去揣摩了。史蒂芬现在干的就是这样的事，不过他并不喜欢废话，所以他的话里还是有一点有效信息的：孽畜是你能叫的吗？还不快认错！
“聂处长，是我唐突了，感谢您老指点迷津，在下差点就误入歧途啊。您老对我的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啊。”
“嗯，反应挺快，就是嘴上功夫不到家，比起你爸爸可远了不少，得多练练啊。”史蒂芬内心毫无波动，不过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于是便假装愉悦地抖了抖耳朵，“抓到的带着相机？会找上门的多半是记者吧。没错的话，现在有人围观是吧——自负盈亏，我可不管辣么多。嘤。”
“孽畜......”莱特赶紧顺杆爬。
“嘤？你再说一遍？小莱特啊，不是我古板或仗势欺人，你这，唉......”
“这哪能呢，孽畜......”姓氏为莱特，名字也是莱特的风衣男忙不迭地作补救——想要爬得快，若是没钱没背景没实力，唯一的出路便是引起领导注意然后猛拍马屁了，取个有特色的名字会是一个不错的引起注意的法门。小莱特的父亲是这行的排头兵，四十年前抢在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改了名，成功引起了关注，二十年前他打算复制自己的成功，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和自己一样的“莱特·莱特”的名字。
“嘤？！”史蒂芬有点怀疑老莱特头顶帽子的颜色了，小莱特憨成这样，一点也没有他父亲的机灵劲儿。嗯，仔细瞧瞧，长得确实不大像，老莱特耕耘了那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娃，也着实是可疑。
“额，聂处长，聂处长，您老别生气呐。我这一条贱命没了也就没了，您老要是为了我动肝火，那我可是万死莫辞啊......”
史蒂芬对于这些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话毫无兴趣，反正只是随便寻个由头折腾他压压他的锐气罢了，要是为此搭进大把时间，可就得不偿失了。
“干好分内的事，就行了。下去吧。”史蒂芬摆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把人撵走了。不过看着小莱特脸色突然变白，他又有些好奇——算了，反正他想的不过又是一些千篇一律的没营养的内容。史蒂芬压下了自己用法术窥探对方内心的冲动——自己的这点好奇心还不值得冒着被人抓把柄的风险去满足。
史蒂芬不在意有人骂他，他反感别人喊他“孽畜”不是因为这是句骂人话，他对这句话的反感更接近一种战场综合症。
“聂处长”的简称是“聂处”，与熊猫人的骂人话“孽畜”谐音。史蒂芬曾经与熊猫人有相当的交情，很忌讳别人这么喊他——那些“热情友好”的熊猫人动手时总是大喊一句“孽畜速速受死”，不过根据战术操典规定的突击距离，熊猫人冲锋的时间仅仅够喊完“孽畜”。史蒂芬每听到有人这么喊，就，就觉得有一整队熊猫人武僧正在向自己突击。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熊猫人结阵突击，头不够铁的可挡不下来。
史蒂芬的小身板明显不够硬，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逃跑——被一整队熊猫人武僧追杀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仅仅是形成心理阴影算是最轻微的代价了。
今天是星期九，根据《劳动权益保障法》的规定，每星期的星期天都可以放假。大部分公司的有闲阶层都形成了这么一个惯例：星期九晚上出去联谊嗨皮，嗨到第二天临晨去教堂祈愿，请神官上一个延迟生效的“安稳睡眠”神术，接着各回各家。
惯性的力量是强大的，从众使人盲目，在今天的沃克兰邦联，这不仅是一家公司高层维系内部团结的重要手段，而且已经进一步成为了半强制性的隐形规定了。这一惯例同时还作为阶级划分的标志物存在——首先有钱有闲才能在星期九晚上出去嗨皮，其次得是在一个有钱有闲的群体中才有人请你出去嗨皮，最后，金袍子们的神术都是有限的，还得留下一定分量应对突**况，用膝盖都能想明白他们会把“安稳睡眠”丢到什么人头上。
虽然史蒂芬不信仰财富女神，那些低阶神官的神术也不可能对一个高阶剑圣生效，更不可能享受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但是花费一点时间配这些小家伙打发时间，与特立独行被群体排斥——傻子都知道这笔账怎么算，何况史蒂芬智力很高。
另一个原因则是公司的规定了：九成以上公司高层聚集时，保卫处处长必须在场并安排相应安保事宜。毕竟尽管史蒂芬坐在轮椅上，但怎么说都是个剑圣，战斗力放在那里，有他镇场子和没他镇场子安保效果可完全是两回事。至于这条规定是针对公司高层聚首办公的，不为私人事务服务——说句实在的，规矩本身不可能是公正的，它有自己的立场：为制定规矩的既得利益者服务。那么为了公司高层能够嗨皮，小小地突破一下规矩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钟声响起，是星期天零点的钟声，据称财富女神出生于这一天——虽然史蒂芬与他的族人计算的结果显示财富女神出生的日子换算成现在的历法应该是星期八。钟声是相当恢弘而明亮的声响。听闻声响，在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双臂交叉叠于胸口，口中叫嚷着：“财富之光闪耀世界！”
