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身影在陡坡顶端俯瞰着下方的村落,以及那些正在涌进村庄的士兵和那辆停在了山洞入口的四足战车。
男人的双眼中闪着火光,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曾经的自己弱小无力,现如今他终于获得了这来之不易的复仇机会;女人站在男人身后,她对男人的复仇计划没什么兴趣,但男人干劲十足的表情还是让她有几分满意;少女蹲在一边,双眼死死地盯着男人手中的糖罐,两只蓝宝石般的眸子正在闪闪发光。
“瞧瞧这群该死的杂碎,他们只用了四个星期就攻下了复兴堡。”男人咬着牙说道,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混杂着牙齿的摩擦声。
士兵们举着枪,高喊着“共和国陆军!抵抗者死!”冲进村子并挨家挨户确认情况。魔族村民纷纷高举双手不敢动弹,有些脑子转得快的村民转身就跑,士兵们见状毫不犹豫地对着他们的背影扣动了扳机。
“我希望你给我的货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靠。”男人说着瞥了一眼身边两眼放光的少女。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很有信心。”女人无奈地摆了摆手。
“好,那就证明给我看。”男人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少女的脸,又将那根手指指向了下方的士兵们。“去,把他们都杀了。”
少女没有动弹,只是对着男人歪了歪头,双眼中的光芒依旧射向男人手里的糖罐。
“φ!φ……!”少女张开双臂跳了几下,嘴里不时吐出男人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
“还没干活就想要奖励?真是不知廉耻,给你给你,吃了快把他们都杀掉!”男人厌恶地把糖罐拧开丢给了少女。“还有你就不能说人话吗,真是该死。”
男人的话显然是让少女有些不快,但在抓住糖罐的一瞬间,憨笑和眼中的闪光顿时又回到了少女脸上,她迫不及待地把小手塞进瓶口,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丢进了嘴里。
“φ……!”
糖果的甘甜在少女口中迅速蔓延,少女一边用玲珑的小舌头拨弄着嘴里的糖果,一边对着下方的士兵们伸出了双手。刹那间,一个袖珍的正十二面体出现在了少女手中。
“υ…… ξ。”少女嘴里塞着糖果,于是只能含糊不清地对正十二面体下达了命令。
少女话音刚落,正十二面体就快速飞向下方的士兵,并在士兵之间飞来飞去。士兵们注意到了那诡异的立方体,无法理解那是何物的他们有的向后退去,有的试图伸手去摸,有的举枪就射,但无论是子弹还是手指,都无一例外地穿过了十二面体的本体,仿佛那诡异的立方体就是大家的幻觉一般。
正十二面体飞了一阵后回到了少女手中,士兵们的视线一路跟随着十二面体望去,最终所有士兵都察觉到了站在高处的三人。
“他们为什么还没死?”男人恶狠狠地质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歪了一下小脑袋。
士兵们正想询问那三人的身份,突然一阵不明来源的强烈消极情绪在士兵们脑中爆发开来,有的人立刻陷入绝望,有的人顿时火冒三丈,还有的人被神秘的恐惧感所包围,抱着武器卧倒在地。
紧接着,士兵们的身体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先是一名士兵的身体突然被熊熊大火吞没,随后又是几个士兵的身体突然开始腐烂并很快就化成了一滩脓水。
剩下的士兵们见状吓得纷纷与身边的战友拉开了距离,但致命的反应仍然随机出现在士兵们身上,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了强烈的恐惧中,没人知道下一秒会是谁以怎样的方式死去,也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是那些抱头鼠窜的魔族村民?还是刚刚那个诡异的飞行立方体?
还活着的士兵们再也无法忍受这宛如冥神降临般的压力,他们举起枪嘶吼着对准试图逃命的战友或者魔族村民疯狂扣动扳机。人群顿时乱成一团,逃命的村民与暴毙的士兵们挤在一起,有人跑着跑着就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溃烂或燃烧,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已经化为了脓水和灰烬。
高处的男人看着下方的惨状,脸上写满了激动和愉悦,他忍不住发出阵阵呐喊,并对那些正在被无差别杀死的村民和士兵送去最恶毒的诅咒与嘲讽。
远处的战车在目睹了惨状发生的全过程后断定高处的三人即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于是它立刻将炮管对准了高处,并装填了一发炮弹。
少女对着战车再次举起胳膊,立方体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不!这个让我来!”男人一把拦住少女,并对一旁的女人大声吩咐道。“准备那个!我要试试那个!”
