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80年 4月29日 重锤堡南部灾区
在经历了大地震的洗礼后,本就不算平整的公路早已变得崎岖不平。
两排马车在车夫们的协助下艰难地抵达了一处难民营地,这里原本是一座村庄,虽然放眼望去基本看不到完好的房屋,但对比起其他地方,这里已经是受灾相对轻一点的地区。难民们在村中的道路两侧以及空地上搭起了帐篷,依靠着数量不多的存粮艰难度日。
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难民们听到悦耳的铃声,纷纷循声望去,很快他们的眼眶中便蓄满了泪水。两排马车在难民们的簇拥下驶入村庄,难民们纷纷向着马车伸出手,试图早一点拿到马车上载着的粮食包。
“不要挤!人人有份!”马车上,领队皮埃尔·迪布瓦正通过一只喇叭安慰着那些心急的难民们。“请排好队有序领取!”
皮埃尔·迪布瓦是一位来自南方的剧团老板,他所带领的迪布瓦剧团收纳了各种各样的奇人异士,剧团成员们有能够随意弯曲身体关节的杂技演员,有骑着小驴的侏儒,有身高两米多、手臂径直耷拉到地面上的巨人,也有帅气的男驯兽员与美丽的女歌唱家。
终于,在皮埃尔的吆喝声以及剧团成员们的指挥下,难民们终于是排成了几条队伍,开始领取马车上的粮食和衣物。
皮埃尔看着排成长龙的难民队伍,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皮埃尔自言自语着,从一直挂在腰间的糖罐中捏出一粒水果糖丢进嘴里嘬了起来。
“总有一天,这里会变回它曾经的模样。”
温柔的女声从皮埃尔背后传来,那是辛西娅·罗曼诺夫,一位优雅美丽的女性,她是剧团里的歌唱家,会在演出时表演动人的歌剧曲目。
“呃,不对,我是说……”辛西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可能会让皮埃尔误解,赶忙摆着手试图解释。“不不,我不是说……会变回领主统治的样子……只是……”
“别紧张辛西娅。”皮埃尔被辛西娅急到涨得通红的脸颊逗乐,于是从糖罐中捏了一颗糖塞进辛西娅的嘴里。“我明白你的意思。”
“变回原来的富足样子,没人忍饥挨饿,没人流离失所,对吗?”
水果糖把辛西娅玲珑的腮帮撑得溜圆,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皮埃尔将视线从辛西娅身上移开,开始挨个辨认着那些难民的面孔,他在寻找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与那两人接上头便是此行的主要任务之一。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皮埃尔在心中默念着关于二人的描述,同时双眼将那些难民的面孔一个一个地筛选着。
“皮埃尔先生?”
突然一个清脆的男声在一旁喊住了皮埃尔,几乎在同一时间,皮埃尔的余光也捕捉到了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皮埃尔循声望去,只见在自己右前方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位青年与一位少女。那位黑发青年身穿极其简单的衣物,但实用性却在他的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皮质手套与护腕,紧贴身体的上衣与裤子,坚固的绑腿与适合长途旅行的高帮鞋,以及各种铁铲撬棒之类的工具正挂在身后的小型背包上;那位少女一头浅蓝色的……不,那头秀发看上去竟有种半透明的质感,她对与皮埃尔的相遇仿佛不是那么期待,她的注意力全在周围的环境上,两只淡蓝色的小眼珠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那少女看上去十分引人注目,但四周的难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意思,这让皮埃尔感到一丝惊诧。
“小兄弟,要买蜜糕吗?”皮埃尔向二人说出了接头暗号。
“要的,不过我这妹妹吃不了咸味,你可不要加辣椒哦。”青年向前几步,自然地对上了暗号。
暗号正确,皮埃尔走上前去,向青年伸出了右手。
“我们是点燃世界的星火。”皮埃尔说道。
“我们将唤醒沉睡的太阳。”青年紧紧握住了皮埃尔的右手摇了摇,做起了自我介绍。“在下荆冷月,来自人民阵线。”
“皮埃尔·迪布瓦。”皮埃尔也报上了自己的全名。“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阿莱芙,她不怎么爱说话。”荆冷月一边介绍着身边的少女,一边试图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荆冷月的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猛拍了一下,紧接着那只手便划着一条曲线飞离阿莱芙的头顶。
“嗷。”荆冷月狠狠地甩了甩吃痛的手掌。“知道了知道了。”
有趣且有活力的孩子,皮埃尔在心中感叹道。
“那么,你们都有什么本领?”皮埃尔搓着下巴,仔细地端详起了面前的二人。“要知道,若是想藏在剧团里,你们可得登台表演。”
“那当然,团里的任何杂技我都可以完成的哦。”荆冷月说着便撸起袖子,簇得一下在原地倒立了起来。
荆冷月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开始行走,他时而单手支撑地面,时而用双臂蹬地跳上马车,那些动作在荆冷月手中似乎没有一点难度,同时他的身体轻盈的宛如一根羽毛,他纵身跃上马车又空翻落下,那马车竟没有发生哪怕一丝摇晃。
“你合格了。”皮埃尔满意地鼓起了掌,随后又转向一旁的阿莱芙。“小姑娘又会些什么呢?”
