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甫盖尼听来,车窗外那些有节奏的车轮撞击声和枪炮声宛如一首激昂的交响乐,搞得自己也忍不住一边得意地点着头一边跟着节拍哼了起来。无论是机枪的短点射,还是榴弹炮的急速射,无一不化成了节拍窜进叶甫盖尼的耳中,并在他的脑海里演奏着一曲《共和国陆军向前进》。
很好,今天的演奏足够慷慨激昂,每一个乐手都十分卖力,恐怕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负责演唱的那些尸鬼了,他们的合唱有够难听。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不会唱歌,他们只会惨叫。
皱着眉头的军官走进了驾驶室,叶甫盖尼看到军官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心中的轻松与愉悦瞬间少了大半,同时也完全没了哼小曲的心情。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军官把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到了叶甫盖尼脸上。“选一个。”
“先来坏消息。”叶甫盖尼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水箱出了点小问题,我注意到压力总是上不去。”
“很好,你自己说出来了。”军官闻言也凑上前去观察起了仪表盘。“挨那怪物砸的时候被挤出来了一条口子,这会儿正在不停往外漏水。”
叶甫盖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静地听着外面的枪炮声。虽然装甲列车已经驶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但枪炮声与不久前相比完全没有任何减弱,看样子铁路两旁不断地有敌人在试图发起攻击,在这样的激烈战况下,显然不能派出人员到外面去进行抢修。
“那好消息?”
“好消息是以当前失水速度来看,我们可以撑到伟大胜利堡或者更远的地方,所以我们应该能找到有能力维修的车站。”军官说完随手在不远处墙上的地图上比划了一下。
“那可真是够远。”轻松的神情重新回到了叶甫盖尼脸上。“我早就说过,这宝贝儿可是绝顶的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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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特一行人被安置在了一个设有柔软坐垫的宽敞车厢里,刚刚经历了恐惧与奔波的他们一接触到坐垫便被那些坐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贝格尔没有与华特他们一起休息,而是和亨利一起带着被绑了双手的阿加塔前往了另一节车厢。
汤伯躺在坐垫上,把正在喵喵叫着的小猫举在自己脸前。亨利的样子在汤伯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亨利头顶那双毛茸茸且时不时晃动一下的小耳朵,搞得汤伯心里痒痒的,总想去摸一下。
“你这家伙……能不能也变成那样的人形呀……”汤伯对小猫说道。
小猫舔了舔鼻子,张开嘴叫了一声,不知是在表达肯定还是否定。
胡义缩在角落里咬着手指,从他身上传出的焦虑情绪正悄然感染着身边的其他人,慢慢的就连汤伯都被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吸引了过去。众人都不知道胡义究竟在担心什么,平时的他可是随时都顶着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眉头的样子,到底是什么……能让他不安到这个程度?
车厢里的众人不知何时起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他们都将目光投在了正在不断捂着头叹息的胡义身上,但胡义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视线,他的脑袋深埋在手臂之间,一声声沉重的长叹从他的嘴里传出,还时不时夹杂几声轻微的咳嗽。
众人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不久前在那个小村子里遇到那些病人时的场景,而此时的胡义显然正处于痛苦之中,众人很难不把他与那诡异的瘟疫联系起来。
是在那时染上了那怪病吗?那他是否也会变成那副恐怖样子?
“喂,胡,你还好吗?”华特轻声问道,同时把右手搭在了手枪上。
胡义如同梦中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失神的双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唔……哦……我没事……放心我没事。”胡义边说边擦着脸上豆大的汗珠,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向旁边望去,极力躲避着众人的目光。“我只是还没缓过神来。”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塞缪试图上前查看情况但被卢卡拦了下来。
“放心,他没事。”亨利的声音从车厢的入口处传了过来。“得了那怪病不是这样的症状。”
亨利说完就再一次回到了隔壁的车厢,华特他们所在的车厢里便只剩下了胡义急促的喘息声以及车厢外传来的连续不断的枪炮声。除了胡义所有人都沉默着,没人知道该说什么,从两个星期前开始所发生的一切无一不超出众人的理解范围,他们的常识在这期间被不断挑战,现在的他们已经完全没法说清这些事请究竟是否是正常的,以及到底怎样才算是正常的。
塞缪突然站起身打破了沉默,他径直向着车厢门走去,看样子是要去隔壁车厢。
“喂。”华特见状叫住了塞缪。“你去那边做什么?”
