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期，你可知罪？”
“回禀父亲，孩儿不知。”
大夏国，鹿鸣山。
天上的乌云压得很低，低到让人觉得空气似乎被压缩成了固体，无法呼吸。远方有阵阵闷雷声响，时不时也有白光在乌云间闪过，宛若游龙。
而此时此刻，墨家祖地里，也进行着一场令人窒息的审问。四岁的小男孩缩在母亲怀里，在一个金属牢笼中目睹着这一切。
跪在青石圆台中央的是小男孩的父亲，在小男孩父亲面前的，又是小男孩父亲的父亲，也就是小男孩的爷爷——墨怀谷。
小男孩紧紧缩在母亲怀中，但总有某个方向吹来的风能够从母亲衣带的缝隙中闯入，让小男孩战栗许久。
圆台上，墨无期的身体被手臂粗细的铁链捆缚着，无论怎样的身手都难以施展，更无法救出那两个被关在铁笼里的，他最爱的人。
“墨无期，你为了一个妖女……”墨怀谷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不是妖女。”
“住口！”墨怀谷怒吼一声，“她若不是妖女，你二弟怎么会死？她若不是妖女，怎么会引来乌衣巷的追杀？你为了这个妖女害我墨家损失惨重，在另外十一家前失尽脸面！你竟然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墨无期开口道：“若不是墨家内部有长老被收买，空家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雨嫣的事？若不是二弟没有听从我的指挥调度，怎么可能直接冲入敌人包围圈被一举歼灭？至于乌衣巷，墨家早在几十年前就和乌衣巷不对付，这次他们横叉一脚和雨嫣又有什么关系？”
墨怀谷怒极反笑：“哈哈哈，那你的意思是那个妖女是无辜的？所有的损失、所有的牺牲，都和这个妖女没有半点关系？我告诉你，墨无期，如果不是看这个女人有了身孕，我今天就叫她命丧于此！”
“空家早就对我们虎视眈眈，这一次，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我墨怀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墨无期，墨怀谷宣布道：“此刻起，墨无期便不再是墨家子侄，而妖女林雨嫣，在腹中幼子诞生后处以极刑！血肉祭天！”
“好！”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叫好声，但在小男孩眼中，声音、人群、山峦，一切都开始扭曲，台下的那些人变成了嗜血的怪物，张嘴露出恐怖的獠牙。
墨无期埋着头，及耳的黑发遮住他的双眼，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好，父亲。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被挣断的铁链和着滚烫的鲜血四散飞溅，墨无期的眼底渗出一丝猩红，喉咙里迸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右手握拳，目标是父亲的心口。
就在这时，天上的乌云终于支撑不起雨水的重量，倾盆而下。一道白光坠落山涧，像是长矛一般刺破天空，仿佛要将鹿鸣山从中劈开。
……
对墨司南来说，刚刚的梦已经算不上噩梦了。
他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犯困。
哦，还有尿急。
在与一位名为“床”的强大对手纠缠许久之后，墨司南终于摆脱了它，拿上毛巾和牙刷，从卧室走向盥洗间。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两室一厅，位于铜双子街三零六号贝克兰公寓，处于中产阶级和贫民区的分界线上。因为公寓位置不好，采光糟糕，大部分窗户被四周更高的楼房挡住，能透进来了的阳光相当有限，所以哪怕是在白天 ，客厅里依旧昏暗。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被阴影掩埋的公寓很少感受到德里林夏天的炎热。
可是……现在是深秋……
这里是德里林，费欧雷王国南部的一个内陆城市，酿造的一种名为“兹帕奇”的酒非常有名。真正的贵族们是不喝这种酒的，他们认为这种酒没有内涵，这也间接地导致了这种酒在普通民众间的流行。
除了兹帕奇以外，德里林似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算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城市。
手臂上挂着毛巾，手里拿着漱口杯和牙刷的墨司南从盥洗间里出来，简单的洗漱一番后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冷水的刺激能让人忽略了困倦，但墨司南用冷水洗脸的主要原因是热水太贵。
回到不大点儿的客厅，接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煮，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两个有细小裂纹的杯子，看着水烧开，墨司南往其中一个杯子里放上一点劣质茶叶，用滚烫的水激发出一阵阵微弱的清香。
喝了一口叫不出名字的“茶”，墨司南咂了咂嘴，这倒不是在品味道，只是他的一种习惯。毕竟这种树叶子晒干装进罐子就冠上“茶”这个单词的东西哪有什么味道。
窗外，天上仅剩的一丝昏暗也被那轮太阳彻底击溃，一缕金色的阳光从两栋房的狭缝中跳进屋里，把几片靠近窗台的白色地砖染成金色。
这个时候，另一个房间有动静传出，很快，脚步声就靠近了木门。
“喀嚓”，门开了，穿着白色睡裙、长发披肩的墨白宣便出现在门口。
墨白宣看起来刚刚睡醒，长发有些杂乱，那张精致的小脸即使不施粉黛也美得惊人。若不是墨司南和她有着相同的黑发和同样深邃的黑色眼眸，也许没有人把他们看做兄妹。
墨司南温柔地笑笑，算是问好。
墨白宣也点头回应，前往了盥洗间。
盥洗间原本是四户共用，但由于地理位置如此糟糕的贝克兰公寓空房间并不少，兄妹二人当初搬来时以妹妹的学业为借口选了一个空间最小、位置也偏僻的房间，不仅租金低，而且和其他住户相隔较远，能独占一个名义上四户合用的盥洗间。
趁着墨白宣去洗漱，墨司南从橱柜里拿出了所剩不多的面包，一人两条，又往两个杯子里都倒满水。