阿莱芙对着皮埃尔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
“阿莱芙,展示,表演。”一旁的荆冷月用手比划着向阿莱芙表达了一些简单的单词。
“唔~”阿莱芙像是听懂了,她点点头,又在众人面前张开了手掌。
刹那间,一个闪着光芒的立方体就出现在了阿莱芙手掌中,紧接着,那枚立方体飞向半空,在一阵鞭炮爆炸一样的声音中,半空中的立方体突然向四周射出几道光芒,那些光线在难民们头顶飞舞着,同时也在变换着各种形态,有些光线变成了灵动的动物,有些光线在半空中编织出图画,期间还搭配着各种颜色变幻与悦耳的音乐。
皮埃尔的下巴悬在半空,久久不能合上。
荆冷月倒是看的饶有兴趣,他似乎对此已经十分熟悉。
最终,那些五彩斑斓的光线带着难民们好奇的目光回到了阿莱芙手中的立方体上,随后阿莱芙一挥手,那立方体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皮埃尔回过神来,只见眼前难民们的目光正齐刷刷地射向自己。
“啊……啊!”皮埃尔连忙组织语言。“刚刚只是预热,是预热!今晚迪布瓦剧团将在这里为大家献上精彩的演出!分文不收!完全免费!大家一定要来看哦!”
人群中顿时就爆发出阵阵欢呼,人们立刻奔走相告,把迪布瓦剧团的事情越传越远。
皮埃尔终于松了口气,他再次看向阿莱芙和荆冷月,此时的阿莱芙正两眼放光,一会儿看看荆冷月一会儿看看皮埃尔,像是在要求奖励。
荆冷月刚刚把手伸进衣兜,但还没等他摸出来什么,阿莱芙的双眼就锁定了皮埃尔腰间的糖罐,在看到糖罐的一瞬间,阿莱芙眼中的光芒顿时变得更加强烈,两个袖珍的鼻孔好像都在突突地喷着气。
皮埃尔明白了阿莱芙的意思,但他刚想伸手去摸糖罐,便赫然发现原本挂在腰间的糖罐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皮埃尔一惊,当他再次抬头时,他发现糖罐此时已经被阿莱芙抱在了怀里。
“阿莱芙这不对!”荆冷月试图伸手去夺回糖罐。
但阿莱芙怎能会给荆冷月那个机会,她一闪身就让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了远处,同时打开罐子当着荆冷月的面开始往嘴里倾倒糖果,很快她的口腔便被糖塞得满满当当。
“这孩子!”荆冷月再次上前试图捉住阿莱芙,但每次都被阿莱芙巧妙地躲开。
二人的举动逗得皮埃尔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擦掉眼角因为大笑而流出的眼泪,心中不禁开始感叹,如果整个世界的年轻人都是这个样子,那该会多好。
不过……这也正是自己为之战斗的理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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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
“把我送到这里就好,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过去。”
吉普车踏着暮色将林奇送到了一座小镇的入口处,“伊斯特坎普欢迎你”的牌子依然立在小镇入口,就和林奇离开这里时别无二致。
“祝您假期愉快,林奇队长。”司机对林奇挥挥手,驾驶着吉普车踏上了返途。
据说在几十年前伊斯特坎普就是这么大,几十年过去它也没有进行过什么扩展,就像镇上的居民们一样,热爱生活,懂得满足,对于物质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
林奇在小镇入口站了好一会儿,自己仅仅是离开了两年的时间,现在竟然已经对这里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无论是街道边温馨的灯光还是绕着消防栓玩闹的孩童,都让林奇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一定是……一定是适应了龙岛那种恶劣环境。
过了许久,林奇终于迈开了双腿,他走进小镇,踏过那些熟悉的街道,数着那些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店铺,最终在一座二层小屋门前停了下来。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树莓派的香甜气味正在不断从屋里飘向外面。
林奇推门而入,更多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你买到胡椒了吗?”屋内的女人正在将盘子摆在桌上,她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于是头也没抬地问道。
“妈妈。”林奇轻声说道,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