“好吧。”女人轻描淡写地答应,又抚摸了一下少女的小脑袋。“拜托你做好准备。”
“Π……”
少女的眼皮顿时耷拉了下来,眼神中的光芒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从糖罐里倒出几颗糖果把嘴填满,对着女人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女人举起双手,一只手朝向少女,一只手朝向男人。很快一道光束出现在女人手中,那光束照向少女,在穿过少女的身体后又奔向了男人体内。
“就这些吧,多了怕你受不了。”女人说着停止了能量传输,只让一部分能量传导进了男人体内。
此时的男人感受着体内的能量波动,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他体内的每一块肌肉都迅速膨胀了起来,皮肤也在他的身体变大的过程中变成了如同煤炭一般的黑色。
嗵!战车对准正在发生异变的男人射去了一枚炮弹。
男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基本看不出一点人类的样子,他已经变得有大概三个人那么高,浑身上下都被黑色浸满,只留下满嘴的獠牙和两只血红色的眼睛透过脸上的长毛散发着杀意。
炮弹朝着男人急速飞来,男人看似笨重的身躯突然灵巧地一侧身,那速度快到让他成功避开了飞来的炮弹。炮弹没有命中男人,它最终炸开在了远处的岩壁上,引发了一场碎石雨。炮手从潜望镜里看到了那怪物恐怖的反应速度,连忙命令弹药手装填穿甲弹。
男人没有给那辆战车再次开火的机会,他猛地踩了一下地面并纵身一跃,眨眼间他那庞大的身体就已经飞出了战车正在瞄准的区域,紧接着他借助岩壁又是一跃,这次他径直落在了战车的炮塔顶端。男人沉重的身躯猛地砸在战车上,整个车体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炮塔顶部甚至凹下去了一个大坑。
男人抓住炮管猛地一拽,竟把战车的炮塔从车体上卸了下来。在炮手和弹药手惊恐的嚎叫声中,男人把炮塔捏在手里转了几圈,像丢链球一样甩了出去。
“看样子他玩得很开心哦。”站在陡坡顶端的女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Π……”少女趴在地上,把原本含在左腮帮里的糖挪到了右边,她看上去对刚刚的一切完全没有兴趣。
陡坡下方,男人把已经几乎是一团废铁的战车丢到一边,仰起头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尖啸声。陡坡上,女人和少女身后的阴影中走出一群身穿长袍的身影,他们高举古老的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神罚已然落下,长夜已然降临。虔诚者,前往诸神的花园;渎神者,将被火烤油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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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是足够让华特和他的部下们把平斯堡的特色菜尝个遍。
四周前,贝格尔把华特一行人邀请到了平斯堡最豪华的餐厅,并在饭桌上提出了雇佣他们护送自己前往地下的想法。
华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没问题”,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部下们,对于他们而言这场从坎伯恩要塞到平斯堡的旅途早已不是一次简单的任务或是一场有趣的大冒险,他们见识过了那些亵渎之物的恐怖,并且已经陪自己完成了任务,华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要求他们陪自己继续冒险的资格。
“那就说服我们吧。”华特轻轻敲了敲已经空掉的啤酒杯。“先说好,我的开价是你要再请我们吃几顿这样的好菜。”
贝格尔咧嘴一笑,心里大致有了底。
“那还用说?就算你们不陪我去,我也会请你们每天都吃山珍海味。”贝格尔抱起桌上的那些空酒杯,拧开一旁啤酒桶的龙头把其中一只接了个满。“共和国为你们买单,所以敞开肚皮吃就是啦。”
“共和国和大元帅在上,我加入了。”华特接过贝格尔递来的啤酒,猛灌了几口。
“塞缪,我见过最棒的小说家。”贝格尔转向塞缪,把另一杯啤酒递了过去。“平斯堡可不是旅程的终点,宏伟的远征才刚刚开始,地下世界究竟还会有怎样的冒险,不想亲眼去见证一下吗?这可是绝佳的灵感来源哦~”
“哦对了,那个叫亨利的小狼崽也会和我们同行,所以这一路会非常安全。”贝格尔又补充道。
塞缪沉吟片刻,随后还是从贝格尔悬在半空的手中接过了酒杯,对冒险的憧憬以及亨利的同行驱散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在过去的几周里,塞缪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亨利身上,他对那名兽族男孩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喜爱。亨利也是欣然接受,虽然他每次面对塞缪时的表情都带着几分拘谨,但他背后那疯狂摇摆的尾巴总是会出卖他心中的兴奋。
“既然小亨利也要去,那我还有什么理由逃跑呢。”塞缪说着伸出拳头,与贝格尔的拳头碰在了一起。“我决定把我的小说命名为《地狱远足》,这可是将来要用来惊掉老爹的下巴的。”