接着人们就捡起之前的事情，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喝酒的喝酒，嗨歌的嗨歌，跳舞的跳舞，与“特别招待员”调情的接着调情——史蒂芬敢打赌，客房里正在滚床单的也一定是好像无事发生一般接着滚，甚至可能会玩得更尽兴。
毕竟这种仪式对财富女神教会也是无关痛痒的事情，神官们不可能有时间管这个——不过神官需要用钱，得抓倒霉蛋“代祷”收一笔“代祷费”充实钱袋的时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官方说法是财富女神是唯一的真神，她的代行者——也就是诨名“金袍子”的神官们自然是最伟大、最高尚的凡人，自然是满怀一颗赤子之心，要替人排忧解难的，给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误入歧途的“羔（肥）羊”提供代祷这样的帮助可是太正常不过了。至于那些被“帮助”的人并没有寻求帮助，被“帮助”后往往穷困潦倒……作为信徒怎么可以质疑光荣、伟大正确的财富女神代行者呢？这是变相地质疑财富女神呀！该死的一定是异端，带走“净化”！
好了，没人质疑了，世界清净了不是吗？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不想惹麻烦的史蒂芬是表面上信了。
别的人也一样，当然信这套说辞的不是没有，比如平民区没受过教育（包括传统意义上的学校教育与劳动实践）的平民，又或者特别虔诚的狂信徒。
人多眼杂的，史蒂芬不想惹麻烦，也随大流做了这一套仪式。虽然他是个无信者，而且是个有钱有权的无信者。不过就算他可以轻松摆平找麻烦的神官，但那也是要钱的——用人情顶的话意味着未来更多的钱——显然他不是个爱浪费的精灵。
“嘤……”他意义不明地低叫，坐在这里这么久，他实在是有些无聊。
没有人找他，一方面是史蒂芬非人类的身份在人类沙文主义盛行的地方很不吃香，另一方面是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贸然接近他，同时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会自找没趣的傻瓜终归是少数。
同时，史蒂芬长得相当有标识度，一头月白色长发放在人堆里显眼的很，也不存在有人不认识过来找不痛快的情况——被人陷害的例外，不过自从史蒂芬几次连着陷害者与被陷害者一并干掉了的消息传开了，就没有头铁娃使这昏招了。
“孽畜啊......”一个胖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有点私人事务，能打扰一下吗？”
“私人事务？”史蒂芬撇撇嘴，“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乐意跟我打交道的可不多，你这过来，明显是有事求我。”史蒂芬放下水杯，抖了抖耳朵，“你瞧瞧，在场的至少一半的眼睛盯着你呢。几十双耳朵竖着听你的动静，你依旧找上门，确定是私人事务吗？”
史蒂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是能够让周边的人听到的程度——他那一番话很大程度是要撇清关系。这一方面是指让他人听明白他们在聊些什么以免谣言，另一方面是指通过这种拒绝私聊的行为向靠过来的胖子表明态度。
“嗯，有道理，孽畜明察秋毫啊，是我大意了。”胖子却不恼，摇晃着酒杯，“找个包厢吧，这里的包厢墙壁都是隔音材料，不怕隔墙有耳。”
这是疯狂暗示了，明明之前已经表态了，却依旧坚持——不得罪他人可是每一个政治生物的本能。那么说明是真的有事要谈了。
“嘤......”史蒂芬感到疑惑，“有那么急着谈？五个小时前你有时间约我谈话，可是你没有，最新的消息？我不认为你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类。”他歪了歪头，眨了眨眼，“何况，现在我有职责在身，我可不敢拿诸位同僚的性命开玩笑。”
史蒂芬的声音依旧是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边竖起的耳朵听清的程度。
米尔豪斯·尼克松——就是靠过来的胖子，他的表情不大好看。这并不仅是他的面子因为史蒂芬的连番拒绝有了损害——他这种人物是不那么关心脸皮的，更多的是史蒂芬连续两句话把他卖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见不大人的事情要找史蒂芬帮忙了。
“你该学一下弗朗兹密码的。”史蒂芬不想把人得罪死，随口忽悠道，“你看我左眼从左边数起第二十一根上睫毛，它一直在上下起伏呢。用密码交流可保险得多，嘤。”
史蒂芬当然没做那种暗示，不过他很清楚眼前之人的斤两——米尔豪斯这种被酒肉女人掏空身体的胖子注意得到这种细节？别开玩笑了。
米尔豪斯看着精灵细密的睫毛，有点抓狂——我七十岁了诶，我被酒肉掏空身体了诶，我老花眼严重诶，你叫我找出从左边数起第二十一根眼睫毛？考虑一下人类与精灵的视力差距好吗？
不过他心情好了一些，这不仅仅是因为精灵的安慰，更多的是这种安慰表明了一种友好的态度——再说这也不一定是安慰，兴许这只精灵是认真的呢。
“确实是我唐突了。”他耸耸肩，身上因这动作传递着肉浪，他确实是胖得过分，“还是你专业啊，史蒂芬。你说的对，这种场合私密性太差，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