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查丹诺玛斯最好的季节。从南面的海洋吹来温暖的气流，空气中带着些许湿润，常青植物和落叶植物在岛上混杂分布，青绿、明黄和火红交相辉映，颇有几分像印象派大师的笔触，查丹诺玛斯岛上特有的甜美水果——诺玛果也在这样宜人的气候里成熟。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美好的季节不会持续多久。
查丹诺玛斯有一个漫长的冬季。
法纳斯也喜欢秋天。虽然几根光秃秃的树枝难免有几分寂寞，但褐色的树皮下却也在孕育着全新的生机。就像“旧神远离”之后的各大族群一样，虽然死伤惨重，却也注定了如今的繁荣。
透过窗子看向远处，一辆以魔力和红水银为动力来源的四轮汽车在刚刚下过雨的路面上飞驰着，逐渐靠近这幢深埋于林间的城堡。
法纳斯知道，自己那个老朋友又要来了。
“布狄妮，有客人来了。”法纳斯伸出右手的食指，在面前的空气上用费欧雷文写下这么一句话。
几个单词刚刚显示出来就化成点点蓝光消散，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不一会儿，一排娟秀的字母在法纳斯面前缓缓展开。
“好的，主人。”
……
几分钟之后，法纳斯对面的那张沙发就被一个金色长发的男人占据了。
“法纳斯，你真该出去走走。”
法纳斯回过神，抬头看向面前之人，紫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对方随意地身姿。一身及膝白袍，翘着二郎腿，左手抵在皮质沙发的大理石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右手玩弄着自己的金色长发，淡金色的眼眸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鼻梁高挺，是个长得颇具英气的男人，只是那姿态随意得就像是独子呆在自家卧室一般。
而反观法纳斯，一身十分简单的穿着，留着过耳的黑色短发，一对十字架形的黑色耳坠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坐姿端正、腰背笔直，连每一根手指的弯曲幅度都有讲究。这样的气质在那些历经世事、看破红尘的中老年上流社会绅士身上也能看到一点，但在这位“少年”身上，这种气质甚至已经让周遭的事物随之深沉起来。
当然，那个金发男子除外。
面对男人的提议，法纳斯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嗯。”
“真是的，我要是你，这么呆上三十年就得闷死，你应该是有好几百年没有踏出这扇门了吧。”白袍男人扶额，虽然他大概也猜到了法纳斯会敷衍他的提议。
就在白袍男人还想继续挑起什么话题的时候，门被轻柔地推开了。
这座城堡并不年轻，随着石块木框金属不可逆转的老化，原本结合紧密的门板门框在推拉时难免摩擦蹭挂。可这个推门人就是没有让木门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主人、伊凯南斯大人，红茶泡好了。”
来着是一位身着女仆装的猫女，手中捧着来自东方大夏国的昂贵瓷器。大夏国人喜欢喝茶，从他们制作的精美茶具中就可见一斑。
但无论这些镶金边、描绘着大夏国著名花卉的茶具有多么精美，或许都比不上这位猫女美丽动人。高级布料将她美妙的身材彻底凸显了出来，说不上傲人，却凹凸得恰到好处。如果注意到了她的身材，就会不自觉地被她完美无瑕的脸蛋所吸引，肌肤胜雪，明眸如星，淡粉色的小嘴唇像是费欧雷南部盛产的南部樱桃，淡棕色的长发上顶着一对猫耳，身后还有一条系着黑色蝴蝶结的尾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频率左右摇摆。
在旧神执掌这个世界时有一个传说。青春之神希拉尔拥有独特的审美，觉得世上的生物要么弱小、要么愚笨、要么丑陋、要么邪恶……总之，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生物，其中两种还能如祂法眼的生物就是猫和人类，猫美丽神秘身手矫健，只是高傲懒惰，而人类虽然弱小丑陋，但却又富有智慧和某些超越本能被命名为“品德”的东西。希拉尔认为这两者相结合就能够创造出完美的种族，于是，猫人就这么诞生了。
猫人是不是完美的物种暂且不论，但布狄妮一定是个完美的女人。伊凯南斯甚至觉得，如果世界上每一个猫人都是希拉尔自己动手制作的，那么祂在创造布狄妮时一定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才使得她一颦一笑间百花失色。
虽然希拉尔也与众多旧神一起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但伊凯南斯对他的审美是相当认同的，如果不是那些旧神不知道已经漂流到了宇宙的那个角落，伊凯南斯还真想把祂接回来一起品美论香。
伊凯南斯从一旁装糖的小盅里舀出两大勺糖加进自己那杯红茶中。在热力的作用下，精致糖逐渐溶解，使茶水原本的清香被一股甜腻的香气所取代。
被称作伊凯南斯对男人将两大勺茶水一饮而尽，装模作样地咂咂嘴，赞叹道：“布狄妮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面对伊凯南斯对称赞，布狄妮只是淡淡地笑：“伊凯南斯大人谬赞了。”
加了那么多糖，这么喝茶喝得出个鬼啊！