“呃,我……”塞缪咽了一大口唾沫,他转身望向华特,眼中的期待与恳求完全无法掩饰。“我想去看看那个叫亨利的小子……”
塞缪话音未落,汤伯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我……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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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情况不太妙。”军官说着,眼睛没有从潜望镜上挪开。
“让我也看一眼。”叶甫盖尼走上前去推开军官,趴在潜望镜上向远处看去。
伟大胜利堡北侧的城墙完好无损,但其内部的熊熊火光却在不断暗示着里面正在发生的恐怖景象。原本在铁路旁徘徊的尸鬼们正不停地向着列车扑来,虽然他们的攻势一次接着一次地被列车上的炮台所击溃,但他们看上去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对鲜肉的渴望促使着他们涌向这满载着活人的列车。远处还有成群的尸鬼扑在地上像是在进食,此时他们口中的食物……叶甫盖尼不愿继续想象下去了,于是把潜望镜交还给了军官。
“我们走二号线。”叶甫盖尼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不能冒险进城。”
“我也这样想。”军官打开了链接着士兵们所在车厢的传话筒,向那些士兵们下达着命令。“一排、二排做好战斗准备,我们即将切换行进线路,所以需要有人下去扳道岔。”
“不,不用。”叶甫盖尼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仪表盘,同时用手指了指潜望镜。
“全体待命。”军官更改了命令,随即重新向潜望镜中看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铁路旁,一具焦黑的尸体盖在了道岔上,尸体主人残缺的手臂正牢牢地抓着道岔,这名勇士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为将来可能路过的列车切换了线路。
“他们……他们在警告我们……”
军官摘下帽子,向着伟大胜利堡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就在两个星期以前,自治区的人们在军官眼中还是顽固不化的帝国余孽,但在今天,无论是那一支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疫区传达消息的小队,还是列车外这名英勇牺牲的士兵,都让他对这些自己曾经所蔑视的人们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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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沿途袭击列车的尸鬼数量少了起来,炮台的嘶吼声也随之减弱,没过多久所有的炮台便都停止了射击,只是警戒着铁轨两侧。
几个小时后,列车在一座小镇外停了下来。这里还远没有抵达共和国国境,但由于前方道路上摆着一块明显是人为布置的路障,军官决定派出士兵前去调查,如果安全的话还可以顺便在这里补充因为裂口而快速流失的冷却用水。
“什么人!?”
还没等列车上的士兵前进几步,伴随着一声咆哮,铁路前方的路障后面突然伸出数只火把,紧接着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士兵们看到那些集结起来的人们都端着武器,他们的枪口正指着列车和两边的士兵们。
列车上的炮台见状纷纷做出响应,大大小小的炮口全部指向了正前方的那些拦路者。
“这里是共和路陆军所属专用列车伯列斯07号!正在奉命前往首都平斯堡!”军官敞开车厢顶部的舱门爬了出去,用扬声器向着那些拦路者喊道。“这台列车的火力将会远超你们的想象!建议你们放弃抵抗,立刻放行!”
“安全!是共和国的大兵!”路障那边传来一阵阵喊声,没过多久那些拦路者纷纷收起了武器,合力将路障挪到了一边,两个举着双手的人从路障后面走了出来。
“我是这个镇子的治安官亨德里克斯·斯莫诺夫。”治安官斯莫诺夫举着双手向军官介绍着自己和身边的人。“这位是这里的镇长,很抱歉拦下了你们,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我们前不久刚刚有人去南边调查路况,他们至今还没回来,安全起见我们不希望路过的列车贸然前进。”
“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叶甫盖尼把军官拉回了车厢,并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圈。“这里,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隧道,如果那里发生了塌方,我们会被死死地困在隧道前面,到时候若是遇上敌人可就麻烦了。”
“你们不如先把列车开进来,我看你们水箱上的大洞还在哗哗漏水。”斯莫诺夫在列车外大声提议道。“你们需要维修。”
“你觉得呢?”军官看向叶甫盖尼。
叶甫盖尼看了看仪表盘上乱飞的压力计指针。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确实需要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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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外面是什么情况?”列车停稳后,华特从敞开了车门的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向正好路过的士兵们询问着情况。
“现在的命令是在这里待命等候指示,不过我们确实要在这里停靠至少几个小时。”士兵们说着向华特挤了一下眼睛。“你们有的是时间在镇上找找乐子。”
士兵们开着玩笑离开了,华特想了想还是跳下了列车,这个镇子看上去十分安全与温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想凑近了去看看。华特的双脚刚接触到地面,恰好遇上汤伯从隔壁车厢跳了下来。
“哟,巧啊,下士。”汤伯破天荒地向华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也闻到那香味了吗?”