“汤伯先生。”贝格尔又转向汤伯,其实在华特答应时汤伯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但他此时正忙着把贪吃的小黑猫从一块巨大的奶酪上抱下来。
“我听说,在地下有头顶长着猫耳朵的姑娘。”贝格尔把又一只酒杯递向汤伯,同时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坏笑。
“吼,这,你是认真的吗,放羊的?”这本不是汤伯同意的原因,但说实话,这对汤伯来讲实在是过于诱惑。“算,算了,算我一个,如果真有那样的东西……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汤伯一边忙着拉住小猫,一边在脑海里处理着各种信息,他随手接过贝格尔递来的酒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半。
“汤伯都加入了,我就没有理由拖后腿了吧。”卢卡笑着拍了拍桌子,此时他的两只尖耳朵已经开始向下垂去。“也给我来一杯,在家乡的妈妈若是知道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他才二十岁,对于精灵而言实在是太年轻了。
“好样的,我就知道卢卡永远不会退缩。”贝格尔左手竖着大拇指,右手把酒杯递了过去。
“那当然!”卢卡接过酒杯猛灌几口,脸上很快就出现了红晕。“到时候,我要带着战利品回家去!要好多好多的战利品!”
当其他人都在欢呼大笑时,胡义却在一旁低着头小口吃着菜,一盘大份烤肉摆在他的面前,但他没有去碰那块肉,倒是把盘中用于点缀的烤蒜瓣吃了个干净。
“胡?”贝格尔轻声叫了胡义一声,又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示意了一下。“你要来点喝的吗?”
“抱歉,贝克先生。”胡义低着头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贝格尔,只是朝着贝格尔行了个利索的抱拳礼。“我……就不去了。”
没等众人说些什么,胡义就已经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餐厅。
饭桌上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期间没有人做出哪怕一点的动作,啤酒上的泡沫逐渐消失了大半,烤肉上原本散发着的热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会强求你们。”贝格尔打破了沉默,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如果你们想退出的话,随时都可以。”
“胡他……有一个很好的父亲。”华特盯着桌布幽幽地说道,一只叉子在他手中被转来转去。“他应该回家去和家人团圆,不参与远征是件好事。”
“喂,你们不会是准备反悔吧?”汤伯灌了一口啤酒,并把酒杯狠狠地墩在了桌上。“咱若是直接回坎伯恩,就得继续过看上头官老爷脸色的日子,咱还不如就去地下走它一遭!就算咱混不成官老爷,怎么说也能捞几块勋章吧?”
汤伯的话触动了桌边几人的心头,他们心中很快便浮现出了在坎伯恩时被上校呼来喝去的日子。
“我怎么会拒绝冒险呢?”塞缪举起了杯子。“干杯。”
“干杯!”汤伯、华特和卢卡把杯子递了过去,和塞缪的杯子撞在了一起。
贝格尔看着面前正在畅饮的四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除去华特他们四个,威廉还会派亨利一同护送自己,所以就算少了胡义一个人,队伍整体战力理论上也不会有过大的减弱。
而且让胡义平平安安地回家去,也算是自己向曾经照顾过自己的胡老板报个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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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威廉·利安德尔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把玩着一个双足机甲的模型,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从前线传回来的捷报。
威廉一向严格按照祖父送给自己的笔记本中记录的那样来安排各项事务,所以一切的发展也就都与如祖父所讲的完全一致。威廉从来不用考虑“怎么赢”、“在哪赢”或者“何时赢”,当他按照笔记上的记录把军队派到战场时,这场战斗的胜利便注定会落在威廉和共和国这边。
现在的情况正如笔记上所记录的一般,共和国先头部队于第29天完全占领了伟大胜利堡,并在王宫旧址中发现了前往地下的巨型通道。
代表着卧龙之地的赤旗军与日出河谷地区的天田幕府皇家军团的信使们也于近期抵达平斯堡,他们代表自己的家乡向威廉提出并肩作战的请求,一旦威廉同意,他们家乡的军队便会即刻开赴战场。
威廉欣然同意,因为这也是祖父的要求。
“父亲?”一个男孩在母亲的陪同下推开了威廉办公室的门。
“泰兰!我的好孩子!”威廉放下模型与报告书,走上前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来,并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呀?”