而另一边，法纳斯没有去动装糖的小盅，端起茶，慢慢品味其中苦涩的香甜。
“布狄妮，谢谢。”法纳斯放下茶杯，淡淡道。
布狄妮笑了起来，嘴角的幅度有明显的上扬，这一次她是真的很开心：“这是布狄妮该做的，主人不必道谢。”
等两位大人喝完茶，布狄妮就收拾好茶具退出了房间，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残存着些阳光下海藻的自然芬芳，伊凯南斯还真会怀疑刚刚出现的美丽猫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在场两人都知道，布狄妮一直都在法纳斯身边，随叫随到。
伊凯南斯似乎是不甘这样的沉默，问道：“有这么极品的猫女陪着你，想来你也不会寂寞。”
这一回，法纳斯没有任何表示，但伊凯南斯知道，这不等于默认。
伊凯南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布狄妮不值，还是为法纳斯的情商担忧。但他对此不会劝说什么，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恰恰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显然伊凯南斯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了，他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里好几百年不曾变动过的陈设：朴素的原木写字台、一主两副三张沙发、墙上挂着一幅异常古老的蛋彩画、一件灰色法袍和一根一人多高的银色树枝……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爬上了些许藤蔓的窗户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那盏灯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吧。”伊凯南斯离开沙发，走到写字台前，上面有一盏带着西方古典艺术气息的魔力结晶灯，那里面在白日里显得无比微弱的亮光是魔力和少量红水银相互交织的结果。魔力与红水银机械相结合，这是最近五十年兴起的技术。
“布狄妮买的，说是出自格尔赫墨的子嗣之手。”
“那他的子嗣混得挺惨的。”伊凯南斯伸手轻抚灯罩，淡黄透明的水晶灯罩上有黑金两色的金属丝勾勒出的藤条和叶片，每一个藤条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片叶子上的每一缕脉络都清晰可见。
法纳斯难得对伊凯南斯的意见表示赞同：“的确。”
“法纳斯，我准备永眠了。”
短暂的沉默后，伊凯南斯还是说了出来。像他们这样的人，本来应该沉稳冷静古井无波，但伊凯南斯脸上还是有肉眼可见的纠结。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法纳斯的动作明显一滞，却在转瞬间恢复了正常。
就如同法纳斯假装没看见伊凯南斯脸上的纠结一样，伊凯南斯也假装没看见法纳斯的呆滞，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很多时候我也会想，我永眠之后你怎么办？你永眠之后我怎么办？毕竟我们都没有什么朋友。我们这几千年是怎么活的啊，连个朋友都没有。”
法纳斯也在想。是啊，自己这两千一百四十五年是怎么活的？法纳斯能回忆起的最初的地方是个没有任何历史记载的小村落，那应该就是他出生的地方，可惜后来被毁了，他流落的一个不大的城镇在一个魔法工坊当杂工，后来被发现魔法天赋，他由此成为魔术师。
至于向旧神宣战，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的法纳斯已经很强了，强到已经没有任何魔法师能够超越他；已经不只是一名强者了，他成为了王——魔法王，与英雄王奥尼、精灵王贝烈、魔龙王奇格鲁德他们齐名的王者。当时法纳斯可能快一千岁了，但相对于魔法师悠久的寿命，那时的法纳斯甚至还能称得上年轻。
这一战就是七百多年，好在最后赢了。
这一路走下来，法纳斯不是没有朋友，只是他们没办法活得这么悠久，至于那些尚且或者的，除了伊凯南斯，法纳斯还不愿和他们互称“朋友”。
寂寞的人往往安于寂寞，法纳斯不在乎。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法纳斯收起思绪，看向伊凯南斯，眼神平静，不像是即将失去最后一个挚友的人。
“永眠前的确是有一些事要处理，不过你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伊凯南斯起身，“我走了。用大夏国的一个成语做个道别吧。嗯，怎么说的来着。哦，后会无期。”
法纳斯也并未挽留：“祝好运。”
这一句话，算是他们之间的诀别了吧。
伊凯南斯转身离开，双手抄在长裤两侧的兜里，金发自由地晃动着，说不出的潇洒。他关上门，只留下一句低语。
“别太孤独啊。”
只是那声音太轻了，像是一句叹息。
……
一阵微风随着伊凯南斯离开的脚步吹进了那扇半掩着的窗户，写字台上一本翻开的书趁着翻动了几页。
那是一本卢恩语词典，配有费欧雷语注释。
“查丹诺玛斯”，意思是“生命的依附”或者“诞生的凭借”。
在这一条下面，有人用黑色墨水写下一个费欧雷语单词。
“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