约翰逊太太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猛地转过头,与林奇四目相对,一时间惊喜与安心爬满了她那张已经开始出现皱纹的脸,仿佛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林奇!”约翰逊太太把盘子与刀叉往桌上一丢,三步化作两步冲到林奇跟前,一把就将行李箱从林奇手中夺了过来。“你终于回来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吧?怀念家里的味道了吧?今晚我专门为你炖了牛肉,你最喜欢的。”
“不,妈妈,我来就好。”林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去接行李箱,但最终行李箱还是被约翰逊太太强势地夺了过去。
“大兵林奇,你今天的任务就是休息。”约翰逊太太说着将林奇按在了餐桌旁。“你的父亲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们先聊着,牛肉很快就好。”
约翰逊太太话音未落,木门又是吱呀一声,林奇循声望去,发现是手里攥着两瓶胡椒的父亲。
“林奇!”华特把胡椒丢在桌上,一把将椅子上的林奇抱进了怀里。“自打早上收到你的电报之后我可是期待了一整天!”
“我去看看牛肉。”约翰逊太太把餐桌暂时让给了父子二人,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
“终于回来了呀……终于回来了。”华特伸出手去抚摸着林奇胸口上挂着的勋章。“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才刚穿上军装,现在的你……都拿到勋章了……”
“为了它我和战友们可冒了不小的险。”
“勋章可是个好东西,林奇。”华特满意地点点头。“你会因此受到尊重的,说起来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时候,她看着我的那些勋章和绥带,眼睛都看直了。”
华特正说着,约翰逊太太端着一盆牛肉走出了厨房。
“哼,但我嫁给你才不是因为那些勋章。”约翰逊太太将那盆牛肉摆在了父子俩面前,腾出右手来在丈夫头顶猛敲一下。
“哈,那是当然,我的亲爱的。”华特将妻子的手从自己头顶捧了下来,做出绅士的样子在妻子手背上吻了一下。
“哼,油嘴滑舌。”约翰逊太太带着宠溺的笑容将手抽了出去,随后又一次走进了厨房。
约翰逊太太再次从厨房里出来时,手上又多了一个巨大的树莓派。
“好了快吃吧,大兵林奇。”约翰逊太太说着把刀叉和盘子递给林奇,又为林奇的盘子里盛满了炖牛肉。“好好吃一顿家里的饭,饭桌上不要聊工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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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林奇与父亲坐在屋外的长椅上打着饱嗝。
“你变得安静了不少,小子。”华特突然开口说道。“是军队的生活改变了你吗?”
林奇看向父亲,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放轻松,小子,我看的出来你有话要说,慢慢讲,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于是林奇做了几次深呼吸,对着父亲敞开了话匣子。
林奇讲了很多,那些自己平日里不敢与战友们分享的想法与困扰被他一股脑地展示给了父亲,从第一次开枪对敌人射击,到丛林中惊心动魄的行军,再到对祭坛的突袭行动、失去战友的焦虑、以及任务失败的懊悔。慢慢的,林奇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语速也慢了不少。
林奇没有向父亲讲述那晚在吊脚楼中的误伤,他决定将这件事当做一生的秘密,不会与小队成员以外的任何人谈及。
华特见林奇的声音逐渐消失,于是他将一只手搭在林奇肩上用力捏了捏,同时另一只手指着面前来往的镇民向林奇示意着。
“瞧瞧这些人,小子,瞧瞧他们脸上那副幸福的表情。”华特说着用手扫过镇民们。“这既是我们战斗的理由,也是我们成功的标志。”
“民众是会害怕的,小子,他们会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而我们的工作,便是去调查那些东西是否会威胁到民众,如果会,那我们就将它们拦住,让他们没法靠近民众。”
“你们的战斗与牺牲绝非毫无意义,小子。再看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吧,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啊!”
林奇望着往来的镇民们陷入了恍惚,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断机械地点着头对父亲表达着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