“当然!我今天也有好好读书!”威廉之子——泰兰·利安德尔坐在父亲的肩头,兴奋地向父亲表达着自己的憧憬。“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像父亲一样伟大的大元帅!”
“好!不愧是我的好泰兰!爸爸带你去钢铁骑士上玩好不好?”威廉说着,扛着泰兰在屋里跑了几圈。
“钢铁骑士!”泰兰听到父亲的提议,激动得两眼直冒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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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伊莎贝拉又一次把贝格尔拽回了自己家里。
这一次伊莎贝拉没有再抽贝格尔的耳光,而是把一个被防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展示给了贝格尔。伊莎贝拉小心地掀开一层又一层的防水布,最终把一本看上去经历了有些年头的破旧书本从里面拿了出来。
“这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那一本?”贝格尔问道,他不知为何自己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小得就像是害怕被谁听到一样。
“是的,这就是当初突击队冒死抢出来的,所谓的帝国最后的希望。”伊莎贝拉也把声音压低到了同样的大小,她掀开书本,向贝格尔展示着里面的内容。
贝格尔从第一页上那张被密封在书页上的牛皮纸开始阅读,慢慢的他只觉得后背发凉,在屋外那长夜的烘托下,那种诡异的恐惧感愈发严重。那些晦涩不明的文字在贝格尔脑中掀起种种猜想,但又被贝格尔一一否定。
“
魔笛将被吹响,恶龙的身影将飞过山梁;
诸神的光芒重新照耀在大陆之上,绝望的国王丢下一切逃向远方,钢铁做成的大船淹没于那擎天的巨浪;
属于这里的留下,不属于这里的消亡;
将乐谱翻回第一章,恢弘的乐章将被重新奏响。
”
“这……这是预言……”贝格尔的声音混杂着牙齿碰撞的声音飘了出来。
“是的。”伊莎贝拉见贝格尔在微微颤抖,于是合上了那本书。
“你准备……怎么处理它?”贝格尔很想建议伊莎贝拉把这本书丢掉,但他最终还是把这个提议咽了回去。
“公开它,或许在我死后,也或许在我哪天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把它捐给博物馆,或者搞一场拍卖会。”伊莎贝拉的神情就完全没有贝格尔那么紧张,她把书本收进一层层防水布,包好后重新放回了书架最顶端。
贝格尔没有再说什么,他准备尊重伊莎贝拉的决定。
但不知为何,书里的那些预言就如同低语一样在贝格尔耳边萦绕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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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出发的日子到了。
贝格尔和华特一行人重新登上了伯列斯07,亨利和阿加塔也上了车,就和他们抵达平斯堡时一样,阿加塔被亨利锁在了一只大铁笼里。
几个小时后,伯列斯07又一次经过了黄昏镇。
胡老板和四海饭庄的一众老主顾早已在月台等候多时,不等列车停稳,他们便已经涌到了车厢跟前。
“好好和父亲相处,别再乱跑了。”华特拍了拍胡义的肩膀。
“到时候你可得做上一大堆好吃的等着我们哦~”塞缪俏皮地歪了歪脑袋。
“啊……啧啧。”汤伯砸了咂嘴。“突然好想吃那道豆酱烧土豆啊。”
“哼,确实。”卢卡说着把头扭向了一边。“保重。”
“嗯。”胡义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也没有太多告别的话语。
装甲列车在汽笛声中再次启程,拉着浓白的蒸汽驶向北方。
看着列车远去的背影,站台上的人们也纷纷转过身回到了镇子里。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了空无一人的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