香味?华特闻声立刻警觉了起来。
“你是说……不久前在那村子里闻到的那种吗?”华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手已经搭在了枪把上。
“哦不,老天爷别那么紧张。”汤伯用一根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起来,一直趴在肩膀上的小猫喵喵叫着,脑袋跟着汤伯手指的活动轨迹晃来晃去。“你仔细闻闻,是饭的香味,我准备喊上个人去探一探,没准真能发现些好吃的。”
不知究竟是因为记忆被阿加塔搞混,还是事实确实如此,华特感觉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与汤伯进行这样平等的对话,一时竟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呃……好的。”华特机械地回应道。“注意安全,不要给民众添麻烦……啊还有记得付钱。”
“知道啦知道啦——”汤伯应付几声后跳进了车厢。“嗨大伙!我确信这镇子上有人在做好吃的!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去找找?胡?卢卡?矮人先生?”
波林躺在坐垫上睡得如同一只死猪,汤伯的邀请根本没能把他叫醒;胡义把脑袋从胳膊里抬起来,看了一眼窗外后整个脑袋又立刻垂了下去,口中幽幽地传来了几声拒绝的言语。
“那……卢卡?”汤伯期待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半精灵身上。
“哼,我才不会……”卢卡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半精灵毕竟还是带着一半的精灵血统,他超过常人的感官早就察觉到了那诱人的香味,若是没有汤伯前来邀请,说不定他早就溜去镇上一探究竟了。
“好啦,我就当那是同意了,走吧走吧!”汤伯说着一把拉起卢卡的胳膊把他拽着出了车厢,并大步向着镇上走去。
“喂!不许拉我!混……放开啦!”
卢卡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街口,华特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填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是欣慰?或许吧……是嫉妒?也有可能……
此时贝格尔也跳下了车厢,他深吸了一口并不算清新的空气,又畅快地呼了出来。
这个镇子对贝格尔而言实在是没法再熟悉了,就算只是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就算这里已经经历了变迁与翻新,贝格尔也能瞬间把这里给认出来。
时隔37年,贝格尔再一次回到了这个牢牢地刻在自己记忆中的地方。
黄昏镇哟,不知你是否有想念过我?
贝格尔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但这次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刺鼻的腐臭味,那气味浓烈的就像是已经腐烂了数日的尸体,弄得贝格尔鼻腔一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华特抽了一下鼻子,他显然也察觉到了空气中正在弥漫的这种刺鼻气味,于是开始顺着那气味去寻找它的源头,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正在向着列车走来的人身上。那是一男一女,二人都带着医用口罩,走在前面的男人还在不停地往身上喷着什么。奇怪的是,虽然那股腐臭味是从他们二人身上传出,但当他们从镇民面前经过的时候,没有人会露出厌恶的神情,反而纷纷向着他们表达着感谢。
二人也注意到了正在观察着自己的贝格尔与华特,于是向着他们走了过去。华特的鼻子又捕捉到了除臭剂的气味,虽然它已经在拼命工作,但还是无法完全驱散那股强烈的腐臭味。
“你们好。”走在前面的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英俊的面庞。“在下刚刚解剖过尸体,对于无法与您握手一事向您表达歉意。”
“在下卡尔,这位是我的助手斯汀格。”名叫卡尔的男人礼貌地介绍着自己和身后的那名少女。“我们是巡回的医生,几个星期前正巧路过这个小镇。”
“下士华特·约翰逊,来自坎伯恩要塞。”华特介绍完自己,又指向了一旁的贝格尔。“这位是贝克·兰利先生。”
“在下只是个牧民。”贝格尔摘下帽子对卡尔行了个礼。
卡尔身后那名叫斯汀格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在对着华特和贝格尔微笑,但贝格尔的注意力全被卡尔吸引了过去,卡尔深邃的蓝眼睛中射出的目光对上了贝格尔的视线,贝格尔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睛就像被锁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只能像一块标本一样任由卡尔观察。
卡尔与贝格尔对视了有足足数秒,最终是卡尔的脸上先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喔,说起来,好酷的列车。”卡尔指着贝格尔与华特身后的装甲列车感叹道。“还有空位吗?我想搭一阵顺风车,我会在你们前往目的地的中途就下车的。”
“这个……”华特突然语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决定这件事的权力。
“你来决定,贝克先生。”军官突然出现在了华特身后的舱门处,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利安德尔阁下嘱咐过,如果有人要搭车,就由你来决定。”
华特突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不安,自己曾经确实怀疑过这个名叫贝克的老牧民的真实身份,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为何……利安德尔大元帅会给予他决定这种事情的权力?他难道是……大元帅的好友?还是什么隐居的将军?