墨白宣的杯子里没有茶叶，她不喜欢喝茶。
“今天晚上不用清点魔法材料或者抄录实验笔记吧？”墨白宣从盥洗间回来，坐到哥哥对面的位置，咬下一口面包，嘴角粘上了一点面包屑。
“不用……应该。”有关这件事，墨司南给不了准话。
墨白宣叹了口气：“最好不用。最近你涨了薪水，我原本打算用我攒下来的钱起你吃顿饭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即使工作没做完，也会偷偷溜回来的。”
“那样最好。”墨白宣笑着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
兄妹二人吃过早饭，收拾好餐具火炉，墨司南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唯一一套正装，妹妹也从橱柜里取出一件类似斗篷却只齐腰部的东西，穿上，对着家中那面有三道裂纹的镜子抚平上面的每一丝褶皱。
而此刻，墨司南看着妹妹，眼中有无数情感一闪而过，有欣慰、有羡慕、有宠溺……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化作一个淡淡的微笑。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墨白宣显然是发现了哥哥的目光，先是一愣，然后没好气地问道。
墨司南走上前去，用大拇指在妹妹嘴角擦了擦，蹭下一小块面包屑：“还真有。”
两人走出家门，顺着阴暗的走廊和楼梯来到楼下，尚且和煦的阳光和各路小贩的叫卖声立刻保卫了他们。
之前说过，铁十字街处在中产阶级和贫民区的分界线上，所以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型的商店，经济流通的主要场所反而是这些路边的小摊小贩，商品以蔬菜、肉类、小吃、廉价服饰和生活用品为主，有时也能看见一些卖艺行骗的、沿街乞讨的，阴影里可能还躲着几个随时准备拉客的小姐。当然，这种没有明确管理人员的地方，越是热闹，小偷也越是蠢蠢欲动。
铁十字街已经可以算作一条标准的经济食物链了，很原始，也很牢固。
墨司南和妹妹早已习惯，快步离开了铁十字街，运气很好，正好碰上一辆公共马车。
尽管能够作为燃料的红水银已经被发现并加以利用，魔力驱动的技术也日趋成熟，但却由于成本过高、贵族王爵的垄断等等原因，马车依旧是费欧雷王国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公共马车载重大胆速度慢，相同编号的马车有相同且固定的离线，没有固定站点，随叫随停，按路程收费。如果很赶时间，可以选择小型的出租马车，直线送达，就省去了公共马车绕路的烦恼，只是收费很高，比起公共马车一人一卡斯特的最低收费，出租马车包含一公里的起步价六卡斯特高得像是天价。
这里有必要一提，卡斯特是费欧雷官方货币单位之一，往下还有卢布、贝利，三个单位之间为十进制。费欧雷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发行过纸质货币，但或许是因为普通民众还是觉得金属货币拿在手里更踏实，时至今日，费欧雷王国的主流货币还是金属货币。
比如现在在墨司南的衣袋里躺着，印有十字架，等值一卡斯特的“卡斯特”铁币。
再往上，有等值三卡斯特，印有绿眉鸟的“达尔本”铁币；等值五卡斯特，印有剑盾的“赛博德”铁币；等值十二卡斯特，印有双剑的“拜冷斯”铁币；等值二十卡斯特，刻有菲莉娅公主头像的“赛丽斯”铁币；等值三十六卡斯特，刻有斯兰达克三世侧脸像的“德瓦”铜币；等值五十卡斯特，印有法杖的“芬福斯”银币；等值一百卡斯特，印有枯树枝的“汉莫拉”银币……再往下，又有等值零点五卡斯特，印有齿轮的“泽纳瑞”铁币；等值一卢布，印有天星树叶的“卢布”铁币；等值零点三卢布，印有月亮花的“比莱兹”铁币；等值一贝利的“贝利”铁币……
其实，费欧雷王国还是有流通的纸质货币的，但面值普遍偏大，大多数墨司南墨白宣两兄妹都没见过，只知道最大的好像叫“普登”，等值五千卡斯特，上面印着一千年前带领各个组群的联合军对抗旧神的魔法王法纳斯的头像。芬福斯和汉莫拉也都有对应的纸币，上面分别印着奥兰娜皇后和斯兰达克一世的头像。
这些都还只是官方货币，那些大型家族、机构和组织内部流通的货币和用来完成某些肮脏交易的非法货币，种类繁多、花样百出，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墨司南和妹妹找了个座位坐下，妹妹坐窗边，他坐里面，闭眼假寐。
所谓公共马车，就是四匹马拉着一个巨大的车厢。淡淡的铁锈味、木头原本的清香和每个乘客身上各不相同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令人厌烦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却莫名让墨司南感到踏实这似乎代表生活还处在正轨。
“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有人说话，听声音是个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的男性，有涵养，受过高等教育，身上有香水味。
墨司南微微皱眉。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贵族王爵无论男女都会使用香水让自己更加体面，墨司南皱眉也不是因为香水味浓到了熏人的地步。
男人身上的香水味很淡，淡到几乎不能分辨出是什么香味。但这淡淡的气息，却驱散了公共马车里原本充溢着的味道。
那种似乎代表生活还处在正轨的味道。
“可以，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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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B：
不好意思，有点卡文。前面几章都是为了构架一个比较有真实感的世界，各种货币、习俗之类的基础设定会讲得比较多，可能会很啰嗦，但对于后面的剧情真的很重要。鉴于还在讲这些繁杂的东西，就不求各位读者大大点赞收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