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马车里的座位是相对的，后来在设计一种名为“火车”的大型交通工具时也采用了类似的排布。
鉴于总有些人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靠的太近，一部分比较讲礼貌的乘客会在在落座前提出“我能坐在这里吗”之类的问题。
很显然，墨司南就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乘客。
“可以，请坐。”墨司南回答。
“谢谢。”男人在墨司南对面坐下，动作很轻，没有弄出一丝声响。
坐下之后，男人也不再和墨司南有其他交流，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墨司南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他似乎对这个人不是很有好感，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墨司南感觉左肩似乎多了一点重量，扭过头，才发现妹妹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
“昨天晚上又练习到很晚才睡吧。”
墨白宣在哥哥肩膀上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像只猫一样慵懒的回答：“嗯……”
答应一声后，就只剩下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从她的小鼻子里传出。
妹妹还在上学，熬夜已经变得和一日三餐一样平常。偶尔有撑不住的时候，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在哥哥肩头补眠，墨司南也在长期的“训练”中熟练度掌握了让妹妹在自己肩膀上睡得更舒服的技巧。
墨司南保持自己脖子以下的身体丝毫不动，双眼望向窗外看了四年的风景，注视着视野可及的建筑物由普通变得精致，再由精致变到豪华，墨司南唯一的感受就是有些困乏。
在德里林，墨司南一家的生活质量和他们租住屋的位置一样，处于中产阶级和贫民的分界线上。这样的人才是这个国家数量最大的群体，安稳的生活如同风中残烛，甚至不需要什么大灾大难，一个小失误就可能跌落漩涡。
然而更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很少有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比起用自己可怜的积蓄去拼一个微小的希望，他们更希望“踏实”一点，至少可以维持当前的生活。
墨司南也是如此，他时常会哀叹贫穷，绝对不会渴望富有。
但偶尔，他也会畅想一下贵族们的生活。
买一栋属于自己的豪宅，也不需要太大，要附带一个游泳池；雇几个男仆女仆，还有男女管家，还要给小宣请一个钢琴老师，她一直想学这个；想要养一只小狗，不，两只……
不过这些都只是幻想罢了，墨司南只是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他就是努力工作十辈子还每天申请加班都不一定能过上这种生活。
相比之下，墨白宣未来的生活可能就会好很多。她的魔法天赋很高，在基础学校学习六年后凭借不错的天赋和后天的努力获得了进入德里林当地最好魔法学院——圣路艾尔学院初等院的资格，在一年前通过内测考核，免费就读圣路艾尔学院高等院，每年还能拿到一笔足够支持自己学院生活的奖学金。从某种意义上讲，自父母去世后，墨司南对于这个家的财政贡献远不及墨白宣。
没办法，魔法本就是很靠天赋的学术，就像贫民窟的小家伙不可能凭努力成为贵族。
其实墨司南只比妹妹打了五岁，按照费欧雷王国的法律，他才刚好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二十二岁。这个年龄，那些有魔法天赋的“幸运儿”或许正在为了结业考核而加班加点，那些富豪贵族可能正在根本吃不饱的宴会忙着交际应酬。每每想到这里，墨司南多多少少有些释怀，这种平静的生活还不错的。
“这位先生，你们是要在圣路艾尔学院下车吗？我看这位小姐身上穿着学院的学徒袍。”
坐在墨司南对面的男人合上书本，突然问道。
墨司南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是的。”
没有更多的阐释，墨司南对这个男人还是怀着不失礼貌的戒备。
男人轻笑：“您好，我是黑森•凡纳德，是圣路艾尔学院的一名导师。”
“您好。”看着男人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金属质地并镶嵌有细碎紫色水晶的小徽章，墨司南心中的戒备稍微放下了些许。
那些细碎的紫色水晶并非是正真的宝石，而是一种记录有信息的魔力结晶，其中还有特制的花纹以防假冒。
这就是圣路艾尔学院的导师徽章，看来这个名为黑森的男人的确是魔法导师无误。
但墨司南的疑惑也随之而来：“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您很爱您的妹妹，对吗？”
“是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黑森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墨司南并没有分辨出来：“如果我告诉您，现在在这辆马车上，有一个人会伤害您的妹妹，您会怎么做？”
“他是谁？”墨司南问道，眼睛里不自觉地闪露出凶光。
黑森笑容不变：“倒数第二排靠右边窗户的男人。”
墨司南向后望了一眼，倒数第二排靠右边窗户的位置上的确有一个男人，棕色短发，样貌普通，下巴上有少量胡渣，衣着正式，只是有些凌乱，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单从外貌上看，就是一个典型的普通人，如果不是黑森的提醒，墨司南根本不会在满车的人人当中注意到他。
和墨司南想象中穷凶极恶满脸刀疤的暴徒完全不一样。
“黑森先生，您是凭借什么东西确定他会伤害到我的妹妹呢？”
减少戒备不代表没有戒备，黑森的话墨司南并没有选择无条件相信，但他的确在那个男人身上多留了个心眼。
“您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奇怪？”
墨司南再次转过头去，这一回他看到了更多东西。
棕色短发不用特殊的打理就能出门见人，皮肤有一种上了岁数的人特有的粗糙感。衣服很干净，明显才洗过，但因为实在有些凌乱，看上去还是有几分邋遢。至于他怀里抱着的东西，居然是一本书，书的黑色封皮上用金色的线条勾画着一只有三个瞳孔的眼睛。
“三瞳之眼？”
这个符号墨司南不陌生。
旧神远离，空出的神界自然就有新神出现。当初引领人类和各个异族战胜旧神的王们大部分都升入神界以稳定神明缺失以后引发的动荡，久而久之也获得了神性，成为新神。然而，神性里蕴含的“掌控”与人性的“自由”向对应，为防止日益增长的神性让自己也变得如旧神一般丑陋，新神们在下界成立教会，用信徒们的祈祷和供奉来维持自己的人性。
既然有教会，就有代表神明的标志、向神明祈福的手势、神明的故事传说……这个“三瞳之眼”就是费欧雷王国里势力较大的教会——撰书者教会的的标志，代表着当年的智慧王，如今掌管教育、知识的新神——全识之眼。
“看出来了吗？”
的确，有个相当违和的地方。
穿着这么凌乱，一看就知道是早上起床发现上班快要迟到胡乱穿衣来不及整理，这样的人，怀里居然还抱着一本宗教类的书。
当然，他是有可能就在撰书者教会工作。但仔细想想，能在教会这种纪律性这么强的地方工作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犯早上睡过头这种低级错误？
这么一分析，靠窗男人的可疑度直线上升。
可是，来自他的威胁是什么呢？
墨司南无法判断。
突然，空气中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血腥味。墨司南环顾四周，却也没有发现有人受伤。
这里就不得不说是墨司南的贫穷害了他。哪怕在这里的是一个为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富家子弟，一闻也能闻出这是红水银的气味。
红水银有着极其轻微，以至于有些典雅的血腥味。有些人可以通过闻气味来判断红水银的质量，这毫无用处的技能在贵族中被认为是相当体面的。
见墨司南还在疑惑，黑森开口提醒道：“红水银，那个男人身上藏着红水银炸弹。”
他的声音很小，以免惊扰到其他乘客。但墨司南很明显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反应，战栗的身体引来了妹妹的抱怨。
“哥，你干嘛？”
“小宣……”
“怎么了？”
“我们下车。”