贝格尔再一次对上了卡尔期待的目光,此时的他也是和华特一样的不安,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无论自己如何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也无法弄清利安德尔是如何预料到这一切的。无论是派装甲列车等待着自己,还是现在交由自己决定的权力,这一切都诡异至极。
这位名叫卡尔的人和利安德尔他们是一伙的吗?这一切都是给自己设的局?
贝格尔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现在的情况对自己而言绝对不太妙。
但无论如何,已经不能再和这些人同行了。
“当然可以。”贝格尔带着友好的笑容对卡尔伸出了右手。“多个旅伴也不是什么坏事。”
“非常感谢您的同意,但如我方才所说,我刚刚在进行一些尸体的解剖。”卡尔无奈地摆了摆两只带着医用手套的手。“所以我还是暂且不要与您握手了,真是抱歉,不过我的助手斯汀格会代替我的。”
卡尔刚说完,少女斯汀格就走上前来,握住贝格尔的手摇了摇。
“这真是太好了。”卡尔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我这就回去换下衣服,刚刚来的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介意我同行吗?”贝格尔突然问道。
“唔?”卡尔显然没有料到贝格尔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瞒您说,我的临时工作室此时正臭气熏天,我在那里解剖了几只…….呃……古代人会管他们叫尸鬼。”
“我正好对这些东西有些好奇。”贝格尔说着又拍了一下华特的后背。“这家伙也是,都念叨了一路了。”
本就不知所措的华特被贝格尔这一拍吓了一跳,胡乱地就答应了下来。
“呃,那好吧。”卡尔撇了撇嘴,转身迈开了脚步。“那请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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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口中的临时工作室是教堂旁的一间小木屋,里面的情况真的如同卡尔所说的一样臭气熏天,几个尸鬼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简易手术台上,刺鼻的臭味正从他们体内喷涌而出,华特虽然捏着鼻子但还是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些……这些怪物都是怎么来的……”华特不愿靠近那些尸体,于是选择了站在远处观察。
“是那瘟疫。”卡尔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尸鬼,本应该是哪里的村民,染上那瘟疫之后最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华特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了不久前在某个村子的教堂里第一次遇到这些恐怖怪物的经历,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真的是瘟疫吗?”贝格尔捏着鼻子凑近了那些尸体,借着微弱的烛光观察了起来。“有没有可能……是诅咒或者什么类似的存在?”
卡尔正在摘医用手套,在听到贝格尔的话后,他的动作明显停止了一下。
“真是有趣的见解。”卡尔把医用手套丢进水池,一边回答着贝格尔的问题一边寻找着备用手套。“我只是个医生,我相信这些问题都可以用医学来解释。”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可是见过比这还要可怕的东西,我认为这些东西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贝格尔低头观察着那具尸体,同时缓慢地移动到了卡尔对面的位置上。
“不过话说回来,这确实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型疾病。”卡尔岔开了话题,他用手指在尸体上为贝格尔比划了一块区域。“您瞧这个地方,它所发生的的病变……”
贝格尔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卡尔那只正在尸体上比划的手,一瞬间,冰凉的触感就直接顺着贝格尔的手心传遍了他的整条胳膊,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贝格尔在心中确定了卡尔的身份。
“喔,失礼了,真是抱歉。”卡尔连忙抽回手,并迅速戴上了手套。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贝格尔瞥了一眼门口的华特,此时的他正在那里东张西望,对屋内的情况完全没有兴趣。
“确实,不像是诅咒。”贝格尔盯着卡尔的双眼说道,此时卡尔的目光同样锁定住了贝格尔的视线。“那有没有可能是法术?我听说地底的魔族……会使用一些呃……黑暗的法术。”
贝格尔说后半句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同时他把身体向卡尔那边倾去,使得自己不用太大声就能与卡尔进行交流。
“不,先生。”卡尔叹了口气,语气中的严肃与认真突然提升了一个档次,他用和贝格尔同样的音量回答道。“魔族的法术不是这个样子,这绝对不是我们能使用的法术。”
“所以……你认为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不是魔族在攻击地表?”贝格尔说着把手伸向那具尸体,比划了一下卡尔方才展示给自己的那块区域。
“我认为不是,也不希望是,至少我作为一名吸血鬼完全没有听到类似的消息。”卡尔说着拿起除臭剂在空气中喷了几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只是一个正在探求真相的人。”
贝格尔砸了咂嘴,神情复杂地点了一下头。
“喂,华特下士!”贝格尔突然喊道。“快来看!这边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卡尔皱起了眉头,他警惕地盯着贝格尔,眼神里的质问如同锋利的刀子向着贝格尔扎去。
“相信我。”贝格尔直了直腰,轻声对卡尔说道。
“老天,这太臭了。”华特捏着鼻子眯着眼走了过来,不情愿地站在了那具尸体旁边。“拜托了,请尽快说完,我已经一秒都没法坚持了。”
华特看着那具尸体,真的体会到了度秒如年的感觉,胃中翻腾着的东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飞出来。卡尔为华特讲解了一下这具尸体上所发生的奇怪病变,但华特完全没有心思去听卡尔的解剖记录,他一心只想逃离这里。于是趁着卡尔讲解的间隙,华特转过头去寻找贝格尔,但他突然惊愕地发现,贝格尔从不知何时起不见了踪影,自己刚刚还感觉他就站在自己身后的。
卡尔也突然察觉到了贝格尔的消失,那家伙刚刚明明还站在自己对面,这才不过半分钟的功夫,他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不曾来到过这个房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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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伯和卢卡找到了那奇香的来源,那是一栋看上去是个餐馆一样的建筑,那香气就是从里面不断飘向镇上的每一个角落。两个身穿长袍的老人站在门口,左边的老人有些驼背,手里托着小茶壶,右边的老人站得笔直,手里攥着佩刀的刀鞘。
“这里……在做饭对吧?”汤伯说着摸出了一捆纸钞,同时鼻子贪婪地嗅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哦老天可真香,我在车站就闻到了,嘿嘿可不可以卖我一口?”
托着小茶壶的老人对着壶嘴嘬了一口,看着迫不及待的汤伯乐了起来。
“只要有客人,四海饭庄就永不打烊的啦。”胡老板直了直腰,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同时伸出手示意汤伯和卢卡赶快进屋。“来吧,今天也有喷香的米饭和酱肉,保证把您的肚皮撑到溜圆。”
“呀——可给我饿死咯。”汤伯搓着手跳过门槛,走进了四海饭庄的大厅。“胡义可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好东西,等吃完了可得好好向他炫耀一番。”
胡老板正准备进屋,突然汤伯的话传进了他的耳中,顿时就像炸雷一般在他脑中炸开。
“这位客人,您刚刚说……”胡老板一个箭步冲到汤伯跟前,两只圆睁的眼睛把汤伯盯得心中一阵发毛。“您刚刚说要向谁炫耀?”
“是……是一个与我们同行的人,他叫义·胡,您认识他吗?”汤伯被胡老板盯得额头上都出现了汗珠。
胡老板没有回答汤伯,他失神地向窗外望去,正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饭庄门口经过。
那个人是……!
好哇……今天怎么这么多惊喜……
“信玄,帮我看店!我出去一趟!”
胡老板连茶壶都来不及放下,径直冲出了饭庄,紧跟在贝格尔身后向着列车的方向走去。
“喂!复兴者!”胡老板低声喊道。
贝格尔猛地一回头,他立刻就认出了胡老板,但他显然并没有停下来与胡老板叙旧的打算,胡老板也看出了贝格尔此时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件事对他的重要性已经高过了与自己重逢的惊喜。
“现在不是时候,胡,我很忙。”贝格尔连声推脱着,完全没有放慢脚步。
“我就一个问题!”胡老板一把拉住贝格尔的袖子,逼迫他停了下来。“是不是有个叫胡义的小子和你一起来的?他是不是在那车上?”
“是的,如果你要找他,就去五号车厢。”贝格尔轻轻推开胡老板的手,随即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求你了,胡,我真的得走了。”
胡老板松开贝格尔的袖子,贝格尔撒腿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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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塔百无聊赖地躺在一只大铁笼里,通过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车厢顶部的铆钉以打发时间,她的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这使得即便她身上有瘙痒的地方也完全没法用手去挠,只能像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打滚。
突然,阿加塔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在不久前还凶巴巴地审问过自己的贝格尔。贝格尔手把一根铁丝伸进关着阿加塔的铁笼的锁中,扭了几下便打开了那只复杂的铁锁。
“嘿~你这是……要偷偷放了我?”阿加塔立刻摆出一副妩媚的样子,对着贝格尔挤眉弄眼。“我早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你哦~我的亲爱的~”
“给我闭嘴,老老实实跟我走。”贝格尔在阿加塔头顶敲了一下,并拽着捆在阿加塔手腕上的绳子把她拉了起来。
“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要不我们……”
阿加塔话还没说到一半,只听突然一阵闷响,贝格尔抓着阿加塔胳膊的手就滑了下去。阿加塔一惊,回过头来才发现贝格尔已经瘫倒在了地上,亨利出现在了贝格尔身后,手中还握着一根短棍。
阿加塔惊叫一声,像条豆虫一样蠕动着身体回到了铁笼里。
“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做,是这个家伙非要带我走!我发誓我没有要逃!”阿加塔一边辩解着,一边蜷缩起身体挤在了铁笼的角落里。
贝格尔还剩下一点残存的意识,在昏倒前的最后几秒钟里,他拼命把手向阿加塔伸去。
“省省吧,贝格尔·莱特先生。”亨利没有理会阿加塔,而是蹲在了贝格尔面前。“如果你愿意与共和国积极配合,会有很多人因此得救的,所以……拜托了。”
“你们……果然已经……”
“好好休息吧,到站了我会来叫你。”亨利叹了口气,再一次举起了短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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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义感觉自己的焦虑情绪愈发的严重了起来,他甚至都感觉脑中出现了两个自己,此时的他们一个要驱动着自己的身体离开车厢前往镇上,去找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同时另一个自己却在极力阻拦着想要行动的双腿,并不断用各种可怕的猜想来折磨自己的精神。
那个人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那自己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自己还能与他正常交流吗?他还会重新接纳自己吗?如果不能的话……自己这一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那如果……那人已经离世了呢……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自己此行又有什么意义?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半个伊特诺回到这里……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不,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自己又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
胡义再也没法忍受了,他大吼一声冲出了车厢,那吼声之大甚至让一旁熟睡中的波林都惊醒了过来。
无论那人是否活着,自己都要去见他一面!哪怕是抱着他的墓碑号啕大哭!哪怕是跪在他的面前被他用树枝抽打!只要……只要再一次见到他……!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胡义记忆中的样子,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刻在了胡义的脑海里,它们在过去的五年里不止一次地闯入胡义的睡梦中,向他描述着家乡的模样。
胡义飞奔过那些熟悉的房屋,终于在一个街口停了下来。
街口的那一边,站着自己日日挂念着的那个人。
“哼,还知道回来啊。”胡老板冷笑一声,用颤抖的手把小茶壶递到嘴边猛嘬一口。
胡义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他跪倒在地,任凭夺眶而出的眼泪如瀑布般流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胡义终于拼劲力气,驱使着不停哆嗦着的嘴唇和牙齿,挤出了一个字向胡老板喊了过去。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